察覺到這一點,武崇操渾身上下都開始劇烈發抖。
他連忙想要後退,可才擡起腿,就察覺到雙腿軟得跟棉花似的,他稍稍一動,就左腿絆右腿,撲通一聲就地摔了個狗啃屎。
小廝見狀,趕緊叫人過來七手八腳的扶上他,然後大家一溜煙的朝後山跑去。
但纔剛出了後門,又一個年紀和方纔那個小郎君差不了多少的小郎君手裡提着一把鮮血淋漓的陌刀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武郎君,您這是要去哪啊?我姐夫要找你談事情,你請跟我走一趟吧!”顧天元一把大刀橫在面前,卻輕聲細語的對武崇操笑道。染血的刀子、灰頭土臉的少年郎、還有這一臉和他外形極不相符的笑以及過分輕柔的聲音,前後反差太大,武崇訓又嚇得一個哆嗦。
他死死抓住了小廝的手,纔好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他說找我我就必須見他麼?他長寧侯算個什麼東西?現在你們……你們還敢率衆圍剿我們,你們、你們這叫濫殺無辜,你們肯定會糟報應的!”
顧天元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們不是濫殺無辜,我們只是對你們採取打擊報復罷了。就算要糟報應,那也該是你們這些先做了壞事的人糟報應纔對,我們得排在你們後頭!”
說罷,他不再廢話,而是又揮舞起大刀,直奔武崇操而去!
陌刀所到之處,所向無敵。武崇操的貼身侍衛們都來不及反擊,就被這些長長的大刀砍得人仰馬翻。不多大會,這些侍衛就都被砍翻在地,武崇操眼看着自己就只剩下一個光桿司令。
之前遠距離觀察陌刀的殺傷力是一回事,現在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這把刀子在面前揮舞,一次解決掉他一個最中心的侍衛。而且每砍倒一個人,這個人身上的鮮血都會噴濺出來,落在他的身上。幾次之後,武崇操臉上就已經鮮血淋漓,一陣陣血腥味直衝鼻子而來。
他忍不住,扭頭大吐起來。
顧天元見狀,他不滿的撇撇嘴:“才這點小場面你就撐不住了?我都還沒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呢!”
武崇操大清早的起來,還什麼都沒吃,昨晚上吃進肚裡的東西也都消化得差不多了,所以現在他稍稍吐了一點東西之後,就只有酸水能接着往外吐了。
顧天元看着他這麼沒出息的舉動,心裡很是不屑。
他將陌刀一收,大步走過去,一手抓上這個人的衣領就想將他給提起來。
卻沒想到,就在把人提起來的瞬間,這個剛纔還哇哇大吐的人猛地一下回轉頭,手裡已然多出來一把小臂長短的短刀。
短刀出鞘,直衝顧天元的心口刺了過來。
顧天元心中大凜,趕緊跳起來往旁躲過去。但他們雙方隔得太近,就算他閃避了,短刀還是不可避免的從他胸口擦過,隔開了他的一層皮肉。
鮮血一下涌了出來。
武崇操眼看一擊不成,他立馬又手腕一翻,再次出擊。
但顧天元也已經反應過來了。他趕緊一腳踹飛了武崇操手裡的刀子,然後運刀如風,一下抵在了武崇操的脖子上。
鋒利的刀鋒纔剛碰上他的脖子,就把他細嫩的皮肉給割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流了出來。
武崇操閉上眼,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說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我今天既然被你給抓住了,那就沒指望再活着回去!”
顧天元因爲胸口的傷而疼得齜牙咧嘴。不過聽到武崇操的話,他又忍不住笑了:“你想用激將法來刺激我殺了你,那你還是別做夢了。我們今天殺過來,可不是爲了大開殺戒的。”
“你們都已經將我的護衛全都殺光了,還說不是爲了大開殺戒?”武崇操冷笑。
“真不是啊!”顧天元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們是想找武郎君你說說理。可誰叫你身邊的人一個個都那麼護着你,不許我們來見你,我們就只好先把這羣居心叵測的小人都給滅了,這樣也免得他們矇蔽了你的雙眼雙耳,讓你不能及時和外頭的人交流不是嗎?”
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話,活生生又把武崇操氣得睜開了眼。“你們這羣禽獸!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將這件事告訴我阿爹!等女皇陛下知道你們私自闖進別人的礦山,還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她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武郎君這話可就說錯了。本侯過來這裡,真是有正經事要和你商量的。”他話音剛落,就聽到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從旁傳來。
這個時候,杜雋清他們也終於趕到了。
這也就意味着武崇操的人徹底被剿滅,整個礦山都已經被杜雋清佔據,他成了徹徹底底的光桿司令,也被杜雋清給捏在手心裡,隨便他玩弄!
他完了。
武崇操再次閉上眼,他什麼都不說。
杜逸扛着陌刀跟在杜雋清身後走過來。當看到站在武崇操身邊的顧天元,他瞬時臉色一變:“小舅舅,你受傷了!”
他趕緊又回頭拉着顧采薇。“阿孃阿孃,你趕緊拿藥出來給小舅舅用啊!你看他都流了多少血!”
“放心,一點皮肉傷而已。要真傷到了筋骨,他不可能這麼鎮定。”顧采薇淡然說道。
不過嘴上這麼說着,她還是爽快的掏出一顆藥丸來遞給他。杜逸趕緊揉碎了,拿過去給顧天元敷在胸口上。
顧天元的確對這個傷口並不在意。眼看顧采薇和杜雋清過來了,他還咧嘴衝他們一笑:“阿姐姐夫,你們看,這個人是被我活捉的呢!那這次是不是算我的頭功?”
“當然算。”杜雋清喊道。
顧天元就笑得更開心了。不過他還是對杜雋清說了句:“這個武郎君和他的那些兄長都不大一樣,他還有些血性,姐夫你可得多費點功夫對付他才行。”
“我知道。”杜雋清頷首,就招呼左右,“去把武郎君請進府,我們需要對坐好好談一談。”
“是!”
杜仁連忙應聲,就過去將武崇操給提了起來,直接拖進去他纔剛剛走出來的宅子。
宅子裡頭現在已經空無一人。武崇操的侍衛都被解決掉了,其他的丫鬟小廝則是在看到武崇操跑掉後,也都紛紛收拾包袱跑遠了。
杜雋清直接將人帶到了前廳,還特地給他分了一把椅子坐下。
可武崇操就算坐下了,他依然閉緊雙眼一言不發。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樣。
杜雋清也不生氣,他只慢條斯理的說道:“武郎君應該知道本侯今天找過來是爲了什麼事。在這之前,我們的人就已經來找你交涉過許多次了。”
武崇操繼續雙眼緊閉,就連雙脣都緊緊合在一起,就跟個蚌殼一樣。
杜雋清又說道:“如今下流的河水都已經被污染得不成樣子,我們永興縣的礦山暫時都沒法用了。如若不是這樣,本侯也不會這樣急着來找你商量對策。武郎君你覺得這件事該如何解決?”
武崇操依然跟塊石頭一樣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下,杜雋清還沒着急,那些和他一起殺過來的各地兵將就已經受不了了。
“長寧侯,這位武郎君分明是打定主意負隅頑抗到底了。既然如此,你何必和他那麼多廢話?你只管把他交給我們,我們軍中有的是撬開人嘴的手段。就算是最老謀深算的奸細,只要落在我們手裡,我們也能讓他吐出來話!”
其他人紛紛附和,甚至還主動說出來許多方法。比如什麼柳枝沾鹽水抽鞭子、拿鉗子生拔後草業,如此等等。
反正已經被杜雋清拖下水了,他們也沒指望再爬出來甩乾淨。於是大家破罐子破摔,設身處地的幫他出謀劃策起來。
武崇操雖然閉着眼,可耳朵還靈敏得很。聽到這席話,他自動就在腦海裡腦補出來相應的畫面,瞬時嚇得身體開始微微發顫。
不過好在,馬上杜雋清搖頭:“不用了,本侯已經想到應對辦法了。”
大傢伙頓時齊刷刷將希冀的目光投向杜雋清。武崇操卻又忍不住大大一個激靈——他總覺得,這個姓杜的就是個蔫壞的主。與其讓他動手,那還不如直接讓這些人對自己用刑呢!
但現在已經晚了。
只聽杜雋清又說道:“武郎君耳聰目明,是一個正常人,那麼剛纔本侯說的話他必定都已經聽進去了。可爲什麼他卻但遲遲沒有任何反應呢?想來他肯定也知道他們現在做的事情是在害人,他心虛得很。如今面對本侯的責問,他一聲不吭,這是默認了罪行。本侯和他商量事情,他也一切都持默許態度。既然如此,咱們就不要再逼他了。他現在夾在武家和本侯中間,想必心裡肯定爲難得很。”
我呸!
他爲難什麼了?他只是不想和這個人打交道罷了!自家那麼多兄弟叔伯都已經在他手下吃了無數的虧,所以他吸取教訓,不打算和這個人正面相對。結果誰知道,這個姓杜的這麼不要臉,直接就把他的沉默人做了默許!
他發現,自己還是太小瞧這個長寧侯了。
武崇操趕緊睜開眼,他想好好解釋解釋自己剛纔的舉動,卻沒想到杜雋清已經搶先一步開口:“其實這次我們過來,也只是想勸武郎君你們及時收手,不要再做那等貽害千年的事了。順便,本侯也想借你們的地方做點事。武郎君你既然把之前的一切都默許了,那麼現在你肯定還是會默許的,對不對?”
武崇操冷冷看着他。“長寧侯,你這是故意挖了坑在推着我往下跳啊?”
“武郎君說笑了,本侯現在不是在和你坐下來好好談嗎?你要是不同意,本侯是不會強人所難的。”杜雋清笑眯眯的說着,可立馬又提出了他的要求——
“如今永興縣那邊的水源被污染,工匠們暫時不能在那邊作業了。不過方纔本侯觀察了一下,發現你們這裡地處上游,水源情況都還很好,那麼現在你們不妨先把地方借給本侯用用?正好我們的工匠也能順便教教你們的工匠如何更好的淬鍊鐵器、打製出更好的兵器來。這可是一個雙贏的局面呢!”
放你孃的屁!
什麼雙贏?不過是你們的地方不能用了,所以你就來搶佔我的地方了!
武崇操氣得想破口大罵。尤其當看到杜雋清已經從懷裡摸出早就寫好的借用地方的字據的時候,他的臉色越發的難看。
“姓杜的,你簡直欺人太甚!我武崇操好歹也是武家男兒,這麼屈辱的字據我是不會籤的。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我不籤!”他放聲大吼。
杜雋清仿若未聞。他慢悠悠的將字據放下,然後杜仁拿出硃砂盒,杜雋清拿起筆在上頭簽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然後再提筆在上頭寫下武崇操的名字。
武崇操定睛一看——下筆寫出來的字體竟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你!”他不可置信的擡眼瞪視杜雋清。
杜雋清微微一笑,主動將字據送到他面前:“好了,武郎君你已經簽完名字了,現在只需要按下手印,咱們這個借地的事情就算辦完了。”
武崇操一把抓起字據就要將之撕個粉碎。
但他來不及動作,顧天元和杜逸就已經一邊一個抓住了他的胳膊。
剎那間,他頓覺兩邊胳膊上的力氣就被徹底卸下了。他的雙手就跟不是自己的一般,他一點知覺都沒有。杜仁也就順順利利的抓起他的右手,捏住他的大拇指蘸上硃砂,在字據上印下了一個鮮紅的指印。
然後,杜仁將字據雙手呈給杜雋清:“侯爺,武郎君已經答應了。”
杜雋清滿意頷首,將字據收入手中。“武郎君一心爲陽新縣還有永興縣的百姓們着想,大義滅親的舉動着實令人欽佩。這次在你們這裡打造出來的兵器,本侯會讓人做上你的標記,以此作爲對你的答謝。”
“杜雋清,你害我!”武崇操咬牙切齒的低吼。
杜雋清掏掏耳朵,已經直接把字據給折起來,然後他站起身。“好了,既然已經把事情商量好,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勞武郎君你費心了。你今天受到的驚嚇過大,以後就好好在府上休息吧!其他的你只管都交給本侯就好。”
顧采薇也笑吟吟的點頭。“武郎君這次的確付出了太多,我們真是感激不盡。可我們也沒有別的能報答你,那麼這兩天我給我家侯爺做吃食的時候,也順便給你做一份好了!武郎君你可千萬不要客氣哦!”
客氣個屁!
“我不吃。”武崇操冷聲說道,“你們姓杜的送來的東西,我一口都不會吃。我寧願活活餓死,就死在這個鬼地方,也不會吃你們一口飯!”
“是嗎?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呢!我做的飯挺好吃的,我記得當初你阿兄他們就吃得很開心。”顧采薇笑眯眯的說道。
這個他當然知道。武崇訓他們清醒過來i後,可沒少惦念顧采薇的手藝。只不過在惦念之餘,他們也將狡猾的顧采薇和杜雋清夫妻倆罵了個狗血淋頭。
“但是呢!既然說了要給你吃,那我還是會給你準備一份。但至於吃不吃,那就是武郎君你自己的事情了。”顧采薇又笑說道。
武崇操冷冷別開頭。
杜雋清也就一揮手。“好了,將武郎君送去後頭休息吧!還有他府上的丫鬟小廝,也都把人給找回來,武郎君可是女皇陛下的親外孫,身邊沒人伺候怎麼行?”
“是!”杜仁趕緊答應着又出去外頭張羅。
武崇操則是直接被顧天元和杜逸拖到後頭去了。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礦山上的民夫們都沒有再見過他的身影。
這是自然,畢竟現在這個地方已經被杜雋清帶人佔領了!
將武崇操控制住後,杜雋清又帶着顧天元和杜逸四處巡查了一通,指揮人將那些漫山遍野的屍體收拾起來,找一個地方挖坑埋了。至於礦山上的民夫,則是叫杜家的子弟們前去安撫。
這些民夫們早就聽說過長寧侯的名聲,也知道永興縣那邊的民夫在杜雋清的帶領下,日子可是比他們過得好多了!這次杜雋清他們殺過來,也並沒有動民夫一根汗毛,反倒從一開始就放話‘民夫不殺’,然後就當着他們的面將那些欺凌他們多日的武家走狗都給滅了!
再然後,瞧瞧他們聽到了什麼消息?
長寧侯要接管他們的礦山了!
這下,他們不僅不驚慌,簡直都樂得要跳起來了!
因此,他們哪裡還用安撫?他們還主動站出來幫助杜雋清的人清理起現場來了!
當陽新縣縣令得知消息匆匆率人趕過來的時候,這邊礦山上都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了。
只是,地上的血跡還新鮮着,不來一場大雨那是難以沖刷下去。
縣令上山,看到沿途滿地的鮮血,他的一顆心都開始抽抽。
最終,當看到以主人姿態站在礦山裡頭的杜雋清的時候,他又眼前一黑,腦子裡都不禁一陣暈眩。
“長寧侯,您……”
“這邊鐵礦上的人這幾個月將鍊鐵之後的廢水直接排進山泉裡,然後將下流的河水都污染了這件事,劉知縣你應當是知道的吧?”杜雋清沉聲問。
陽新縣令被問得心裡一顫。
“這個……下官知道。”
“既然知道,那爲什麼你從頭至尾一點表示都沒有?”
陽新縣令頓時想哭。
他能有什麼表示?那可是武家,現在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武家啊!武家人從來都沒把他給放在眼裡過。上次武崇烈被民夫圍攻,差點丟了性命,因爲這事武家還一直記恨着他呢!他上次的考績直接被評了一個劣,以後怕是一輩子都要留在這個鬼地方做縣令了。
他都已經這麼艱難了,又哪裡還敢去阻攔武家人的所作所爲?不然,一旦他們再不高興,直接把自己從縣令的位置上擼下去,自己就徹底什麼都沒有了!
所以現在的他就是一隻縮頭烏龜。武家的任何事情他都不過問不參與,隨便他們折騰去!眼下,他保住自己頭上的官帽纔是最要緊的!
可是現在,面對杜雋清的質問,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無奈之下,他只能跪下。“侯爺明察!下官也是被逼無奈啊!武家勢大,下官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如何能拗得過他們去?其實一開始下官也勸過,可到頭來卻被武郎君一通好罵,他還狠狠踹了下官一腳!下官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下官實在是不願意牽連家人,所以才……現在下官知錯了,請侯爺責罰!”
他倒是夠圓滑的。一股腦的把責任頭推到武崇操身上,然後大吐苦水,再裝模作樣的認錯。這樣一來,就彷彿真的都是別人的錯,他是最最無辜的一個!
顧采薇不屑的扯扯嘴角。“我怎麼聽說你早就和姓武的同流合污了?之前你也沒少幫他們從下頭村鎮裡強徵民夫過來幹活呢!”
老底被翻起來,陽新縣令嚇得瑟瑟發抖。
杜雋清則是搖頭。“都已經過去的事了,夫人你又何必再提?其實劉知縣說得沒錯,武家在朝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一個人根本無法對抗。爲了保命,他選擇虛與委蛇也是正確的。不然,他這條命早就交代在武家人手裡了。”
“侯爺您說得沒錯,事實就是如此!”陽新縣令趕緊點頭。難得杜雋清能幫他說話,他都要感動得哭了!
然而,馬上他就發現,他還是感動得太早了。
因爲,緊接着就聽杜雋清說道:“那麼現在,這裡暫時已經不由武家做主了,本侯也已經和武郎君說好,這座礦山暫時交給本侯來管理,我們字據都簽好了,但卻還缺少一箇中間人作證。既然劉知縣你來了,那你就來充當這個中間人好了。”
說着,他就將那張字據又拿了出來,攤開放在陽新縣令面前。
陽新縣令眼前又一陣暈眩。
“侯爺,這這這……”
他不能籤啊!一旦簽了,那不就成了他和杜雋清勾結的實證?等日後杜雋清離開陽新縣,武家重新接管這裡,這就是武家人用來對付他的一大罪症!
但杜雋清立馬眼神一冷。“你不籤?”
陽新縣令的眼淚真的出來了。
“下官……籤!”他一咬牙,用力將頭一點。
除了籤,他根本沒有第二選擇。不然馬上他就能把命交代在這個地方!反正杜雋清現在都已經解決掉那麼多條命了,也不多他一條。
杜雋清這才滿意頷首,就將字據推了過去。杜逸又拿出硃砂盒,陽新縣令顫抖着手拿起毛筆在上頭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按下手印。
現在,字據上的手印徹底齊全,也就正式生效了!
杜雋清將字據拿起來看了看,再將墨跡吹乾,他就放心的收了起來。
“好了,這裡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劉知縣你該忙什麼忙什麼去吧!武郎君最近身體有些不適,需要靜養,本侯會好好照顧他的。”
陽新縣令趕緊點頭,然後手忙腳亂的作了個揖。“下官告退!”
就扭頭跑了。
他心思紛亂,跑起來的時候都沒來得及看腳下的路,好幾次都被山間的石子給絆到了腳,差點摔倒下去。
好容易磕磕絆絆的到了山腳下,他連忙跳上車。“快,回縣衙!”
匆忙趕回縣衙,他就趕緊跑到書房裡提筆寫了一封信,只等墨跡半乾,他就趕緊疊起來裝進信封,然後在上頭寫下了‘樑王殿下敬啓’的字樣。
信封糊好,他就趕緊招來貼身侍從。“你趕緊把這封信送去洛陽,送到武家人手上,越快越好!這可是關係着咱們所有人性命的大事啊!”
侍從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就趕緊點頭,鄭而重之的將信封收好,就翻身上馬往洛陽方向疾馳而去。
等人到了洛陽,他剛進城,就有人主動過來聯絡他。
“是陽新縣縣令派來的人手嗎?”來人直接問道。
侍從點頭。“在下正是,你是?”
對方立馬拿出一個令牌。“我是太平公主駙馬的貼身侍衛,這次奉駙馬之命前來蒐集所有送往武家的資料。”
“原來如此。只是,爲什麼是駙馬來蒐集?樑王殿下的人呢?”
“女皇陛下前兩日纔剛將樑王愛女指婚給了公主和前駙馬的第二子,現在兩家正忙着張羅定親事宜,他們哪有心力管其他雜事?而且原本駙馬就是武家人,他如何不能管樑王的事?”對方氣勢洶洶的說道。
侍從被繞得暈頭轉向。“這麼說的話,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所以,東西拿來吧!我趕緊送去給駙馬過目,也好讓駙馬品鑑一下是否需要轉交給樑王。”對方現在直接伸出手。
侍從乖乖掏出信遞過去。“現在長寧侯已經率人佔領了陽新縣的礦山,還囚禁了武郎君,情況十分緊急。您可一定要儘快將消息告知樑王殿下啊!不然,等他們把礦山裡的東西都給挖光了,那就一切都晚了!”
“這個還用你來教導我們嗎?”對方翻個白眼,就不耐煩的揮揮手,跟趕蒼蠅一般,“你可以走了!”
侍從本來還想再說一說礦山上的情況。可見狀,他只得閉嘴,趕緊又畢恭畢敬的一禮,就轉身出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出去之後沒多久,這個拿到信的人就直接把信封拆了,大略的將裡頭的內容讀了一遍之後,就拿出火摺子把信給燒了。
然後,他才慢悠悠的起身走出腳店,往公主府方向去了。
送信的侍從一直跟着他,眼看着他大大方方的走進了公主府,門房也都熱情的和他打招呼,確定這個人的確是公主府上的人,而且身份不低,侍從才放心的長出了口氣,又急忙翻身上馬,回去向陽新縣令稟報情況。
在他回到陽新縣後不久,果然武家那邊就回信了,但只有一封信,送信過來的只有一個人。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陽新縣令趕緊將信拆開看看,就見上頭只交代他稍安勿躁,這些日子記得好好觀察杜雋清一行人在陽新縣的一舉一動,全都記錄下來,這些都是他們犯下的罪證!等把證據蒐集齊了,他們自會一併上交到女皇面前,讓女皇予以裁奪。
至於武崇操嘛,他身爲武家的兒郎,既然杜雋清一開始沒有殺他,那以後肯定也不會殺他,他沒有性命之憂,他們自然也就不擔心了。
捧着這封信,陽新縣令心裡五味雜陳。
“他們這是打算放棄武郎君了麼?這麼要緊的一件事,就這麼一封信就打發了?這也未免太輕率了點!”
師爺見狀忙道:“老爺,您這就想岔了。樑王殿下此舉分明是英明神武得不得了啊!”
“咦,此話怎講?”
“老爺您看,本來陽新縣的兵器打製完成後,被送到各地去的時候多半都還要經過長寧侯的人加工,那這裡頭少不了要被長寧侯分去一半的功勞。但現在,長寧侯直接接管了礦山,那以後從這邊礦山裡出產的東西再送出去,必定就不需要再加工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我看樑王殿下的意思,那就是隨便他們折騰!正好讓他們幫忙多打造一些兵器出來,然後再等到時機成熟,樑王殿下再拿着證據去女皇陛下跟前告狀,這必定一告一個準。到那個時候,長寧侯必定要受到重罰,礦山也要歸還到樑王手上。而至於從這裡送出去的那些兵器,自然就都算在樑王殿下頭上了啊!這是多大的功勞,老爺您自己算算!”
陽新縣令聞言,他立時雙眼大亮。“對呀!而且不止是這裡礦山上的東西,永興縣那邊的礦山暫時沒水可用,他們也把那邊的原鐵石給搬到這邊來了,和咱們的原鐵石一起淬鍊呢!只要樑王殿下再從中運作一番,這些功勞也能算作樑王殿下的!”
“原來如此,樑王殿下深謀遠慮,真不是我等能給匹敵的。”陽新縣令連忙點頭,再捋一把鬍子,“他的這個法子絕妙,一時我都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既然如此,那就一切按照他的意思來辦好了!”
然後……
洛陽那邊一片寂靜,陽新縣令也徹底消停了下來。
陽新縣的礦山這裡一番血雨腥風之後,一切很快都歸於平靜。那麼多條人命隕落,卻根本都沒有激起哪怕一點小小的浪花。
這個現象對杜雋清他們而言自然是很有利的。
杜雋清也毫不客氣,他連忙抓緊機會,一邊帶着人治理被污染的河水,一邊指揮人將永興縣那邊的原鐵石源源不斷的運過來,和陽新縣的原鐵石堆在一起。他還將兩邊的鑄劍大師也都會聚在一起,讓他們一起打造各種兵器。
人多力量大,現在鐵礦石也充足,水源也都是乾淨的,不到兩個月,許多原先預定好的兵器就陸陸續續被打好,然後裝車被運往各個軍隊所在的地方。
當然,杜雋清也說話算話,給那些給予他幫助的隊伍一隊多發了一把陌刀。
至此,皆大歡喜。
而等忙完這些,天氣已經入冬。一場大雪下來,給連綿不斷的山野都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銀裝。
杜雋清坐在窗前,看着外頭已經空無一人的礦山,他也不禁長嘆了口氣。
顧采薇正好令人端着飯菜進來。聽到他的嘆息聲,她忍不住問:“好好的,你嘆什麼氣?”
“我嘆氣,是想到這一場熱鬧落下帷幕,緊隨而至的又該是長久的蕭條。而我,在逃避了這麼久之後,也該去迎接給我的懲處了。”杜雋清淡聲說道。
顧采薇眉梢一挑。“決定好了?”
杜雋清頷首。“決定好了。我要主動向女皇陛下承認錯誤,爭取得到她的寬大處理!”
第137張 嚴懲
顧采薇聞言眉梢一挑。“已經決定好了?”
“那是當然。”杜雋清定定點頭,“再說了,這件事隱瞞了三個多月,時間差不多了,估計也瞞不了多久了。”
這纔是他這麼選擇的目的所在吧?
顧采薇立馬將手裡的桂花糯米餈高高舉起:“既然這樣的話,那這個東西你還吃不吃啊?”
甜滋滋的味道鑽進鼻孔裡,杜雋清立馬眉眼彎彎。
“吃啊,當然要吃!”
他趕緊將吃食接過來,就抓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三下兩下,把一份香甜可口的桂花糯米餈都給吃了個一乾二淨。
吃完了,他滿意的眯起眼:“真好,你這些天再給我多做些甜點,讓我吃個夠。不然,等我向女皇陛下認罪之後,怕是很長一段時間都吃不到這麼多好東西了。”
顧采薇無語看着他。“我怎麼覺得你裝模作樣了這半天,真正目的就是爲了騙甜點吃?”
杜雋清立馬沉下臉。“怎麼會?騙甜點只是順帶的,我現在真的對前路有些不確定了。”
聽到他這麼說,顧采薇的心也微微往下沉了沉。她連忙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心吧,肯定沒事的。我這就給狄阿翁寫一封信,讓他在洛陽幫忙照看着點。一旦有什麼事,他出面爲你說情,陛下她就算有十分的怒氣也會降到五分。”
杜雋清點點頭。“現在只能又勞煩他老人家了。”
兩個人決定好了,立馬就各自分工。顧采薇給狄閣老寫信,杜雋清則是寫了一份長長的奏摺,把自己這段時日的所作所爲全都交代了。
現在已經是冬月了。奏摺和信被送到洛陽,正好卡在進臘月的時候。原本洛陽城裡上到達官顯貴,下到黎民百姓,大家都開始歡天喜地的準備年貨開始盼着過年了。但這份奏摺被送到女皇的案頭,立馬引起了軒然大波。
“長寧侯,他好大的膽子!”
一把將奏摺摔到地上,女皇放聲怒喝:“囚禁武家子弟,佔據別人的地方爲自己所用……虧得他還是京兆杜氏之後,他就是這麼做事的嗎?來人,快來人,!們立刻趕往永興縣,務必要將長寧侯給朕抓回來!”
這件事既然女皇知道了,那麼武三思等人自然也都知道了。
一聽說自家小兒子都已經被杜雋清囚禁了許久,武三思的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
“姑母,這件事您必須嚴加查辦!長寧侯這個人分明就是恃寵而驕,他仗着姑母您的偏寵、再加上同各地守軍都結交上了關係,就越發的膨脹,都已經不把人給看在眼裡了!現在他幹出了殺人搶礦山的事情,那誰知道他以後會不會直接帶着他的陌刀殺向皇宮?他們打造出來的陌刀可是貨真價實的大殺器,現在世上還沒有東西能夠抵擋!”
其他武家子弟也紛紛附和。
站在女皇身邊的張昌宗聞言,他卻忽然掩脣笑了起來。
武三思一眼看過去。“六郎君你笑什麼?”
張昌宗卻都沒有理會他,而是笑吟吟的拉上女皇的衣袖:“陛下,微臣跟隨您也有兩三年了,這期間眼看着樑王步步高昇,在朝中的權勢越來越大,甚至有一次微臣的小弟還在外頭聽說他們武家的兒郎放話說,這世上就沒有他們辦不到的事!結果現在……呵呵呵,原來還真有他們辦不到的呢!微臣也是大開了眼界了。不過長寧侯也的確夠大膽的就是,就連武家的郎君他都敢下手,這其中肯定少不了他夫人的攛掇,陛下您可一定要爲樑王做主呢!”
這一番話,又嘲諷了武家人,也順便罵了杜雋清和顧采薇。而且當着武家人的面他都把話說得這麼淺顯直白,可想而知在背地裡他的話說得能有多難聽。
武三思聞言眼神一冷,卻依然低着頭沒有頂撞他。
女皇聞言,她越發的怒火中燒。“這件事朕當然要好好的查!長寧侯既然膽敢做出這等事,朕也一定會給他教訓!這天下是朕的天下,可不是他能隨隨便便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
聽到女皇這樣表態,武三思的心情才稍稍好了點。
但馬上,卻又聽張易之笑道:“可是陛下,長寧侯夫妻倆可是和狄閣老關係好得很呢!您就不怕狄閣老得知消息又來給他們求情?”
武三思又心一沉。女皇也瞬息臉色微變。
“狄閣老……他向來大公無私,凡事都以朝廷爲重。朕相信他,他不會因爲別人隨隨便便一句求情就胡亂開口說話。”
這語氣分明已經不那麼篤定了。
張昌宗張易之兄弟倆聞言都是輕輕一笑,武三思則是暗暗握緊拳頭。
很快,女皇派出的人馬就趕到了陽新縣。
此時杜雋清早已經將行禮收拾好了,兩邊礦山裡的一切他也早已安排妥當。所以人剛來到跟前,杜雋清就主動招呼人將行李裝上車,他還畢恭畢敬的對來使行個大禮:“大過年的,還勞煩您冒着寒風來回跑一趟,實在是對不住。”
來使目光深深的看了他好半天,才別開頭。“長寧侯既然都已經準備好了,那就趕緊走吧!女皇陛下可還在神都等着你呢!”
杜雋清自然爽快的點頭,就帶上妻女,一家人又起踏上了回洛陽的路途。
只不過,冬天天冷,即便溫暖如荊州道這邊,路面上也早已經結上了冰渣,就更別提洛陽那邊的冰封情況了。來使過來之時快馬加鞭,卻也不敢太過放肆,因此一路走了半個月才抵達永興縣。他們一行人回去的時候,又帶着顧采薇和小娘子這樣的女人和小娃娃,還有許多杜雋清在陽新縣犯罪的‘鐵證’,這麼東西一起拉着,又走在滑溜溜的路面上,可想而知這路途有多艱難。
於是,他們就算沿途沒怎麼休息,也走了一個多月才抵達洛陽。
這個時候,年關都已經過去,就連正月都已經到了尾聲了!
可因爲杜雋清主動上書而引發的這一起波瀾,卻生生讓洛陽城裡的達官顯貴們全都過了一個提心吊膽的年。連同女皇在內,就沒有一個人能安安穩穩的吃個團圓飯!
但杜雋清和顧采薇一家子和他們正好相反。
或許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在回去的路上,他們雖然一直配合着來使安排的進度,但在吃吃喝喝上也沒有委屈了自己。
尤其在年三十這一天,他們正好在宋州投宿。
到了地方,顧采薇就把小娘子塞進杜雋清懷裡,然後自己帶着琉璃和曉芳兒,擼起袖子在驛館的廚房裡好一通搗鼓,最終做出來了六菜一湯。其中有紅燜黃河大鯉魚、香煎嫩豆腐、糖醋羊排、山藥燉雞、排骨燉藕、還有一份嫩嫩的蒸雞蛋,以及一碗清爽的藕片湯。
這菜色雖然比不上他們侯府上尋常過年時候豐富,但在趕路的時候,情急之下能做出來這麼多已經很是難得。
而且,顧采薇不止給他們自己人做了這些吃食,連同來使,以及和他們一起回洛陽的武崇操,他們都分了一份。
看着擺在面前的這麼多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來使強忍住咽口水的衝動,雙眼冷冷看向杜雋清:“長寧侯你別以爲你用這點吃食討好我,我就會在陛下跟前爲你說好話。”
“天使說笑了,本侯從來不敢有這樣的奢望。只是今天過年,你爲了來抓我,都不能和家人一起過個好年,本侯着實心中愧疚。再加上驛館裡的飯菜的確難吃,所以我夫人才會順手給你做了一份。只是舉手之勞,你不要想太多了。而且你看,武郎君他不也分了一份一樣的嗎?這些日子在陽新縣,他的吃食也是和本侯一模一樣的,這是我們家一向的待客規矩,並沒有其他任何企圖。”杜雋清淡然迴應。
來使忍不住又往武崇操那邊看了眼,就見武崇操早已經捧着碗開始甩開了腮幫子吃了。
發現來使的眼神,他臉一冷,但還是點頭:“他說得沒錯。”
來使還是又忍不住盯着武崇操的臉看了好一會——在長安,在洛陽,他也同武崇操打過幾次交道,記得這個少年郎是什麼長相。可是這次來到永興縣,乍一看到武崇操,他差點都沒把人給認出來,因爲這個人竟然跟被吹氣了一般,一下胖了好幾圈!不止是身體,還有臉,都多出來好些肉。
一開始他還不理解,不過現在看到武崇操這麼大口大口吃飯的模樣,他覺得他大概能想明白是爲什麼了。
他撇撇脣,也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而等他夾了一筷子鯉魚入口,香酥的鯉魚肉立馬就在嘴裡化開了。就連魚骨頭都給燉得酥軟,和魚肉一樣抿一抿就化成了碎末,很順暢的就沿着喉嚨滑了下去,一點卡頓的感覺都沒有。
這魚肉更不用說,外面湯汁的味道已經完全被燉了進去,鹹淡不多不少正正好,吃起來也沒有印象裡鯉魚肉的粗糙口感。
才第一口,他就大爲驚豔。
趕緊再嚐嚐別的,豆腐鮮嫩可口,夾起來一塊,豆腐塊在筷子尖端顫顫巍巍的,彷彿隨時都會破裂。送入口中,那細嫩絲滑的口感簡直難以用言語來描述。
羊排自不必說,也不知道顧采薇是用了什麼東西,很好的將羊肉的腥羶味道除掉了,羊肉外頭裹着一層晶瑩剔透的醬汁,酸酸甜甜的,和羊肉的口感搭配得恰到好處。一口下去,瞬時讓人的心情都好了起來。山藥燉雞、排骨燉藕也不用多說,一葷一素搭配得恰到好處,美味又不油膩。蒸雞蛋也嫩得出水,舀一勺拌在飯裡,都不用其他菜,他就這樣都能直接吃下半飯碗!
把所有人菜都嚐了一邊,他再端起湯來。這湯水其實掛蛋得很,裡頭就飄着幾片切得薄薄的藕片,以及幾小塊碧綠的荷葉。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辦到的,如今荷塘裡的荷葉早已經枯萎了,但湯裡的荷葉卻還彷彿剛剛出水的一半,鮮嫩翠綠,將一碗湯都給映襯得碧綠澄澈,宛如一下就被帶到了春末夏初的時刻。
再舀起來喝上一口,嘴裡立馬溢滿了蓮藕的清甜香味,鼻端甚至還隱隱傳來了夏天荷葉的芬芳味道。他整個人都彷彿置身於夏日的荷花池邊,感受着微風拂來,帶來荷花荷葉獨有的清香,還有一種令人心神舒爽的清涼感。大冬天被悶在屋子裡,炭火烘出來的那一股燥熱也在轉瞬之間消失無蹤。
全部吃下來,來使徹底明白武崇操爲什麼會短時間內長這麼胖了。要是換成是他被人天天這麼喂,他肯定也會管不住嘴,體重一天到晚蹭蹭蹭的往上蹦好嗎?
吃人嘴短。現在既然都已經吃了他們這麼多東西,來使也不好再說什麼不好聽的話。當然,他現在也滿心想着要趕緊把眼前這些美味全都解決掉,也沒心思再說話了!
他也就趕緊低下頭,和武崇操一般大快朵頤起來。
顧采薇和杜雋清見狀,兩個也都相視一笑。顧采薇舀了半碗雞蛋羹拌在碗裡,杜雋清再接過去,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起小娘子來。
顧采薇也才鬆了口氣,低頭自己吃飯。
吃完了飯,武崇操依然冷着臉閉着嘴一言不發。來使對待杜雋清一家子的態度也終於不那麼冷漠了,但好歹也並不怎麼熱情就是了。
放下筷子,他只冷冷說了句:“雖然是過年,但長寧侯你畢竟是戴罪之身,不可太過活躍。既然團年飯已經吃完,你們就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好,謹遵天使指令。”杜雋清連忙點頭。
然後,大家各自回房,一夜相安無事。
不過,再等第二天上路的時候,來使的態度開始慢慢的發生變化。這一路下來,顧采薇他們的日子也稍稍好過了不少。
等到了正月末,他們終於抵達神都。穿過城門之後,就有人過來附在來使耳邊低語了幾句。來使聽完,他再回頭看看杜雋清:“女皇陛下有令,着長寧侯即刻進宮覲見,不得有誤!”
杜雋清聞言眼神微暗,他又忍不住和顧采薇對視一眼,可來使已經開始催促:“長寧侯,走吧!時候已經到了。”
杜雋清立刻回頭。“是,請天使繼續帶路。”
一行人於是一刻都沒有停頓,就直奔皇宮而去。
入了宮門,他們直接被帶到女皇面前。
此時御書房裡除了女皇外,武三思、狄仁傑、張柬之、太子、太平公主、張昌宗張義之兄弟等人全都在。
他們纔剛走進去,就立馬察覺到這些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了他們身上。其中約莫有一半都是不懷好意的。
“四郎!”
馬上,武三思就找到了武崇操的身影,他連忙跑過來將兒子拉到身邊。“四郎,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是阿爹沒用,竟然一直被人矇在鼓裡,害得你遠在陽新縣吃了那麼多苦頭。你看看你,都憔悴成什麼樣了!”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不禁嘴角抽抽。
武崇操本來就長得白白淨淨的,現在的他更是白白胖胖,臉上身上的肉都快要擠出來了!而且仔細觀察一下他的面容還有精神狀態,分明都好得不得了,甚至比當初離開洛陽的時候還要好得多,哪有半點憔悴的樣子?
也就武三思睜着眼睛說瞎話,才能一口咬定他的寶貝兒子憔悴了。
武崇操聽到這話也皺了皺眉,然後才低下頭低低的叫了聲:“阿爹!”
“哎,我可憐的兒啊!”武三思連忙應着,又拉着他去女皇跟前行禮,“姑母您看,四郎他都已經被欺負成什麼樣了!您可一定要爲四郎做主啊!”
女皇雖然年老,可她好歹也沒有到雙眼昏聵看不清東西的地步。
看到武崇操這麼白白胖胖的一個人站在面前,她立馬看了看顧采薇:“長寧侯夫人,此事是否是你的手筆?”
“是。”顧采薇點頭,“這些日子我們同武郎君一起住在陽新縣,我看武郎君雖然長得白白淨淨的,可每次只要稍稍激動一點就會喘不上氣,我就斷定他腎氣不足,極有可能是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沒有養好。所以我就採用我最擅長的食療,給他做了許多東西來補腎氣。直到現在,武郎君的毛病已經全都被我治好了。以後樑王殿下給他娶妻,他必定能接連生出來許多健康的兒女。”
“哼,你別以爲你故意做出這點小恩小惠我們就會放過你!”武三思聞言立馬呵斥。
顧采薇就笑了。“樑王您剛纔不還說我們把武郎君給弄得憔悴了嗎?怎麼現在您就又承認我們給了武郎君一點小恩小惠?您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麻煩給個準話好嗎?”
“你!”武三思咬牙,“你們別以爲給我兒做幾頓好吃的,就能抵消掉你們在陽新縣犯下的滔天罪行!”
終於,話題還是轉移到了他們對陽新縣的那一場大屠殺上。
女皇立時也沉下臉。“長寧侯,這件事你有什麼可說的?”
杜雋清立馬跪下。“微臣恭喜女皇陛下!”
剎那間,御書房裡安靜了下來。四周圍靜悄悄的,所有人的呼吸聲都幾乎聽不到,彷彿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一般。
“哈哈哈!”
然後,張昌宗兄弟突然笑了起來。
“長寧侯,你何故恭喜陛下啊?是因爲你幫助陛下解決了一些賤民,減輕了我大周朝的負擔麼?”
女皇的臉色瞬時更陰沉得可怕。
杜雋清立馬擡頭:“微臣是恭喜陛下,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大殺器。微臣年前已經組織人打造出來一批約莫四十把陌刀。就靠着這四十把陌刀,微臣就率人將武郎君手下三百多人殺得片甲不留。這還只是沒有經過正統訓練的護衛而已。現在這些殺器都已經被分別送往各個邊關,想必已經在冬天對抗突厥的戰爭中立下了不少功勞。”
武三思聞言瞬時冷笑起來。“那照長寧侯你的意思,你殺了我武家那麼多護衛,你不僅沒錯,反倒有功了?”
杜雋清擡起眼就看向了他。“那下官倒是想問樑王殿下一句——當初武郎君在陽新縣監督工匠打造兵器,那些用完的廢水不經處理就直接排入山泉當中,將下流的水域全部污染,對我們永興縣的兵器煉製、還有當地百姓的生活都造成了極大的困擾,這件事您知不知情?你如果知情的話,卻沒有加以阻攔,您是不是也有錯?您如果不知情的話,那您這個長輩也做得未免太失敗了,您更是錯上加錯!”
“當時情況緊急,我們永興縣礦山上三四百人,再加上沿途的百姓又有幾十家,這又是一二百號人,他們的生存可全都系在了這一條誰脈上!下官的人也不是沒有事先派人去同武郎君溝通,可是有效果嗎?他們一如既往的河裡排污水,直到害得多少百姓和民夫都得了重病,大家寧願去山上摘樹葉嚼也不敢再喝一口山泉!他當時已經害得民不聊生了!”
“下官也只是爲了這六百號人的性命着想,才選擇主動帶人去找武郎君說理。奈何下官都已經親自出現了,武郎君卻依然不肯出面。下官也是迫於無奈,所以才……”
說到這裡,他再次對女皇拱手:“對武郎君的人大開殺戒,拿那些人命祭刀,是微臣一時怒火攻心沒有想清楚犯下的大錯,這個微臣認罰!只是,這一切都是微臣一個人的主意,和其他人無關。如今,年前答應給各個軍營的兵器都已經悉數發放到位,山泉的污染情況也得到了有效控制,微臣心願已了。現在,微臣只求陛下您派人好生看管那兩處礦山,不要再讓這樣的事情重演。至於微臣犯下的大錯,該怎麼罰,微臣沒有任何異議!”
如此一番慷慨陳詞,又讓御書房裡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這一次的情況比起剛纔還要嚴重得多。
女皇目光深深的看着杜雋清,眼神越發的深沉。
武三思則是被杜雋清這一番理直氣壯的叫囂氣得渾身直髮抖。他連忙推了兒子好幾下:“你快去和陛下說清楚,把他的惡形惡狀都給說清楚!”
可武崇操一直沒有動靜。
到頭來,還是太平公主先開口了。“母皇,既然四郎他沒有反駁,那就說明長寧侯所言非虛。既然如此,長寧侯此舉不僅僅是爲了保護永興縣的百姓,更是爲了確保各個軍營裡的兵器能給準時到位,這是他責任心的體現。雖說爲了達成這個目的,他是採取了一些非常的手段,可他這樣不也是被逼無奈嗎?但凡四郎能夠好好和他商量,事情也不至於落到這步田地。”
“太平,你這是在幫外人說話嗎?”武三思立馬呵斥。
太平公主一臉嚴肅:“表兄這叫什麼話?我不過是說幾句公道話罷了!”
“呵呵,公道話?你以爲我不知道嗎?他們之所以能行事如此囂張,全都因爲你暗地裡幫了他們!甚至陽新縣那邊送過來的求助信,也都被你們給截下來了!不然的話,這事我們怎麼可能直到現在才知道?”武三思怒喝。
就算被他揭穿了,太平公主也不怕,只冷冷笑道:“是,我是稍稍幫了他們一把。可現在的結果表兄你也看到了,分明也不差啊!不過死了幾個護衛,可到頭來卻保障了那麼多百姓的利益,邊關將士們也都心滿意足,這是多大的成就你難道看不到嗎?你如果是爲那幾個死去的護衛鳴不平的話,那回頭我加倍的送你們一批護衛就是了。“
“這不是護衛不護衛的事情好嗎?我現在說的是長寧侯擅闖陽新縣,還殺人搶佔地盤,甚至還將我陽新縣的人手以及礦山都據爲己有,他這是明目張膽的殺人越貨!如此惡劣的行徑,如果不嚴加懲處,那以後必定會有人羣起效仿。到那個時候,陛下就算想出手管制也難了!”武三思和他對叫。
太平公主輕笑。“表兄你這麼說,那是不信任母皇治理天下的本事了?”
武三思當即臉色一變。“我沒有這個意思!”
“夠了!”
女皇最看不得的就是武李兩家人吵架。結果現在,自己的親侄子和親女兒竟然就當着自己的面鬧起來了!
她一聲怒喝打斷他們,太平公主和武三思都紛紛一怔,趕緊閉嘴低頭。
女皇立馬轉向狄仁傑:“狄閣老,這件事你怎麼看?”
才半年不見,狄閣老就又滄桑了許多。如今他站在女皇右手邊,即便手裡杵着柺杖,身形也還在微微的發顫。
這是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住了的表現。
聽到女皇提到自己,他顫顫巍巍的杵着柺杖站出來一步,還腳下不穩差點摔了一跤。張柬之見狀,他趕緊扶上他,才勉強讓狄閣老站穩了腳跟。
而後就聽狄閣老慢慢悠悠的說道:“啓稟陛下,此事雖說是武家有錯在先,但長寧侯所用的手段的確太激進了,此舉不可取,此法也不可頌揚,所以他必須重罰!微臣覺得,陛下您必須將長寧侯的所作所爲昭告天下,讓全天下的人都一起予以譴責!”
他雖然老了,嗓音也微微發着顫,但一旦開口,那低沉的言語中就自帶一股氣勢,霎時就叫人不由自主的對他心悅誠服。
聽到他這麼說,武三思先是一愣,然後等了等,確定狄閣老沒有再多說的意思,他頓時趾高氣昂。
“姑母,您聽到了,既然狄閣老都是這麼想的,那這事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長寧侯着實罪大惡極,現在他手裡可是犯下了幾百條人命的大罪呢!就算是爲了給這些死在他手上的冤魂一個交代,您也必須不能就這麼放過他!”
太平公主聞言,她眼中不免浮現出一抹焦急。
她正打算再開口,但當目光掃向顧采薇的時候,就見顧采薇懷裡抱着小娘子,正老神在在的站在那裡,根本不急不慌的,她頓時心頭浮現出一絲疑惑。剎那間,她也不那麼着急了。
眼看武三思開始蹦躂,張昌宗也清清嗓子:“陛下,狄閣老可是朝中元老,他心思敏銳,說話也向來有的放矢。既然他都說長寧侯有錯,那就證明長寧侯真的錯了。那您就一定不能放過他。”
“是啊是啊!雖說他們是也立了一些功勞,可這也不足以功過相抵呢!”張易之也連忙附和。
女皇將他們的話收入耳中,她又看向狄仁傑。“狄閣老,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啓稟陛下,微臣沒有了。”狄閣老搖頭。
女皇瞬時眉心皺得更緊。
她再看看杜雋清。“長寧侯,你呢?”
“微臣甘願受罰!”杜雋清也堅持了自己一開始的說辭。
眼下的情況,所有人都已經達成了一致,可爲什麼女皇卻覺得胸口沉甸甸的,心裡很是不愉快?
她再看一眼顧采薇那邊,就見顧采薇也早已經低下了頭。她懷裡的小娘子還咿咿呀呀的,小手抓着孃親的一縷髮絲塞進嘴裡,沒心沒肺的啃着。
這母女倆倒是鎮定得很!
“罷了。”末了,女皇長嘆一聲,“既然長寧侯你認罪了,那朕就必須罰你。你的行徑實在太過惡劣,朕必須昭告天下,讓全天下人都如你這般行徑會落得如何的下場!順便,罰你俸祿三年,閉門思過一年。這一年間,永興縣的礦山交由武家經營,以此作爲你佔據他們礦山的補償。”
之前那些話,武三思都不在意。但聽到女皇最後一句話,他立馬精神大振!
“陛下,照您的說法,那是不是接下來一年,永興縣礦山裡產出的兵器也算在我們自己頭上?還有去年下半年的那些兵器,又算做誰的?”
看他這貪婪的模樣,分明是想將功勞全都獨吞了。
女皇冷聲道:“事情誰主導的,就算誰的。只不過長寧侯殺死了陽新縣那麼多護衛,這個獎勵就不用給了。”
也就是說,杜雋清努力了那麼久,到頭來功勞沒有,倒是還被全國上下的通報批評,他的臉面是丟盡了!
雖說這個結局並不讓他們十分滿意,但好歹杜雋清沒撈到好處,這一點還是很讓他們欣慰的。
武三思這才勉強閉嘴了。
而而杜雋清聽到女皇的安排,他連忙勾起脣角,畢恭畢敬的分別向女皇和狄仁傑行禮。
“微臣多謝陛下寬宏大量,下官多謝狄閣老明察秋毫。這個判罰微臣毫無異議!”
他居然笑了!而且笑得這麼開心!
武三思見狀,他莫名心口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