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春暉堂,錢氏與湯氏都與沈奕昀和衛二家的客氣了一番,就各自乘轎離開了。
孟氏打發了轎伕,預備步行回去,眉目含笑的看着衛二家的,道:“咱們就是有緣的。”
衛二家的紅着臉,給孟氏行了禮,“真是對不住三夫人,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府裡頭出事,……我帶着少爺在外頭避疾才躲過一劫,一夕之間家沒了,親戚避我們不及,路上又危險連連,好不容易纔到了京都……”
衛二家的說到後來已經是淚盈滿眶。
孟氏也是鳳眸含淚,拉着衛二家的的手道:“好了好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誰沒有難處呢。能遇到就是有緣分,往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是,奴婢多謝三夫人體諒。”
雲想容卻抓住了“路上危險連連”一句,難道皇帝還派了人追殺?那麼這個衛二家的許是會些功夫的。否則哪裡可能護着沈四安全來到京都。
眼角餘光看到獨自走在最後的沈奕昀。才六歲的孩子,就經歷了那樣的鉅變。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還要背井離鄉顛沛流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活下來?他甚至比她的珍哥兒還小兩歲呢。珍哥兒六歲的時候,整天喜歡膩味在她身邊甜甜的喚她孃親。
想到兒子,雲想容心軟了。
畢竟祖父已經安排他住了進來。她不想惹麻煩,而得罪了沈奕昀就是最大的麻煩,以後要同一個屋檐下住着,低頭不見擡頭見的。
思及此,雲想容放慢了腳步,主動和沈奕昀攀談:“菊花,你平時愛吃什麼?”
小孩子嘛,說零食準沒錯。
誰知沈奕昀卻不理她,只是嘴角抽了抽,加快了腳步。
雲想容追上去。
“菊花,你走錯方向了。”
“菊花,你怎麼不說話?”
“菊花,左轉進花園纔對。”
……
雲想容發現沈奕昀的臉色越來越黑。她的心情也就越來越好。
沈奕昀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看着因爲運動而臉頰粉嫩的雲想容,眼神由慍怒漸漸轉爲平靜,道:“小妹妹,我大名沈奕昀。”
“人云亦云的亦云?”雲想容歪着頭。
“不。”沈奕昀小臉緊繃,嘴角又開始抽搐,耐着性子說:“奕,光明也。昀,日光也。”
“哦,那你該叫沈亮纔對。還有,方纔祖父說我大你四個月,你要叫我姐姐。”
聽到這裡,孟氏和衛二家的早已經忍俊不禁。沈奕昀的臉五官都要皺在一起了。
孟氏上前來牽着雲想容的手,嬌聲訓斥道:“卿卿,不許對沈小伯爺無禮。”
沈奕昀聞言,仰頭看着孟氏,笑着道:“三夫人不要多禮。往後您叫我名字即可。”
他總是板着臉神情淡漠,偶然一笑,鳳眼明亮,漂亮的小臉像是暈開了一道光暈,看的孟氏的心都軟了。
沈奕昀又眨着長長的睫毛強笑着幽幽道:“能留在這裡,我已經很開心了。我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不是什麼小伯爺。那些虛名,只會讓我更孤獨。”緩緩的低下頭。
如此可愛的孩子,說出這樣憂傷的話,露出如此可憐兮兮的表情,孟氏心軟成了一灘水,蹲下來摟着沈奕昀柔聲道:“好了好了,奕哥兒不要難過,以後琉瓔閣就是你的家啊。”
沈奕昀粉嘟嘟的臉蛋靠着孟氏的肩膀,乖巧的點頭“嗯”了一聲。
衛二家的和雲娘都有些鼻酸。
雲想容卻分明看到沈奕昀看向自己,鳳眼明亮,哪有憂傷?
這孩子!是故意跟她爭孃親的寵愛嗎?才六歲就懂得報復她了?
雲想容哭笑不得。
真是妖孽!
“菊花,我帶你去後花園逛逛。”雲想容上前拉着沈奕昀往後花園方向走去。
沈奕昀的臉又黑了。
……
孟氏和衛二家的早已經笑起來。
孟氏吩咐雲娘跟着兩人,自己帶着衛二家的走上後花園的抄手遊廊往琉瓔閣去,先行去爲沈奕昀安排住處。
雲想容重生以來還是第一次逛後花園。離開孟氏,她變的沉靜許多,獨自一人走在前面,在青石磚鋪就的甬路上緩緩向前,望着花園中由大興河引來的小溪;望着盛放的秋菊,望着怪石嶙峋……這裡似乎處處都有前世兒時的記憶,哪裡有什麼花,哪裡有魚,甚至哪裡有馬蜂窩她都一清二楚。那時的她怎麼就那麼快樂,連即將到來的危機都感覺不到……
沈奕昀有些意外她的安靜,樂得清靜,面無表情的欣賞風景。
回到琉瓔閣,剛剛邁進門檻,繞過蓮年有魚的影壁,就看到老夫人身邊的李媽媽帶來兩個容貌清秀約莫十一二歲的丫頭,正與孟氏的乳母孫媽媽說着什麼。
見沈奕昀和雲想容先後進來,李媽媽連忙行禮:“老奴李氏,給小伯爺請安了。六小姐安好。”
沈奕昀負手站在影壁牆前,笑了一下,“李媽媽。”
雲想容也微笑着:“李媽媽不必多禮。”
李媽媽心裡熨帖的很,笑着介紹那兩名丫頭:“這是老夫人院子裡的落霞和秋水,特地派來伺候小伯爺的。”
兩婢女上前來行禮:“落霞(秋水)見過小伯爺。”
李媽媽又囑咐了兩人一番,便回去了。
柳媽媽和衛二家的出門來,一個牽着雲想容,一個跟着沈奕昀,一同進了琉瓔閣的正廳。
琉瓔閣的所有下人此刻齊聚,孟氏請沈奕昀上座,沈奕昀卻推辭了,和雲想容面對面坐在圈椅上。
孟氏笑着點頭。下人們便都上前來給沈奕昀行禮。
衛二家的打賞了衆人,說了幾句場面話,孫媽媽就打發了粗使下人下去。
雲想容笑着下地,挨個兒的爲沈奕昀介紹:“這位是我的乳母柳媽媽,你已經見過了。那位是孫媽媽,這是雲娘,她做的糕點很好吃。還有我母親的婢女知蘭和知梅。”最後拉着柳月的手道:“她是我的婢女柳月。還有香附和香櫞。”
一衆人重新給沈奕昀行了禮。
孫媽媽又吩咐了一番好生伺候之類,隨後帶着沈奕昀去了一層的東廂房。
“夫人與六小姐住在二樓,只能委屈小伯爺……”
“哪裡的話,小伯爺也不是計較的人。”
……
沈奕昀和衛二家的總算安頓了下來。
坐在打掃整潔的側廳裡,沈奕昀喝了口茶。長吁了一口氣,姿勢有些放鬆。
衛二家的笑着道:“四少爺,你晚上想吃些什麼?奴婢去給您預備?”
“乳母不要忙了。”沈奕昀拍了拍羅漢牀上換了嶄新翠綠素緞面的柔軟迎枕,笑道:“吃什麼都是一樣,再說三夫人一定會給咱們接風洗塵。”
“也是。”衛二家的感慨道:“總算是安定下來了。多虧四少爺機靈,說服了濟安侯,要不咱們還不知在哪裡。”
沈奕昀一掃平日的淡漠,莞爾一笑:“濟安侯素有賢名,又頗有名仕之風,父親在時常與我說起這個人,是以我確定只要能見到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必然能留在侯府。總不至於在外頭顛沛流離,危險重重。”
“是啊,而且四少爺還做了伯爺。”
沈奕昀似笑非笑的應了一聲,不再多言這件事。
衛二家的怕沈奕昀難過,轉而道:“等我尋了機會出去,也好給褚先生去個信。”
楮天青,名平,是承平侯沈時的謀士,事發之前,沈時洞悉一切,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將楮天青和四名貼身護衛遣走,母親胡氏也將衛二家的八歲的獨生子衛崑崙交給了楮天青一併帶走。安陽府中能遣散的下人,也都遣散了,只是沈奕昀的大哥沈靈均和兩個姐姐,都沒有成功逃脫,被追殺分屍……
沈奕昀小手握拳,搖頭:“先不要。短期內不要與褚先生聯絡。父親自知必死,好容易保下了褚先生和乳兄等人的性命,是要他們各自開始新的人生,而不是追隨我。他們既不願離開,我又哪裡能拖累他們。乳孃以爲咱們在這裡就安全了?”
“四少爺……”衛二家的有些哽咽。
“咱們依靠濟安侯這棵大樹,可保皇帝不再追殺,也可讓皇帝放心,因爲咱們現在等於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方便監視。皇帝爲了要名聲,自然會對我厚待,我若有個三長兩短,天下勳貴都要對皇帝寒心了。不過,我若稍微有一點招兵買馬的跡象,不用皇上,濟安侯爲了自保就能滅了我。”沈奕昀悠悠嘆道:“我只恨,沒有早些回去,阻止這一切。”
“你纔多大……你已經盡力了。”看着小大人一樣的孩子,衛二家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這場劫難,讓孩子一下子長大了。可誰能知道他心裡的苦。
沈奕昀到了衛二家的跟前,拉着她的手道:“乳孃,這一路苦了你。”
“四少爺說的什麼話。你是我奶大的,我心裡頭最要緊的就是你和崑崙了。只要你們沒事,乳孃吃什麼苦都是甘願的。”
沈奕昀蹲下,枕着衛二家的的膝蓋,閉上眼。從前在母親身邊,也是如此。可惜,她沒能活下來,外祖父家一脈也不能依靠,更不能連累了他們……
沈奕昀望着敞開的格扇外枝幹遒勁的老櫻樹,小臉又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