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宴客,大小姐蘇青箏起得格外早,剛起身便叫紅玉替她梳妝。紅玉最知道大小姐的心思,使出混身的本事,眉畫得細細的,粉撲的勻勻的,頭上梳了個流仙髻,又開了妝奩,將珠釵髮簪挑了七八支,細細的插好。
綠玉等紅玉將大小姐打扮停當,這纔拿着一件大紅繡海棠花開衣衫,並同色的裙兒上前來,笑道:“大小姐,今日穿這身剛做好的衣裙罷,奴婢還未見過比大小姐更襯紅色的人呢……”
紅玉也上前來一通誇讚。蘇青箏妝扮停當,對着銅鏡前後左右仔仔細細的照了,並無不妥,這才急匆匆的帶着丫頭趕往太太的“靜心院”。
紫蘭正好挑簾出門,瞅見進院的大小姐,連忙上前笑道:“大小姐今兒好早。夫人剛起身呢……”
一邊說着一邊打了簾請大小姐進屋,見大小姐自打進了院子臉就緊繃着,更加小心的陪笑恭維道:“奴婢剛纔一見大小姐,還以爲見了神仙呢……大小姐今天的妝扮,說是仙女下凡也不爲過……”
蘇青箏“哼”了一聲,恨聲道:“你莫在我跟前作樣子,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趁早收了這個心……”
正說着,聽見王夫人在裡屋重重咳了一聲,便收了嘴,挑簾進了裡屋,不滿道:“娘怎麼不讓我好好教訓她一番……”
王夫人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是個主子,又是個未出閣的小姐,這些事兒也是你能說道的?”說着,看看了外面“她現如今在我手底下,還能玩出花兒來?不過是暫時留着她還有些用處罷了……”
說着,細細的端詳了蘇青籬一番,直到蘇青籬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低了頭,才笑了笑叫紫雪進來侍候,一邊又喚來王嬤嬤問道:“府裡頭的早飯可都安排好了?”
王嬤嬤上前笑着回道:“老太太房裡的早使人送過去了。其它各院的飯也使人送了過去。現下廚房的人都吃罷飯開始準備午宴了。”
王夫人滿意的點點頭,又道:“嶽老爺嶽夫人在眉州多年,聽老爺說那邊的人都習慣食辣,你去好生盯着些……”
王嬤嬤領命去了。
用罷早飯,蘇青箏便催着王夫人去上房。王夫人笑道:“往日給老太太請安也沒見你這般積極……”
蘇青箏頓頓腳:“往日府裡也沒宴客不是?!今兒可是要請行文哥哥呢……”
王夫人臉色一頓,便要發怒。蘇青箏見了王夫人臉色,小聲嘟噥道:“這話我也就在母親跟前說說,也不準麼……”
王夫人嘆了一口氣,把她拉到跟前,柔聲道:“當年雖然和嶽夫人提過作娃娃親的事兒,到底沒得了準信兒。他們這一去六年,中間雖然通了幾回信,也只是說些面兒上的話。行文那孩子現在定沒定親,都還不知道。若是沒定倒還好說,若是定了呢……把你的心思都給我埋到肚子裡去。若真是可行,娘自會替你安排的。聽到沒有?!”話說到最後,已帶着些許嚴厲。
蘇青箏心裡一時也七上八下,一會兒想着他現年已經滿十八了,許是早已定親了,一會兒又想着他定是記着當年兩家人提過的娃娃親的事兒,等着自己呢。
王夫人看着女兒的模樣,心裡微微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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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剛過,嶽老爺嶽夫人帶着大公子嶽行文,小女兒嶽珊珊到了蘇府。
嶽老爺瘦高的個子,圓圓的眼睛,微方的臉形,臉上蓄着鬍子,年紀在四十左右;嶽夫人,身量中等,柳眉鳳眼,身着黃色繡牡丹吉服,透着一股子南方女子獨有的婉約氣質;
年約五歲的嶽珊珊頭上梳着雙丫髻,插着兩支粉色珍珠娟花兒,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自進了院子便滴溜溜的直打轉。行在最後一人,身着月白色長衫,頭上綰着一隻白玉簪子,俊美如仙的臉上,一雙溫潤黑眸如泉水一般清洌透亮。雖然面上淡淡的,卻也讓蘇府的一干丫頭們羞紅了臉。
衆人見過禮,坐定。
幾個僕婦跟着進了屋,手裡捧着一幾匹上好的布匹並十來個錦匣子。
老太太笑着責怪道:“不過吃個便飯罷了,還弄這些個勞什子做什麼?就象當年一般,不就很好……”
嶽老爺說道,因是多年未見才如此,今日先哄老太太高興,日後他們再來蹭飯,好叫老太太拉不下臉面趕他們。
說得衆人哈哈大笑。 щшш¸Tтká n¸¢ O
嶽夫人白了嶽老爺一眼,笑着道:“不過幾匹布,幾方硯臺紙墨,老爺也好意思開口討飯……”
王夫人嗔笑道:“我們兩府是什麼樣的關係,你如今卻要說這外道話……呆會兒上了桌,仔細老太太罰酒……”
蘇老爺也接過話頭來,說了些親近話。衆人又一陣子笑。
老太太瞧了瞧淡淡的坐着的嶽行文,笑道:“單瞧行文這孩子,哪裡象是六年未見?!你們瞧瞧,他只是長高了些,模樣性子倒是一點沒變……”
蘇青箏自嶽行文進門的那一刻,一雙眼一顆心便都在他身上。聽到老太太如此說,便嬌笑着接過話來:“祖母說的是,我那時候雖小,行文哥哥小時候的樣子卻記得清楚,一點沒有變呢……”
嶽珊珊正偎在嶽夫人懷裡,聽得蘇青箏的話,探出頭來奇道:“你見過我哥哥小時候的樣子?我怎麼不知道?!”
衆人聽了哈哈大笑,老太太眼淚都笑出來了。嶽行文一直淡淡的臉上,因着妹妹的童言童語,也浮上一絲笑意來。
這一抹笑,如一把重捶敲得蘇青箏的心“砰砰”直跳。一張原本就紅着的臉更加鮮豔欲滴。
老太太不見岳家二兒子嶽行武,便問道:“爲何不見行武?”
嶽夫人忙道:“剛到了京城,他便急忙的去了他叔叔家,這孩子是個最鬧騰的……”
老太太忙說,年紀還小,還沒定了性子之類的話。
接着又說起這六年來發生的種種事兒。嶽行文大部分時間都安靜的聽着,面上淡淡的,溫潤的雙眸目不斜視,只有在偶爾逗弄妹妹的時候,才露出一絲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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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飯,嶽行文因說有事,便先行離去。蘇青箏欲追了他出去,被王夫人狠狠的瞪了一眼,方纔委屈的低了頭,一臉不捨不甘,。
嶽老爺與蘇老爺二人回書房說話,老太太精神不濟,吃罷飯閒坐一會兒便去了。
兩個被叫來當花瓶做陪襯的姨娘,也趁機告了罪,各去各院。
王夫人帶着嶽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裡。打發了丫頭們自去玩耍吃茶。
兩人靠在椅子上說着閒話。蘇青箏、蘇青婉在旁邊的長塌上與嶽姍姍玩耍。
只聽得王夫人道:“……姍兒生得這般好模樣,又若人疼愛。你一向是個盼女兒的,這下心滿意足了罷……”
嶽夫人瞅了瞅正在玩耍的嶽姍姍,眉眼間掛着滿足的笑容道:“也就是到了外人家裡乖巧,平時裡調皮着呢,被她爹寵上了天,在家裡呀,她就是小霸王,兩個哥哥都得讓着她……”說罷掩口而笑。
“行文和行武都是好孩子,知道疼妹妹,你知足罷……”王夫人笑着接過話來,神色間卻帶着淡淡的落寞。
嶽夫人也知道她的心事,一心想生個兒子,偏偏這麼些年也沒什麼動靜,便拿話開導她:“我瞧着箏兒和婉兒,便想起她們小時候的模樣,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多羨慕你這兩個女兒喲……唉,你也別多想,都說這女兒是孃的貼心小棉襖,卻是一點也不假。象我們家的兩個小子,小時候還好,這大了,便由不得娘了,一個生得牛心左怪的,一個又無法無天……這麼一想,你倒是比我有福氣呢……”
王夫人道:“你倒來笑我,誰不知道你兒女雙全,行文小小年紀便中了進士……行武雖然愛鬧些,到底年紀小,沒定了性子……大些便好了……”
說道自家的兩個兒子,嶽夫人笑得更歡了。嘴裡卻道:“哪裡有什麼好的,武兒是個最無法無天的,這不,前兒剛到府裡,他便帶着妹妹去文兒的草藥園子裡放風箏,結果風箏剛放起來,便斷了線了,弄得珊兒纏着他叫他賠風箏。他又踩壞了文兒的草藥,行文也好生訓了他一通。他一氣,就跑去他叔叔家裡去了”說着,掩口又笑:“還說文兒不去請他,他便不回來……”
王夫人也跟着笑了,撇了撇支着耳朵偷聽的蘇青箏,笑道:“這不正好。行武性子活些,行文性子冷些,正好中合一下。”
嶽夫人聽了這話,也笑了,指着嶽珊珊道:“即使如此還有這個小魔星呢……”
王夫人擺擺手道:“女孩兒家的性子活些,才討人喜,你也別掬着她,不象我們那個……”說着伸出兩根手指。嘆道:“整天一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模樣,不知道還以爲我這個嫡母怎麼着她了呢……”
嶽夫人心裡道:這兩府鄰得這樣近,奴才們又人多嘴雜,你有沒有怎麼着她,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
不過嘴裡卻說:“自己盡心罷了,別人怎麼說還能堵着別人的嘴?怕是府上的二小姐肖生母吧,她那位生母我記着就是個柔柔弱弱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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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見王夫人仍是眉頭不展,便勸道:“這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你也別多想了……”
王夫人笑道:“偏你是個事事都順心的……”
嶽夫人聞言,秀眉一皺,面上帶着淡淡的憂色:“哪裡能事事都順?我們老爺這次也不知道能派個什麼官職呢……我可是打定主意要留在京裡了,少不得要請你家老爺多多助力纔是……”
王夫人撇了她一眼,怪道:“瞧你還與我說這話!該打!不說老爺們的情誼,單說咱們倆這十幾年的交情,你也不該說這話”
嶽夫人笑着告了罪,又憂心道:“我呀,憂心我們老爺是一宗,憂心文行又是一宗,你瞧,我愁得都生出白髮來了……”
王夫人奇道:“行文怎麼了?小時候來府裡玩,是個文靜好學的孩子,小小年紀就中了進士,有什麼值得你操心的?”
嶽夫人聞言臉上憂色更濃,嘆了一聲,道:“兩年前中的進士,我家老爺常念着給他尋個官職,纔好早早的上任了去,可是,他的心思全不在這上面,別看他面上文靜,實在是個最牛心左怪的……整日要麼是鑽到醫書裡,要麼就是擺弄他那些草藥。這次回京,他比我們早回來兩三個月,除了慣常的幾個朋友,也不去他處走動走動……對前程的事兒一點也不上心”
王夫人心思電轉,接過話頭道:“都說這男子不成家,這心思便還是孩子的心思。若是成了家,就得對妻兒負責,說不定到時候不用你催着,自然就上了心……”
嶽夫人搖搖頭道:“如今我這個當孃的,愣是猜不透他一點想法……詹王妃幾次給他作媒,都叫他給推了……”
蘇青箏自聽到這邊嶽夫人淡起嶽行文,便支着耳朵細細的聽着,聽嶽夫人說到嶽行文還沒有定親,臉上不由得一紅,浮上一絲羞澀的笑容來。心中一動,連忙下了塌,親自沏了新茶端過去。
嶽夫人忙接過茶杯,一隻手拉着蘇青箏的手,細細看了半天,笑道:“箏兒真真生了個七竅玲瓏剔透心,說了這半會子話,剛覺着有些口渴,你這茶便到了……哪裡象我們家這人……”說着看了一眼只顧玩耍的嶽珊珊。
王夫人笑着道:“她如今都這般大了,哪裡還能跟小時候一樣?”說着衝蘇青箏使了個眼色,蘇青箏知道母親要說起她與行文哥哥作娃娃親的事兒,便尋個由頭出了門。
王夫人思量了一番,這才又接着笑道:“你若是喜歡,便接了在你身邊長長久久的服侍你罷……若不是當年你們走得急,行文和箏兒的親事就能定下了……”
嶽夫人見王夫人提起當日的玩笑話,知道她當了真,因知道她在背地裡乾的那些事兒,不想與她家結親,正欲推找話兒推了,卻又一想,這蘇家大小姐雖說有點嬌縱,卻是一直根腸子到底,沒有那麼多彎彎繞,將來若是真的能進了門,也不怕她在背地裡胡鬧。
再加上,原來在京裡時,也與自己十分的親近,倒是個比個不知根底的強多了,兩人年齡又相當,家世也相配……這麼一想倒也把推脫的話咽回肚子裡去。
只是故意苦笑道:“我倒是個盼媳婦的,若是箏兒真的能成了我們嶽府的媳婦,那可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嘍,只是……唉……現如今,我哪裡做得了他的主?”
王夫人原瞧着嶽夫人低頭沉思不語,心裡正打着鼓,此時聽她如此說,便知她是同意了。又見她臉上的愁苦不似作假,眼珠子轉了幾轉,於是便笑道:
“雖說,這婚姻大事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斷沒有他們小輩們說話的道理。只是過日子畢竟是兩個人的事兒,我們呀,只須多叫兩人見見,興許就……”
說着遞給嶽夫人一個眼神,嶽夫人明瞭的點點頭。王夫人也知道這事不宜過急,便又扯了其它的閒話,二人一直聊到申時三刻,嶽夫人才帶着嶽珊珊告辭了。
嶽夫人告辭後,王夫人拉着蘇青箏進了裡屋,把方纔的情形都說了一遍。聽嶽夫人話裡的意思,似乎是同意了這門親,不由得臉頰飛紅,十根手指交叉在一起扭過來扭過去。
王夫人想起方纔在宴上,一直是女兒主動與岳家大公子說話,女兒問一句,他就答一句,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雖說有長輩在跟前兒,需得守禮,可她總覺得這岳家大公子對自己女兒太過冷清。又聯想起嶽夫人說他推了詹王妃的幾次說親。難道……難道是心裡有了人?!她被這個猜想驚着了,手微微一震,將几上的茶杯碰了一下,發出輕微的響動。蘇青箏這才從羞澀中回了神,不解的看着王夫人,臉上還留着淡淡的紅暈……
王夫人幾欲張嘴將方纔的一番猜想說與女兒聽,好叫她別一門心思只想着嶽行文,可是,看着女兒一副小女兒態,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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