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孫劉二人在前,盧氏爲了表示自己的通情達理,寬仁大度,以及對丞相千金兒媳的擡舉,令那二人心生忌憚,當是不會不應,至於過後……反正只要不同金玦焱扯上關係,婆媳矛盾就會少上許多。
果真,她聽到盧氏在慢慢的平順氣息,然後笑意和煦道:“既是如此,你就回去安排吧。老四那邊,我來跟他說。而若是當真缺了人手,可要記得跟我講,千萬別累着自己……”
說着,還慈愛的拍了拍她的手。
阮玉便恭順的應了句,緩步退下。
出得福瑞堂,春分和夏至都拿崇拜的眼光看她。
姑娘是同以前不一樣了,但是這種改變她們喜歡。以前還擔心姑娘嫁過來受氣,現在看來,姑娘進退有度,還非常能抓住時機。這不,她們以後就可以有自己的天地,再不用去看金玦焱的臉色了。
於是回去的路上,二人簡直是興高采烈。
小轎停在院外。
阮玉下了轎,但見兩個小廝正在更換門楣上的匾額,“清風小築”四個大字果真帶來一縷涼風,將心中鬱悶一掃而空,整個人也跟着神清氣爽起來。
璧兒立在門外,看着牌匾,滿面糾結的扭着手,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不過春分和夏至誰也沒理她,一左一右的扶着阮玉進門。也不知說了什麼,屋裡的立冬就爆出一陣歡喜,順傳來兩聲狗叫。
璧兒的臉色便愈發難看。
稍後,夏至打裡面出來,神色清冷且客氣的看着她:“奶奶請璧兒姑娘進去稍坐。”
這個夏至,她昨兒晚上隨金玦焱來時便在門口見過。大約是因爲出身相府,有着金府下人沒有的驕傲,即便受了四爺的呵斥亦不曾低聲下氣,卻也不像現在,那眼神總好像透着一股鄙視、審度甚至是厭惡的感覺,如同帶了刀子,要剜下她兩塊肉來。
她做錯什麼了?
璧兒鼻尖一酸,就要哭,反被夏至一個冷眼瞪回去,那意思似在說,四爺也沒在這,你哭給誰看?
她只得吸了下鼻子,縮着肩膀,躡手躡腳的跟在後面。
時已深秋,外面寒涼,屋內卻溫暖如春。
四奶奶坐在桐木高腳椅上,春分一邊殷勤的給她拿捏,一邊小聲的說着話。
璧兒癟癟嘴。
不過出去一會工夫,哪就累着了?不過她必須承認,這個女人的容貌、氣度、做派,是她努力一輩子都攆不上的。
僅一個出身,便落下了十萬八千里。
正沮喪着,忽聽春分道:“還不快給璧兒姑娘拿個杌子,再上杯茶?仔細四爺回來見到璧兒姑娘委屈了,再氣壞了身子。”
話說得是事實,語氣也很快活,可怎麼就這麼難聽呢?
璧兒有些難安,但立冬已經端了小杌子過來,不由分說,就把她按坐在上面,眨眼間,手上又多了一杯茶。
茶杯熱乎乎的,掌心暖融融的。
夏至直起身子:“這就對了,否則站在門口,一副受氣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奶奶怎麼苛待了姑娘似的。”
璧兒剛要開口,又被一句話堵住:“我們奶奶可是大度的人,但也容不得人糟踐!”
“夏至,怎麼說話呢?仔細把璧兒姑娘嚇着。”
春分瞪了夏至一眼,但璧兒看得出,那眼神親切得很。
“是這麼回事,璧兒姑娘……”春分對她笑了笑,笑容極是親切:“我們奶奶打太太那回來,已經說好了,咱們這些陪嫁來的人都歸奶奶管,而四爺身邊的,都歸四爺管,彼此互不相干……”
什麼?
璧兒睜大眼睛,她還頭回聽說這麼個管法。
“四爺臨走時說的話你也聽到了,要爲你做主。我們奶奶就給嚇到了,生怕有什麼做得不妥帖惹四爺生氣,索性直接就把你交給四爺了。然後看璧兒姑娘暫時沒有去處,就先讓你屋裡歇着,待四爺回來再領你出去安置……”
出去安置?怎麼安置?這難道不是四爺的地方嗎?要她出去?上哪去?
璧兒緊張起來。
其實作爲爺們身邊的丫頭,到底肩負什麼使命,宅子裡的人都清楚得很,她也早將自己定位在那個位子上,只等着被收房了。
她已十六歲了,太太說,她生得好,跟了四爺不吃虧,待將來有個一兒半女,就擡她做姨娘。
四爺雖然脾氣不好,其實人是不壞的,對她也不錯,不管怎麼罵別人,從來不肯罵她,還一心護着她。而且四爺是金家唯一的嫡子,人又生得俊,她早就……
或許她應該聽蓮兒的話,用點手段……蓮兒就是這麼成了三房的姨娘。可是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她覺得,四爺總能覺出她的好的。若論模樣,論身段,她是金府數一數二的,連三爺都對她另眼相看,所以她一直等着四爺,等着他……
四爺要成親了,她心裡挺不是滋味,不過她也知道,依她的身份,將來頂多是個姨娘。只不過不論是正妻還是姨娘,總有受寵不受寵之分,三奶奶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於是即便是個姨娘,她也想當受寵的那個。
於是昨天,她特意等到四爺回來,特意把自己凍得冰冰涼。
四爺果然生氣了,這讓她很高興,原來不管四爺娶了誰,她都是他心中最重的。而今天,四爺還說他要爲她做主,這是不是說自己要被擡姨娘了?
在正妻尚未生產便被擡了姨娘,這是多大的榮耀?縱然沒有高貴的出身又如何?男人的寵愛才是最重要的。到時,她生了長子,便可以當這福臨院一半的家。
只可惜她只高興了半截,就見福臨院換了牌子。
這是不是說,這裡要變天了?
她又翹首張望半天,沒看到四爺,倒是等到了四奶奶,還得了這麼一句話。
四奶奶是不是嫉妒她了?要把她打發出去?依四奶奶的出身,太太不會不允許,而她,再怎麼好,也不過是個丫頭……
杯上的熱度已無法溫暖心頭的寒冷。
她腿一軟,直接跪倒在地:“四奶奶,我到底犯了什麼錯?您說,我可以改……”
“哎呦,哪是說你犯了錯?”春分急忙使立冬將璧兒扶起,繼續坐在杌子上:“璧兒姑娘想必是多慮了,奶奶的意思就是從今往後你繼續跟着四爺,四爺想怎麼安置你就怎麼安置,奶奶絕不過問!”
璧兒哭聲一滯,淚眼濛濛的睇向阮玉。
春分也看向主子,彎着腰,那意思是問,我這麼說可是妥當?
阮玉微微的點了頭,向着璧兒笑道:“我初來乍到,對府裡的規矩還不大清楚,生怕委屈了哪個,惹四爺不高興。人常說,這病啊,都是打氣上來的。這院裡若是沒了四爺,咱們依靠誰去?所以就讓四爺按着自己的心意辦事,這樣,豈不皆大歡喜?”
璧兒還是將信將疑。
阮玉便拂了拂身上並不存在的褶皺,又拿帕子擦了擦戒指上的紅寶:“璧兒姑娘若是不放心,不妨等四爺回來一問。”
語罷,再不理她,只對春分道:“說是要歸置院裡,還不快把人叫來?過後就要吃午飯了。”
春分忙遣夏至出去喚人,霜降則服侍阮玉換了套舒適的家常衣裳並裙子,又解了靈虛髻,綰做墮馬髻。
阮玉再從裡屋出來時,璧兒只看到她穿了一身豆青色繡連雲紋的襖裙,相比於此前的明豔照人,這一刻的她則多了幾分清雅與高貴,就像月光下的一抹流雲,靈動又神秘。
她不由自主的低了頭,腳亦往後縮了縮。
“璧兒姑娘的茶涼了吧,立冬快去換一換。”阮玉親切的關心她。
然後人就走了出去,她聽到正屋裡有椅子挪動的聲音,緊接着夏至來報:“稟奶奶,人都在門外了。”
阮玉拿了花名冊,只一翻,便覺頭痛。
這兩日在她跟前晃的只春分四人外加個丁嬤嬤,可是冊子上,除去這四個一等丫鬟,還有六個二等丫鬟,八個三等丫鬟,灑掃丫鬟與粗使婆子、護院婆子並管事的媳婦子共二十人,還不算四戶陪房。
她深吸了口氣。
前世,她始終是被人管理,今生,卻要管理別人,位置一調換,還真有些不知所措。可是這些事必須很快就得理個清楚,否則麻煩事多着呢。就像昨兒個,金玦焱便借題發揮,她可不能再給他抽風的機會,趁他回來之前,趕緊先下手爲強。而且她方纔略略一掃,僅憑她們請安的動作,就可看出不少人訓練有素,不愧是相府出來的人,如此一來,事情或許會簡單許多。
“立冬,你去瞧着璧兒姑娘,別讓她渴着餓着,若是累了,就照顧她歇會。春分、夏至、霜降,你們拿上紙筆,把每個人的名字都記下來,並錄下她們是家生子還是外面買來的,都擅長什麼,做過什麼,想要做什麼,能做到什麼程度。稍後交給我。丁嬤嬤,麻煩您讓這些人按照身份站好隊,幫我看着點。而下面的話,我只說一遍……今天但凡在場的,不要多話也別揣什麼旁的心思,如實相告便好,否則將來出了什麼差錯或被我查出什麼來,就打了板子發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