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城門一開,劉青便跟十影一起悄然離了城。乙影堅持說劉青身體尚未恢復,弄了一輛舒適的馬車給她乘坐,堅持要一塊兒走到南昌後再分手。她跟甲影一樣,雖跟劉青只相處了幾天,卻也喜歡上了這個性格果斷而謙和的女子。而對乙影的這番好意,劉青倒也欣然接受。
坐在鋪有厚厚的藤製墊子的車上,看着漸漸遠離的杭州城門,劉青的心境,與她奔赴杭州時大爲不同。這一年的經歷,如同烏龍茶道中那道溫潤泡,洗淨了那一路攜來的風塵霜雨,讓緊壓卷曲的茶舒展開來,使茶由生澀變得柔和,顯露出溼潤的樣貌來,如此,才能喝到茶的香、茶的清淡、茶的心平意和。
如果說,剛從山裡來時,她似乎是一股翻騰的河流,滿腔熱情、四處奔忙卻泥沙俱在;而如今經過了這一道溼潤泡,她覺得自己成了一汪湖水,在寧靜中慢慢澄清了自己,變得更爲從容與寬和。
在甲影乙影的安排下,早晚趕晚,中午休息,行程不慢卻不勞累煩熱。劉青的身體她自己覺得早已恢復得很好,卻還是很樂意地接受着兩影的細心看護,這態度讓兩影都很開心,彼此相處出一種朋友的情誼來。
然而分離還是在走了十天後來臨,到了南昌附近的進賢縣時,劉青堅持與十影分了手,一個人騎着馬,慢慢往桂林方向駛去。一路上遇到鎮子,她都停下來,看看有什麼好東西可買的。大寶二寶的玩意,秦玉英的衣服首飾。都比較好買,唯獨劉大春。也不知給他買什麼合適。一路挑挑揀揀,買了就放到芥子裡,直到小懶被搔擾得蹦出來表示抗議,劉青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連上她以前買的各種玩意,這一年來所買的東西已佔去了大半個芥子空間。
又走了十天,終於到了桂林。聽到久違的鄉音,劉青覺得無比親切。她歸心似箭,也不歇腳了。急馬直奔大圩。到了大圩後把馬仍存在酒樓裡,出了酒樓劉青有些犯愁了——她買的東西太多,到了家她總不能從芥子裡往外掏吧?想了想,劉青只好在鎮上僱了一個腳伕,買了兩擔籮筐,揹着人把一部分東西從芥子裡倒騰也來,一人一擔地開始翻山越嶺。
黃昏時,遠遠望見了西山村的裊裊炊煙。想起在去年那個黎明的早上劉大春送她時那個寂寥的身影,劉青的眼角變得溼潤。在這裡生活了六年。這裡早已成了她在這時空的根。有外面遊歷一年,只要心裡有了不痛快,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曾給了她溫暖的家。
劉青出去了整整一年。她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變化很大。因爲內功的精進,她的容貌有着穿什麼都遮不住的光彩奪目。又因爲這一年過的基本是人上人的生活,手下總有幹活或使喚的人。她身上隱隱的有了一種與普通老百姓不同的氣勢。所以她今天回來,雖然穿着一套舊得褪色的短褐。挑着一擔竹筐走在村中小路上,陸續遇到的村人愣是一個都沒認出她就是劉家的二丫姑娘。
小山村外客甚少。見到兩個陌生的人挑着兩大擔東西,大家都很好奇的駐足觀望,小孩們則一直從村頭跟到了村尾。終於,其中一個膽子大的孩子擠到劉青身後,大聲問:“你們找誰?”
劉青離家前就不大認得村裡的人,所以一路低頭趕路,生怕見了人不打招呼過後被人誹議。這會兒聽見一聲清脆的童聲在身後響起,轉頭一看,臉上倏然一喜。雖這孩子長高了不少,可那眉眼、那胖嘟嘟的臉蛋,可不正是大寶麼?
“我找你呀。”劉青不禁笑嘻嘻地答道。
“找我?”大寶睜大眼睛,擡着頭使勁打量了劉青幾眼,很嚴肅地問:“找我做什麼?”
嗚,不會吧?劉青一臉幽怨:“劉大寶,你連你姑姑都不認得了?”
“姑姑?”大寶眼睛睜得越發大了,“你是姑姑?”歪着頭想了一下,隨即拔腿就向前飛跑,一邊大呼:“爹,娘,姑姑回來了……”
劉青在後面抿嘴而笑,腳下也加快了步伐。
“大叔,再堅持幾步,前面拐個彎就到家了。”劉青回過頭跟腳伕笑道。跟着她的速度走了幾十裡山路,在天黑前趕回了村,這腳伕卻一聲累都不曾叫,他確實挺不容易。
“沒事。”老張憨憨地笑道,心裡卻直納悶,前面這個小哥明明跟個文弱的白面書生似的,怎麼這腳力竟這麼變態?急走幾十裡山路不歇息,他都已經受不了了,這年輕後生愣是連氣都不喘一下。
正說着,前面拐彎處,飛快地衝出一個人來,見到劉青他們,及時地收住了腳步。
劉青也停住了腳步,看着前面這個哽咽着說不出話來的漢子,眼睛也溼潤了,低低叫了一聲:“哥哥。”
“妹妹,二丫……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劉大春慢慢走到妹妹面前,吸了吸鼻子,歡喜地笑着,接過擔子:“來,哥哥來。”
妹妹?老張駭然,敢情,這個後生,竟是女扮男裝?他這個大圩鎮上腳力最厲害的腳伕,竟然比不上一個姑娘?真、真是的……這事,說出去誰信啊!
“大春,是二丫麼?”遠處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嫂嫂,我回來了。”劉青高聲叫道,臉上笑容甚是燦爛。
“真的是二丫!”驚喜的話語聲剛落,從拐角處走出個婦人,手裡還牽着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
“嫂嫂。”劉青撲過去,給了秦玉英一個大擁抱。
“喂,你現在可是個男人。”秦玉英抹了抹眼角,嗔了劉青一眼。
“嘿嘿。”劉青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一眼瞧見二寶正吃力地昂着頭看她,她蹲下身子,抱住那個胖嘟嘟的小傢伙,柔聲道:“二寶小寶貝,叫姑姑。”
二寶嘴裡噙着手指,明亮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劉青,一眨也不眨,就是不作聲。
劉青離家時,他兩歲都還未滿,滿地蹣跚,牙牙學語。一年過去,現在越發粉雕玉逐了。劉青看着這個可愛的小傢伙,不禁親了小侄子一口。
“先回家吧,先回家。”劉大春挑着擔子,滿臉歡喜地招呼劉青和老張一起往家走。
轉過彎,三年前建的青磚大瓦的院子出現在眼前,這是西山村除了周達明家的祖屋外最好的房子了。
“來,大叔,屋裡坐。”劉大春熱情地招呼老張進屋。山裡人最是熱情好客,來的不管是誰,都會盡己所能的招待。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老張放下擔子,接過秦玉英斟過來的一杯香茶,心裡惴惴不安,忙開口解釋道:“我是你家這位……姑娘僱來挑東西的。”
“來了家就是客。”秦玉英笑道,又端出一盤炒板栗放在老張面前。
“就是,張大叔,您別客氣,就當在家裡一樣。今晚天兒晚了,你在這兒住一宿,明兒再回去。”劉青也笑道,從懷裡摸出五十文遞給老張:“這是腳錢,您拿着。”
“哎,……姑娘,你這多給了二十文。”老張很老實地把錢遞回去。
“您辛苦了,拿着吧,明天走出去又要佔半天工夫呢。到了鎮上不一定等得到生意。”
“不……不用了,我講了只要三十文的,姑娘你也沒還價。”
“張大叔,您就拿着吧。要不我這心裡不安。”劉青真誠地把錢塞回老張手裡。山裡人生活不易啊!來回一天的山路,只賺二、三十文錢。劉青不禁想起陸寶成和李植,如果不是遇上他兩人,她的賺錢大計恐怕不那麼容易實現吧?又想到朱權給她的三萬兩銀子,心裡餘下的唯有嘆息。欠人人情,那滋味真不好受。
“那……謝謝姑娘。”老張感激地笑着。輕輕地端起秦玉英給他斟的茶水,啜一口,滿嘴清香,直順到心底,全身的勞累彷彿一下子就消散不見。
劉青從籮筐裡拿出一張弓和一把匕首,雙手遞給劉大春:“哥哥,這兩樣都是名家所造,你看看,喜不喜歡。”
“喜歡,喜歡。”劉大春接過弓和匕首,笑得合不攏嘴。他一直想有一兩把打製精良的武器,無論打獵還是防身都用得着。這兩樣東西一看就是難得之品,再說了,妹妹特意買給他的東西,能不好麼?
“嫂嫂,這是一些衣料和皮毛,你給你和孩子都做些衣服吧。哦,還有這匣子裡裝的是給你買的首飾,你看看可喜歡。”
“妹妹……”秦玉英看着那一大堆名貴衣料,尤其是捧在手裡的首飾匣子沉甸甸的,心裡着實感動。
“大寶,二寶,姑姑給你們買了好吃的,誰叫姑姑誰就有得吃哦。”劉青笑道,又向倚着大門的大寶招招手,“大寶,姑姑也給你買了跟爹爹一樣的武器,你想不想要?不過你得答應姑姑,一定不能用它們來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