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騎着一色的高頭大馬,披着青灰相間的大氅和織繡罩袍,背銃跨刀頂盔摜甲,頭纏彩滌而豎以白羽,自此分作許多長條方陣,魚邐而出城門的隊伍。
“這就是迎親的行伍麼。。”
江寧城的牆頭上,一個輕軟細柔的聲音在專門鋪設的簾幕背後道
走在最前頭的是騎馬執旗舉幡的各色旗鼓儀仗,中間還在綵綢裝飾的硃色大車上,站滿了自安東或是新羅的各部鼓吹手和唱伶,吹奏彈唱的十分熱鬧。
粉色爪印旗和紫電赤焰交匯的風雷旗,還有寫着各色官職、爵級和名銜的朱漆木牌,林立茨比的交相輝映在空中,
最後纔是長長滿載聘物和貢禮的車馬隊伍,在周旁披甲背牌執矛的淺灰戰袍步卒伴隨之下,緩緩的成排走過長街。
而無論步騎行列,他們都是熊腰虎背、氣宇軒昂的北地健兒,騎在同樣高大健碩的馬背上顧盼之間,或又是整齊劃一的行列行進之中,自有一種渺然於生死之間,視屍山血海如坦途而只待號令征程,的鐵血烈烈與肅殺無畏之風。
他們筆直挺拔的身形拔如鋼澆鐵鑄一般,在烈日炎炎之下幾乎絲毫不爲所動,只有沉默中行進的蹄踏和腳步聲沙沙,同步齊整的震動如同隆隆的戰鼓聲,一拍接着一拍的敲打在沿街觀望的各色人等心坎上。
相比之下,那些正在街邊維持秩序而被曬得東倒西歪的防軍,或又是在城頭上三五成羣躲在陰涼處觀望的陪讀守軍,就是在有些相形見絀了。
居中領頭騎着一匹佩掛着彩帷的胭脂色寶馬,全身黑光鎧雁翅兜深紅大氅,頭垂瓔珞而腰繫紫授,披掛齊全護頰遮面的大將,頓時吸引了左近人等的注意力,以及城牆下街道旁的一片譁然喧天。。
“難道就是這位夫君麼。。”
有些期待的輕柔女聲再次問道。
“只可惜這鏡子裡,還是未能再看得清楚一些了。。”
“貴君,這兒委實暑熱。。”
一個年長一些的女聲到。
“你的尊體嬌貴,還請多加保重啊。。”
“果然頗有北府軍之資啊。。”
而在城頭的另一方地方,亦有人一邊品評着發出感嘆聲道,
“颯颯雄烈,赳赳武夫,不愧是北地第一等的強鎮啊。。”
“卻不知道其中,還尚有多少是。。從徵北域的國朝子弟了。”
一個意味不明的聲音插口道。
“你這話就大爲詫異了。。”
“依照國朝之制,勿論嶺內嶺外,江南江北,”
“還是關內還是兩河,都將是我國朝治下的臣民子弟。。”
“又安有什麼南北之分呢。。”
“卻是我冒昧和孟浪了。。”
說這話的人當即馬上道歉和補救道。
“不過,話說回來。。”
也有人趕緊轉移話題道。
“就算是北府軍在世,也要看是握持在誰人的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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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入駐在半梅苑,卻感覺又有更多的變化了,這裡已經變成專門爲接待外藩使者,和國朝重臣臨時下榻的國賓館的一部分了。
因此,原本里面隨處可見的梅樹和假山、湖石、亭臺和徑流,被大片來自嶺外的時令花卉和蘭草所取代了不少,又在濃重江南風韻的樓閣水榭之間,增加了許多廣式的空架回廊和角亭、塔樓。
其中甚至還新建了一座黃陶釉面八面卷角響鈴的七重寶塔,
到處是重新粉刷過的白牆黑瓦和漆彩斗拱飛檐,散發出一種新鮮木材混雜着生灰與大漆的氣息。
雖然隔了大半個城的距離,但從這裡遠遠的望過去,還可以看見內城的石頭城頭邊沿上,隱約所透露出來肬殿的綠脊黑瓦和琉璃頂子。
衆多的車馬上箱籠被裝卸下來之後,就露出了被壓在下面的另一些特殊的貨物,各種成捆裝袋的武器和彈藥,而車輛本身也是經過特殊設計的結構和夾層,必要的時候還可以連接起來當作掩體使用呢
此外,雖然處以朝廷的例制,被允許進入江寧城的親隨扈從員額有限,但是另外負責幫運行裝和牽挽車馬的伕役、雜佐人員顯然就不在此限了,這也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地方。
故而,相比擺在明面上強調外觀形象的衛士之屬,這些同行雜役其實大多數都是由軍中專門挑選出來,在外形上貌不起眼或是長相普通的老兵充任的;只要在用這些額外帶進來的彈藥器械武裝起來,就馬上可以拉出一隻現成的有生戰力來。
以某種被迫害妄想症的立場和最壞打算的動機,防範於未然的確保我在城中的護衛力量對比,不至於過於差距懸殊而落入下風了。
因此,這麼多送聘的車馬和裝載的行裝就得以派上用場了,而成爲名面上最好的掩護手段了;
一旦安頓下來之後在最終佳期來臨之前,就是各種迎來送往的應酬勾當,比如那些一貫親善往來的關係戶和故舊淵源,都派人上門來投貼至賀或是問候一聲,然後一一的按照各自身份地位和親疏遠近進行回禮和交通;
甚至就連本地地位最高的武官之首,已經官拜樞密而多少需要有所避嫌的寧總管,也派來了他的家將副頭領兼城左街使寧武義,以詢問儀仗安排和街面事宜的公事理由,表示了某種重視和交換口風的態度。
當夜就下了一場瓢潑大雨,而讓贗本蒸騰日上的暑熱頓時被澆滅了不少,也讓整個江寧城郭籠罩在了濛濛一片的水幕當中,但這絲毫不能影響那些風雨無阻的派出家人和差遣親隨,前來投貼送禮道喜,順便混個臉熟和名頭的各色頭面人物和滯留在江寧當地的文武官屬。
其中還有相當部分是名義上以刺史、太守、主簿、知事、籤知等等,掛職在淮鎮名下而只享受職級俸祿和待遇的寄祿官;還有一部分則是因爲畏懼北地環境艱苦兇險,而盤桓在當地不敢或是不肯赴任的雜佐官員,其中好些職位還是花錢買來的所謂“輸慄官”;但無論如何從名分上的都算是我的“下屬”,因此這次多少也湊了分子隨禮過來,只求能在門房留下一個XX的名諱而已。
而他們如此做派和營鑽的目的則是更多是有求於人,或是寄希望於大婚之後所帶來的新變局,給自己帶來的利益和機會而已;這樣也多少讓人可以稍稍有些安心下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大都是對朝堂局勢和動態最是敏感不過,而擅長看風向而趨利避害的朝野政治生物,也是一定程度上整體環境的風向標。
最後是地方上的名門望族、豪商大賈乃至城中的行會首腦,都以各種名目集體過來送賀,乃至對我部屬進行溝通(畢竟其中亦有江寧-潤州的舊籍人士),以求獲得一個可以攀交的名目和理由,顯然是早早就看上了淮鎮在北地所代表的各種資源和渠道,而苦無疏通和結交的門路了。
不過,他們前來拜揭和求見的時候,多少也流露出了某種口風和傳言:說事朝中有人籍此提案,將淮北道節度留後,就此升格爲淮北道都督,以照國朝舊例分置一道軍民諸事。
原本駐留在當地的奏進使謝徽言隨朝廷去了廣府之後,代表淮鎮在這裡公文投送轉接和交際往來的負責人,就換成級別更低一些的奏書丞朱勝非;這位也是當年講談社找回來的老人兼學弟,家裡是破落小商人的出身,乃是個外表靦腆和善的小胖青年。
他這次也帶來和引見了幕府派遣的禮儀使和禮儀官,來自宮內省的中使魏遼和來自宗正寺的主簿樑志賢;負責和我身邊的屬僚人等通報和交涉,幾日後迎娶諸事的具體路線、流程,場所和儀衛安排,等等步驟和細節上的問題。
於是,我反而落得清閒下來,因爲這是一個逐節逐條往復談判和計較的過程,主要是在各個環節的主導權和各自人員所佔的比例上;
而國朝方面格外要求的重頭戲,主要還是安排在街道上巡遊過程,以彰顯國朝的體面和尊榮,以及相應的威風和氣派;反而是在抵達石頭城行在之後的具體成禮和祭告儀式,就可以相對簡略一些,以體諒具體人等的辛苦和勞累。
整個流程的大多數環節自有人奔走操持期間,而不用我格外勞心費神,而只需要騎在馬上扮演,在最後環節我也只要臨陣磨槍的,演練幾個參拜的儀式和動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