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在這期間不時有秦軍將領從遠快馬加鞭趕入咸陽城內,軍隊的相應事務大多交給了自己的副將管理。
第二日傍晚,秦始皇站在咸陽城的城牆之上,親眼目睹最後一名秦軍將領帶着四五名隨從趕來後,暗自呢喃道:“人,終於到齊了,戲,也可以上演了。”
咸陽城的大牢裡,一身囚服的呂不韋低頭凝視着不遠處幾隻吃着自己食物的老鼠,輕輕一嘆:“明日過後,這大秦的天怕是要徹底變了,也好,破而後立麼。”
......
第二日咸陽宮的大殿外。
羣臣們站在殿外,互相和自己關係要好的同僚們低聲討論着,關於三天前國相呂不韋等人謀逆之事。
眼前這些羣臣的站位雖然比較鬆散,但放眼望去,數百位大臣武將清晰地分成了四個陣營。
在一簇人羣之中,一位七十有餘的老者,身穿官服,頭戴禮帽,一手拄一根桃木柺杖,一手拿着笏板。
此刻他正微微垂着雙眼,好似睡着了一般站在大殿的青石板上,而在他的身後赫然站滿了六十多位大臣,都是呂不韋一派的擁簇者。
這邊老者就是王將軍的父親,當朝三公,御史大夫王安和。
身爲四朝元老,今年已是七十五歲的高齡,平常沒有大事他一般是不會上朝的,但今日他是非來不可,不僅是爲了替呂不韋求情,也是爲了給自己那一代單傳的兒子留下一條活路。
在他的身後,身爲九卿之一的孫文耀來到了他身旁恭敬的低聲道:“王公,這國相之事,您看我等該如何是好啊?”
正所謂老而不死是爲賊,王安和在這大秦的三公之位,呆了足有二十年。
古人云五十知天命,更不要說已經七十五的他了,這一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識過,秦王都換了四人,可他卻依然還在三公的寶座上,這就足以說明很多問題了。
此刻聽着孫文耀的話,只見王安和輕輕的睜開了一隻渾濁的老眼,用極爲沙啞難聽的聲音說道:“大王年輕氣盛,難免會被一些別有心機的人誤導,做出一些錯事,我們當臣子的,當及時替大王指正出來,以免日後生出大禍啊。”
“此外,國相爲我大秦立下了汗馬功勞,怎麼可能謀反呢,定是有人污衊他。”
王安和衝着蒙武的方向,陰聲道:“依老夫所見,眼前這些所謂的功臣,說不定纔是最大的佞臣呢。”
說罷,王安和合上了哪隻渾濁的老眼輕聲道:“聽明白了麼?”
孫文耀與身旁的一衆大臣一同躬身道:“我等明白,必以王公馬首是瞻。”
王安和“嗯”了一聲便繼續閉目養神。
除此之外的另一個陣營,則是堅定追隨秦始皇的臣子,在他們的眼中,大王高過一切,但很可惜,人數還不到二十人。
更可憐的是,這一派的官員大多是一些職位低之人,平在朝堂之上連話語權都很少,官位最高的就是一個九卿,太僕,掌輿馬畜牧之事,說難聽點就是養馬種地的,主要和牲口打交道.......
在反觀王安和那邊,九卿之中竟佔了六人,但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呂不韋把握朝政那麼多年,自然會將心腹安插到險要位置,現在已經算很不錯了,在秦始皇還沒有親政之前,九卿之中所有人都是呂不韋的門生學子。
在一派就是一些中立者,也不算是中立者,稱得上是牆頭草吧,誰厲害就跟誰混,這一派大概有三十多人,以兩名九卿爲主。
最後一派則是從各地趕來的將領,大概有五十人,都是能單獨調動一萬兵馬以上的大將,這一部分人中除了七八人站到了王安和那一邊,其他人都安然的站到了蒙武和另一名老將的身後。
他們是軍人,保家衛國是他們唯一的職責,對於政事......他們沒興趣。
軍方和朝堂不一樣,呂不韋這些年廢了很大的力氣也沒有能安插進幾個親信,只因秦朝的軍功爵制。
在場的這五十多名將領,哪一個不是從屍山血海中一點點拼殺出來的,就連那幾個加入到呂不韋旗下的將領,也是後來才被他賄賂過去的。
此時與蒙武並肩而立的那名老將,掃視了一眼四周的文武百官,輕笑道:“蒙武將軍在此戰立了大功,想來大王一定會好好賞賜你的吧?”
蒙武那張剛毅不屈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道:“王翦將軍說笑了,這些都是咋們爲將者的本分而已,何來賞賜一說。”
王翦輕捋半白的鬍鬚悠悠道:“真是沒想到啊,幾日不見,咸陽城內居然發生了此等大事,國相......哦不對,呂不韋竟敢公然兵變,若是大王萬一出了什麼事,我等可該如何是好啊。”
蒙武道:“大王吉人自由天象,何懼小小叛軍,再者通過這一次也是讓老將對他刮目相看啊,此戰若不是大王活捉了呂不韋,恐怕局面要比現在棘手得多。”
王翦點頭道:“是啊,以前還真沒看出來,大王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變得這麼出色了,看來我大秦一統天下有望啊。”
說到這裡,王翦看着蒙武道:“聽說此戰令郎親手生擒了王雄那個叛賊,真是少年英雄,相比之下我那劣子就差了許多啊。”
蒙武謙虛道:“哎,王將軍謬讚啊,就我那個逆子,純粹僥倖而已啊。”
蒙武說的很謙虛,但任誰都看得出他臉上那股高興勁兒,畢竟當老子的都喜歡聽別人誇自己兒子。”
王翦和蒙武又閒聊了幾句,衝着身後一名小將道:“賁兒還不來見過蒙武老將軍。”
在王翦身後,一名二十七八歲,長相英武的小將走到了蒙武身前一個抱拳道:“末將王賁見過蒙老將軍。”
蒙武笑着虛扶了一下王賁,打量了他許久,忍不住讚賞道:“早就聽聞王翦將軍之子王賁,其用兵如神,變幻莫測,且每次大戰必當身先士卒,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相比之下我那個逆子,照着王將軍可差遠了。”
“呵呵呵”。
兩名縱橫沙場十餘年的老將,在這一刻望着對方,爽朗的大笑着,倆人本就是好友,再加上同爲軍中大將,共同話題自然也多了許多。
等待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王宮的大門被兩名太監推開。
王安和作爲目前文臣的代表率先走了進去,蒙武和王翦則是軍方的代表和他並肩而行。
在他們的身後則各自跟着兩派的人馬,最慘的就要屬秦始皇的死忠粉了,混得還不如牆頭草呢,愣是被一羣文臣排擠到了最後......
進入了大殿的羣臣,自然而然分成了兩撥,分別跪坐在了大殿下方爲他們準備的墊子上,等待着秦始皇的到來。
少許後,只見身穿王袍頭戴玉冕的秦始皇跨着大步走入了宮殿之內,掃視了一眼羣臣,不可察覺的仰起了下巴,隨即朝着只屬於他一人的王座走去。
本應一直守護在他身旁的蒙恬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兩名太監的身影兒。
秦始皇來到了王座之前,嘴角微微上揚,一抖寬大的王袍,緩緩坐到了王位之上。
再一次坐到了這大秦之王寶座之上的他,內心卻有了很多不同的感受。
在坐下的那一瞬間,他感到了自己的雙肩之上驟然壓下來了很多東西。
這種東西,尋常人是不會理解的,這是隻有高高在上的帝王才能感受到的。
秦始皇的肩上不是別的,正是這天下蒼生。
因爲他是他們的王,所以他要爲他們的一切負責,從今天起,他就要用自己這雙肩膀,扛起這天下蒼生的未來。
秦始皇坐到王座之上後,所有的文武百官立刻站起了身跪地長呼:“臣等參見大王。”
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跪下了身子,只有一人沒動,正是三公之一的王安和。
王安和跪坐在墊子上,微微一笑道:“請大王恕罪,老臣年事不高,身體不佳,恐不能行君臣之禮了。”
說完,王安和也不管秦始皇同不同意,安然的跪坐在墊子上,對這大殿內的一切充耳不聞。
秦始皇見狀只是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頭而已,但好像卻又對這一切早已知曉,然後自顧自暇的抽出了一本大臣的奏章,慢悠悠的看着。
瞬間還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們慌了神,大王這是要幹什麼,不打算讓他們起來麼?
武將們倒是沒覺得怎麼樣,不就是跪着麼,還能比行軍打仗更累麼?
但文官們可就慘了,一個個跟沒出閣的大姑娘們一樣,嬌貴的很。
讓他們自己站起來,別鬧了,借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幹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
有幾個文官還以爲秦始皇是真忘了,於是就輕聲呼喚着他,結果秦始皇掃了他們一眼,換了一本奏章接着看。
這下百官們算是徹底明白了,大王這是真的不想讓他們站起來,衆人無奈只好繼續跪着,時間就這麼一點點的流逝着,有不少上了年紀的文官,渾身都在輕顫,顯然是要撐不住了,
王安和也有點坐不住了,本來他是想借着自己的資歷地位一開始就給秦始皇一個下馬威,結果倒好,人家反手就給他還了一招。
如果秦始皇一直不說話,恐怕這些大臣跪死了也不敢動一步......
想到這裡,王安和不由讚歎秦始皇一聲,三年不見,竟然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論城府心機怕是不必自己差上多少了吧?
王安和衝着秦始皇提高了語調道:“大王您就打算讓衆臣一直這麼跪着麼?”
秦始皇依舊沒有理會他,淡然的看着手中的奏章。
王安和握緊了雙拳,一雙老眼死死地盯着高坐與王座之上的秦始皇,他明白眼前這個年輕人想幹什麼,既然如此.....
當下王安和顫顫盈盈的拄着身旁的柺杖站起了身,跪下了身,大聲道:“老臣,參見大王!!”
秦始皇聞言這才放下了手中的奏章,道:“衆愛卿免禮。”
當下百官們鬆了一口氣,連忙高喊:“多謝大王。”
而此時,跪倒在地的王安和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來,身旁的幾個大臣連忙關心的扶起了他問道:“王公。您沒事兒吧?”
“咳咳咳”,王安和沒有迴應任何人,仍舊劇烈的咳嗽着。
他那彷彿要把肺都咳出來的樣子,讓在場的每一個人看的都很於心不忍,這跟立場沒有關係,於情於理他都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家啊,大王怎麼能這麼做呢。
王安和足足咳了三分鐘才停了下來,衝着身旁關心他的衆臣悠悠道:“無妨無妨啊,只是人老了,難免身體不比從前,行這種大禮,身體有點受不住。”
“不過沒事,當臣子的,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亂了君臣之禮,即便我是四朝元老,當代三公,即便我已經是一個七十五歲的槽老頭子嘍。”
說完王安和朝着秦始皇微微一笑道:“大王您說是吧?”
王座之上的秦始皇微微眯起了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