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牀之上,宋華宇安安靜靜地躺着,白髮依舊理得整整齊齊,髮尾服帖地固着在他的耳側,臉上沒有太大的痛苦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一般得普通的老爺爺。
“噓。”
看到宋錦他們進來,梅錦音將手上削着的蘋果擱回盤子之上,做了個禁聲的動作。
幾分鐘之前,老爺子還說想要吃個蘋果,可是這蘋果還沒削好,他就已經睡着了。之前的各項檢查耗去了他不少的體力,現在能夠這麼安安靜靜地躺着,梅錦音覺得很是欣慰。
將房間裡的人趕出去,梅錦音最後一個出了病房,體貼地將門關上,領着衆人去了稍遠一點的樓梯口。
“你就是桉安吧?很漂亮的一個姑娘,一看就讓我喜歡上了呢,也難怪……”梅錦音笑了笑,扯開了話題,“已經確診了,肝癌晚期,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都怪我們總在外頭,忽略了老爺子的身體,前陣子還任他隨意使用異能。”
林桉安知道,梅錦音所說的前陣子應該是指幾個月前的林莊喪屍攻擊基地的時期,畢竟按照宋華宇的性子,不可能袖手旁觀。
“怎麼會……怎麼好好地就得了肝癌呢?”
宋繡繡右手捂着脣,眼淚從眼眶中滑入指縫之間,鹹澀的感覺一直到了心裡。
宋華宇雖然一生未婚,但是他是及其喜歡小孩子的。
宋繡繡還記得,小的時候,宋華宇經常讓她跨坐在他的肩膀之上騎大馬,手把手教她學游泳,在她唱歌的時候輕輕地鼓掌迴應。
這樣的爺爺,疼愛她的慈祥的爺爺……
“嗚……不要,我不要爺爺死。”
宋繡繡抓着一旁的樓梯扶手,整個人蹲在地上,哭得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似的。
林桉安的眼眶早就溼潤了,可是竟然沒有眼淚流出來。
小宇,當初看着我離開的時候,你也一定如此痛苦吧,痛苦得根本流不出眼淚,心卻一抽一抽得痛,痛得要死了。
所以,你這是在懲罰我,讓我也體驗一番這種滋味麼?
“爲什麼會得肝癌?”
“醫生說,和老爺子飲酒過度有很大的關係。年輕的時候,因爲應酬喝了太多酒,桉安……姑娘去了之後,他又幾乎是將酒在當水喝……”
半晌的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
片刻之後。
“接下來的這一個月裡,我想陪着小宇。”
林桉安擡頭去看梅錦音,含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滑下了一滴。
這裡的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她也就沒必要更改對宋華宇的稱呼了。
“可以,老爺子肯定也希望得到桉安你的陪伴。”
梅錦音如是說道。
林桉安抹去臉上的那滴淚珠,蹣跚着往宋華宇的病房裡去,金鳴趕緊去扶她。
“她?”這個時候,梅錦音才注意到了林桉安失明的雙眼。
“沒什麼別的事,我也過去了。”宋錦的臉似乎比以往更加得冷了,“媽,好好安慰下姐姐吧。”
病房裡,四個人,一個躺着,兩個站着,一個
坐在牀邊,沒有人開口。
林桉安一隻手撐着病牀,身體微微前傾,好讓自己更加地靠近宋華宇,然後,伸出右手緩緩地前移,直到觸到宋華宇微皺的皮膚,才停下,改伸爲撫,輕柔地搭上了宋華宇的臉頰。
“小宇,可惜我看不到你的樣子了呢。都怪我。不過,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隨着你去呢,我要更堅強地活着。”
林桉安完全忽略了身後站着的兩人,只專注地和宋華宇說着話。
“活着的人比去了的人要更加痛苦不是麼?就讓我帶着這份有你的疼痛,活得更加精彩吧,連着你的份一起。”
宋華宇忍不住抖動了下手指,在林桉安開門進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
她說的話,他都聽見了。
她說,她會繼續活着,會連着他的份一起活着,會揹着痛苦繼續活下去。
可是,他不想,不想她痛苦地生活,不想她像他一樣,始終活在過去,如果可以,他希望她能夠忘記自己的存在,投入到一段新的生活中去。
他對她的愛積澱了四十餘年,已經淡不去了,而林桉安不同,她是穿越而來的,沒有經歷這幾十餘年,如果在他不在的日子,有人能夠始終陪在她的身邊,給予她溫暖,他想,她遲早可以將自己忘記的。
心裡有些抽痛,但同時他又慶幸着,慶幸着能夠給予她溫暖的人已經出現。如果是宋錦,他想,他是可以做到的。
掙扎着睜開雙眼,宋華宇摸了摸林桉安柔順的秀髮,咧嘴笑了笑。
“難看死了。”
林桉安抽抽鼻子,即使眼淚未曾留下來,可是鼻腔中的酸澀感強烈得讓她難受。
宋華宇沒有說話,而是轉頭去看林桉安背後的宋錦。
“臭小子,過來。”
宋錦緩步走到牀邊,左手被老爺子一拽,一個趔趄蹲在了林桉安的邊上。
“看吧,不過是一個肝癌而已,我還有力着呢。”
宋華宇說着,又擡手給了宋錦腦袋一下。
“皺着五官做什麼,你要是敢哭出來,以後出去就別說是我宋家的人了,丟臉。”
宋錦閉了下眼睛,再睜開,嘴角已經上提,沒有笑容,也不顯得愁眉苦臉。
“桉安,能夠再見到你,我已經很滿足了。今後你的人生,我不想再摻和進去了,所以,拜託在我離開之前,將我從你的心裡扯出來。“林桉安面上的表情僵硬了。
“這是我唯一的願望。宋錦這小子雖然還時不時地幼稚一把,耍耍任性,但是還是靠得住。我不強求你非要和他在一起,只是希望有一個人能取代我的位置,只要他足夠好就好。”
林桉安的五指在宋華宇的臉上輕釦着。
“吶,別仗着自己現在是個病號,就把你這面癱孫子塞給老孃。怕他以後沒人要,那你就好好的,自己去把他推銷出去,不然就他這張臭臉,估摸着只能一個人孤獨終老了。”
宋錦的嘴角微有抽搐。
實在是……就這麼當着我的面說,能在乎一下我的感受麼?
“
好了,小子,還不快去給我收拾東西,回家了。我可不想這最後一點時間還要浪費在牀上,我還沒缺胳膊少腿呢。”
宋錦起身,將母親未削完的蘋果削好,遞給宋華宇。
“沒什麼需要帶的,家裡都有。”
簡單收拾了一下,宋華宇就準備回家去住了。
醫生也說了,最後的一點時間,回去住也好,希望能夠有家人的陪伴,心情保持舒朗。
等到最後,病情開始惡化之後,再送到醫院來,幫助他減緩痛苦就好。
在經過梅錦音的同意之後,林桉安也跟着搬進了宋家的房子。
每一天,林桉安都陪伴在宋華宇的身邊,有時候聽他講沒有她在的四十幾年間發生的事情,聽他講宋錦、宋繡繡的事情,聽他講了很多很多。但更多的,兩人就那麼坐在一起,曬一下午太陽都不會覺得無聊。
每一天,宋錦也陪伴着他們,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就那麼用已經緩和下來的目光去看林桉安他們。
在情緒未曾緩和下來之前,他總是盯着地面,因爲,他怕自己忍不住,但是究竟忍不住什麼,他又有些迷茫。
看着爺爺和林桉安鶼鰈情深的模樣,他想要祝福可是心裡又在說在抗議的話。
似乎,又回到了林桉安離開東南基地的那段時間,林桉安和宋華宇的每一天都過得平和,可宋錦卻在日漸消沉。
這一天,陽光正好,宋華宇突然地想要出去走走,陪林桉安去看看高度栽種的蔬菜。
宋錦因爲臨時被宋喬叫了過去,沒能跟上,於是,暖棚裡坐着的只有林桉安和宋華宇。
高度已經埋在自己的實驗室裡幾天了,他在研發改良新的蔬菜。
時刻關注着宋錦行蹤的簡卿,自然也捎帶着關注了一下林桉安。
本以爲之前將她支出了東南基地,宋錦就會多看自己兩眼,可是,不管她如何的去關心,他的眼裡始終沒有她。
而現在,林桉安又回來了,宋錦又開始每日每日地追隨着林桉安。
藉着宋錦離開林桉安的身邊的機會,簡卿看着身處於暖棚之中的林桉安和宋華宇,心底驟然浮現出一個計劃,讓她痛快得抓破了互相絞着的雙手。
當初,簡卿帶着林桉安去看的,的確不是什麼人體實驗,而是死馬當活馬醫的一個醫療室而已。
那裡面關着的,不是因爲實驗而變化爲喪屍的活人,而是經過治療後變得稍顯安靜,眼白中稍有黑色瞳孔的喪屍。
但是,再安靜,那終究還是喪屍,是要食人血肉的存在。
一般性,那幢建築根本不會有人進去,即便是有人,也不多,是異能者的就更少了。
也正是因爲了解這一點,簡卿才大膽地摸了過去,順着樓梯一層層地爬上頂層,然後翻進了那間擱着四個玻璃櫃的房間。
上次和林桉安前來的時候,簡卿鬼使神差地留了個心眼。她開鎖的本事並不是很強,當時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簡卿在走的時候沒有將房間的窗戶鎖死,這一次進入,她就是從那窗口翻進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