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湖之中一共兩座小島,相距不遠,長得幾乎是一個模樣,只是一座島上在繁花叢中有一座別緻的竹樓,一座島上光禿禿地什麼也沒有,一眼看過去,竟是寸草不生。
許揚青按照夏騰之前告訴他的方法,在渡口往右邊數第三棵楊柳樹下,將手探進盤橫交錯的樹根之中,摸索了好一陣,終於摸到了夏騰所說的那根小手指頭那樣粗細的麻繩,輕輕一拉,似乎隱隱約約聽到了水下傳來的一陣水鈴聲。
之後,便耐心地站在湖岸邊等待。
“喂,許揚青,我們到底還要在這冷颼颼的湖邊等多久?”等了約摸半柱香的工夫,一望無際的大湖之上除了飄飄渺渺的水霧,毫無動靜,拓跋憶終於不耐煩起來,裹緊了身上的衣衫,皺了眉頭蹲到地上。
“稍安勿躁-----”許揚青倒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已經等了很久,反而很享受似地,微微閉了眼睛,迎風而立,白玉面具下的嘴角掛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忽然輕輕道,“你聽----”
“聽什麼?”拓跋憶耐着性子豎起耳朵聽了大半天,除了呼呼地北風什麼也沒聽到,翻個白眼,粗聲粗氣地道,“又在裝神弄鬼了吧?——除了你的呼吸聲,我便什麼也聽不到了,這鬼地方,安靜地像是不存在一般-----”
“對!我叫你聽的便是這安靜!”誰料,不等她埋怨完,許揚青竟然忽地睜開眼,欣喜異常地笑道,“你難道不覺得這地方竟似人間仙境一般?-----宗教般肅穆,有強烈的安定人心的作用,湖上清風吹來,你便會只覺什麼功名什麼威風,不過都是大夢一場。百年之後,皆歸沉寂!——唉,只是不知薛沐靈那丫頭到底在不在這裡---”
許揚青原本安定淡泊的神色在想到薛沐靈的時候,忽然一緊,再也沒有了心思揣摩這畫卷般一樣的意境。
拓跋憶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剛要說什麼,眼神一流轉,便突然歡天喜地地跳了起來,拉了許揚青的衣袖,指着湖中心說:“你快看你快看,那裡是不是來了一葉小船哪?”
許揚青隨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頓時一亮,果然,一層若有若無的薄霧籠罩下的湖心,一葉扁舟正徐徐地向岸邊行來,待它近了些,舟上着綠衣梳雙髻的侍女裝扮的女子將手攏在嘴邊,脆生生地衝許揚青他們喊道:“方纔搖鈴的人是你們麼?”
“正是在下!”許揚青趕緊往前走了一步,躬身向那侍女有禮道。
“你是何人?——我怎麼不識得你?”誰知那綠衣的婢女將許揚青上上下下一打量,眼睛在他面上的白玉面具上停留了片刻之後,警惕地蹙起了眉頭,“你是如何知道這湖中水鈴的?”
“噢,是一位姓夏的前輩囑咐在下來這弱水山莊走一遭的。”許揚青纔剛說出姓夏的前輩幾個字,便看到湖中那個綠衣侍女的神情明顯地鬆弛了下來,便又接着說道,“敢問,住在這湖中竹樓裡的可是一位喚作夏西茜的姑娘?”
“你既說得出我家小姐的名諱,想必倒還不是什麼閒漢。我瞧你面上似乎也無甚奸邪之色,應該也不會是什麼惡人----”那綠衣的侍女輕輕咬了咬嘴脣,似乎是極難下這個決定一般,躊躇了半天,終於一跺腳,“好吧,且引你去見見我家小姐吧----”
待她將船撐過來,許揚青和拓跋憶上了船,行不到半里,拓跋憶便忍不住突然開口問道,許揚青就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你們這山莊裡,這幾日可曾來了一個穿紅衣的女子,到這看猴子來了?”
“猴子?”那綠衣的侍女輕輕皺了眉,邊撐船邊回過頭多看了一眼拓跋憶,確定她不是在說笑話之後,答道,“客人可真會說笑話,我家小姐最不喜這些毛茸茸的東西,這島上連只毛毛蟲都沒有,更別說那麼大隻的猴子了!”
“沒有猴子?”拓跋憶一愣,趕緊轉過頭去看早有先見之明遠遠地站開了的許揚青,頓時全明白了,怒道,“許揚青,是不是你說的這島上有一隻會說人話的猴子?——如今卻爲何人家說沒有?好啊,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們!”
“蒼天可鑑哪,我的的確確只騙了這一句!”事到如今,再想睜着眼睛說瞎話,也太說不過去了,許揚青嘻嘻一笑迴應了拓跋憶的憤慨之後,轉過頭,臉色卻很快一沉,透出隱隱的焦慮,問那熟稔地撐着船的侍女道,“姐姐言下之意是,這幾日山莊裡並不曾來過一個紅衣的姑娘?”
“何止這幾日!”那綠衣的侍女漫不經心地道,“這三年裡,除了你們兩個,這島上便再也沒有旁人來過了!”
“沒來?”聽得那侍女這樣說,許揚青臉色愈加地一沉,閃過淡淡的傷懷,“她沒有到這裡來,---那這茫茫四海,卻到何處去尋她----難道,此生當真再也見不到了麼?
“三年?!”拓跋憶幾乎和許揚青同時出聲,驚呼道,“你是說,這地方三年裡都沒有外人來過?”
“是啊---這很奇怪麼?”說到這,那綠衣侍女看一眼拓跋憶,淡淡地反問道,“弱水山莊極是隱蔽,外人知曉的並不多,要不然,我家小姐也不會選了這地方住了下來。”
話正說着,船便已經靠了岸。
一上岸,便是兩行高高低低的野花,道不出名兒,卻看得出並不完全是自然而生的野花,乃是經過什麼人精心栽培而成。一叢茂盛的文竹,悠悠揚揚地在風裡輕揚着,跳過一窪鋪着大大小小的白色石墩的低水,便是一座搭建在穿島而過的溪水之上的石橋,石橋之後便是那座別緻的竹樓。
一身素衣的夏西茜站在竹樓之上,看着翠兒引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往竹樓這邊行來,臉上並無太大的變化,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悲。只是在他們走近之時,微微地一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小姐,這兩個便是方纔搖響水鈴之人。”一見了夏西茜,便丟下許揚青和拓跋憶兩個人向竹樓上跑去的翠兒,指了指身後的兩個人,脆生生地向她的小姐說。
“是夏姑娘麼?”不等夏西茜問什麼,許揚青便向前緊走幾步,抱拳施禮,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玉佩,遞給夏西茜,“在下許揚青,有信物爲證,乃是受令尊所託,到這島上來-----”
“有什麼話,先進來再說吧。”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塊精緻圓潤的玉佩,眼睛裡雖然閃過一絲詫異,卻依然沒有伸手來接的意思,不等許揚青說明來意,夏西茜便淡淡地打斷了他,轉過身徑直進了屋。
“這個什麼西茜的,架子倒是大得很!”拓跋憶在許揚青背後輕輕吐了吐舌頭,小聲地嘀咕道,“這麼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怪不得要嚇得三年裡都沒有人來這地方看一眼!”
“唉,你就先歇一會兒吧,好歹也等進屋喝口茶,潤了潤喉再繼續吧?——我說你這走了一路便說了一路,難道就不渴麼?”許揚青回頭看一眼拓跋憶,像是想起了什麼,忽然眼光一閃,幽幽地嘆口氣道,“不知道薛沐靈那丫頭現在可有人陪她說話----她也是如你一般的熱鬧性子啊,最怕寂寞,從來消停不得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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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走來,許揚青都是嬉皮笑臉油腔滑調地和自己鬥嘴,似乎從沒有什麼煩惱般的快活逍遙,拓跋憶從來不曾見他如現在這般一本正經地說一句話,忽然看到他長嘆一口氣,默然了一會兒,像是想把什麼東西甩出腦海一般,甩了甩頭,抖擻起精神,擡起腳向竹樓上行去,心裡竟突然一凜,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暗自嘆口氣。
這世上,誰都有一些難以釋懷的悲傷,只是與旁人說不得,便只好在人前裝作已經忘記了。那些傷痛,只有在暗無一人的長夜裡,纔會慢慢爬上心頭,噬咬着心臟,然後疼得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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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真能老死在這島上,安安靜靜地,那也很好。”沉默了一會兒,夏西茜淡淡地道,然後像是已經忍耐了許久一般,眉頭一皺,站起身來下了逐客令,“你既已拿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便請趕緊離去吧,我還有事,就先失陪了。——翠兒,送客人出去。”
拓跋憶到這時候再也忍不住,站起來叉了腰,怒道:“喂,你這人,我們好心好意千里迢迢到這來看你,你不留我們多坐一會兒倒算了,反而還如此擺架子,怪不得要一個人住在島上,敢情是別人都討厭你,你才非得躲到這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