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天色大亮,夏末的天氣自有種說不得的寒意。
因着百里九歌要坐月子,墨漓囑咐了文鴦一定要照顧好,這會兒,文鴦將墨漓留下的早餐熱好,端了過來,一併跟來的還有班琴抱着衿兒。
文鴦將小桌放在牀榻中間,百里九歌笑笑,迫不及待的從班琴懷裡,接過了衿兒。
昨晚太累,沒和小傢伙相處,百里九歌心裡總歸是愧疚的。這會兒抱着襁褓,看着衿兒正在呼呼大睡,她只覺得心底的某一塊地方軟的萬分陶醉,不禁抱緊了衿兒,遲遲不願意拿筷子吃飯。
因着衿兒還在睡,班琴輕聲細語:“早晨奶孃給衿兒餵過了,睡得好香。看着她的樣子,彷彿是回到了二十年前,我剛生下紅綃。”
百里九歌一窒,因着班琴的話,一陣悲痛的情緒像是被看不見的鏟子從心底翻出來似的。
紅綃,她的大姐,二孃唯一的女兒……沒想到不知不覺間,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
百里九歌咬咬脣,只感到這樣無聲流走的歲月,真的讓人害怕。痛定思痛,紅綃和孟復,在那個世界,該是很好吧?
班琴夾起一塊鏡面糕,微微咬了一口,滿口都是悲痛和苦澀。
她吃不下去了,流着淚啜泣起來:“紅綃是個孝順的孩子,從前她總是給我做鏡面糕。要是她和孟覆沒有被斬首的話,如今我也抱上外孫了吧。” wωw_ t tkan_ ¢ o
百里九歌心中難受,卻仍是深吸了一口氣,認真的說:“二孃,誰說你沒有外孫?衿兒就是你的外孫。”大喇喇的一笑,百里九歌抓起班琴的手,讓她將衿兒抱住。
班琴只覺得眼中的淚水變的滾燙起來。
百里九歌湛眸笑道:“不管我的親生孃親是從前把我毀容的那人,還是蓬萊聖女荊流風,都是已亡之人了。我也和二孃說過的,把我當女兒就好,所以衿兒就是你的外孫女,我們一家人都對你盡孝道。所以二孃你別哭,我們先把早飯吃了。”
“九歌……”班琴感動的想要不哭,但眼淚就是停不下來。
她覺得自己太給九歌添麻煩了,趕忙就着袖子擦眼淚。思及自從紅綃死後,九歌把她帶出奉國將軍府,爲她置辦生意,後來周世子就將她接來西岐安頓,她已不知道承了他們多少情。
不是她不想認九歌這個女兒,而是她這個娘,當得有愧啊。
班琴抱好了衿兒,一手繼續執筷子,吃早餐,眼中的熱淚模模糊糊的。百里九歌見班琴狀態好些了,也放心下來,一起用膳。 щшш⊕ тт kǎn⊕ C ○
中午的時候,墨漓回來了。
衿兒這會兒睡醒,見了爹爹,似乎心情大好,揮着小手衝着墨漓樂開了花。
“衿兒,來。”墨漓抱過衿兒,體貼的拍着,眉梢眼底流淌着濃濃的喜愛和憐惜。視線落在衿兒額頭上的荼蘼蘭時,墨漓的目光微微深了深。
“九歌,你看衿兒的胎記。”
聞言,百里九歌仔細的看着,也發現了異樣,“這朵荼蘼蘭好像……比昨晚淡了些!”
墨漓想了想,道:“或許,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完全隱去。”
隱去?百里九歌想到,自己的荼蘼蘭胎記,便是從來就不曾看見的,長這麼大也就發作了兩次。一次是紅綃和孟覆被斬首,一次是被告知自己和墨漓是兄妹,這兩次都是極度的打擊……
百里九歌有些無奈,從沒有人告訴過她,有關蓬萊聖女一脈的知識,她就算能摸出些端倪來,也還是滿頭霧水。
“九歌,別想了。”墨漓揉着她的眉心,直到再次看見明媚的笑顏,才徐徐說着:“吃過午飯,好好休息。待身子恢復了,與我進宮,太后祖母想要看看衿兒。”
“噢,好。”她應下。
之後的一個月,百里九歌是在榻上度過的,雖然班琴反覆的給她講解坐月子的重要性,可百里九歌實在煎熬,都快要發黴了似的。
是以,待結束月子時,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從鳥籠裡逃出來的鳥,迫不及待的想要到處飛。
按照墨漓之前說的,要帶衿兒去見太后,於是這日,百里九歌和墨漓抱着衿兒,進宮上延年殿去了,爲了方便照顧衿兒,班琴和奶孃也一起上了馬車。
一路上,衿兒顯得對馬車裡的環境很陌生,小小的五官組成了探究的表情,那黑溜溜的眼睛裡,還有着對萬事萬物好奇的喜悅。
百里九歌陶醉的逗弄衿兒,笑說:“墨漓,我怎麼看都覺得衿兒長得比較像我。”
墨漓柔和的笑了笑,道:“在桂花村那晚,我便與你說了,覺得這一胎會是個和你一般堅強明媚的女孩。”
百里九歌嗤道:“我這意思不是什麼堅強明媚,是說長相,單純的長相。”
“是嗎……”墨漓忍俊不禁,“傻九歌,衿兒像你不好嗎?將來傾國傾城,我不也引以爲傲?”
“我……”百里九歌想着,雖然自己不大將長相當回事,總覺得紅顏和白骨沒區別,不過,爲什麼聽墨漓這樣說,心裡會這般喜滋滋呢?
這大概就是晉爲人母后,心境的不同吧。
百里九歌燦然一笑,帶過,這剎那霍的想到了那晚臨睡前逼問墨漓的事,心口震了震,臉色也凝了三分。
她始終覺得,墨漓有事瞞她!
低着頭,百里九歌心想,這一個月都沒問出墨漓,他是鐵了心不願意和她說明白,但她也是鐵了心要弄清楚。所以,如今能下牀了,她會去問御風、問御雷、問御影、問文鴦。
一定要問出來!
馬車停在了宮門口,墨漓和百里九歌帶着衿兒,去了延年殿。
早在等孫女等得踱來踱去的太后,一見人來了,高興的嘴角都揚到耳朵處了。
她拖着一把老骨頭,快步過來,遠遠的喊道:“快快,讓哀家看看這孩子!”十分急切的將小娃娃抱過去了。
多年沒哄孩子,太后的表情有着懷念的意味,一邊哄着衿兒,一邊回憶着往事:“這宮裡的娃娃哀家可都抱過,你們的父王就不必說了,墨漓小時候哀家也帶過一段時間,墨洵和
墨泓也是。”
因着激動,太后提到墨洵和墨泓時,倒也沒露出別的神色,反而追問着:“這麼玲瓏的一個小丫頭,可有取好名字?”
百里九歌答:“之前墨漓和我說過,是女孩,就叫‘衿’。”
“好、好,就叫這名字。”太后樂得合不攏嘴,想了想又囑咐道:“這產後三個月都是恢復期,這期間,可別因爲忍了太久而同房,這樣傷得是九歌的身子。”
百里九歌臉一紅,笑說:“二孃千嚀萬囑呢,太后祖母放心就是。”
這時候,一個嬤嬤走了過來,有些嚴肅的說道:“啓稟太后娘娘、世子殿下,鴻寧殿那邊……出事了。”
百里九歌見那嬤嬤說話時有意無意的望向自己,下意識覺得,事情和自己有關。
墨漓拉緊了她的手,溫潤道:“鴻寧殿出了什麼事,你慢慢說。”
“是。”嬤嬤說:“是萬丞相率領文武百官羣起覲見,質疑小縣主的身世不合倫理,還……還要求王上將世子妃您廢除,冊立墨晴縣主爲世子妃。”
幽月般的眸底,怒氣乍現,墨漓溫潤的笑意立時染上了霜色,看得嬤嬤心下一凜,慌忙彎着腰退開。
感受到百里九歌的小手縮緊,墨漓更緊的握住她的手,柔聲慰道:“別怕,他們不能將我如何,何況父王也不會答應他們。”
“我……我知道,但我不想看到你和父王因爲我,而與羣臣產生矛盾。”
墨漓心口一軟,他的九歌,素來不會將自己受委屈當回事,卻看不得他有一點難辦。
百里九歌說:“昨晚那些武將看我的眼神就很敵意,我知道我現在雖然在家裡立足了,但周國的文武百官,肯定對我意見很大。墨漓,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但他們卻那樣看待衿兒,這一點我無法接受!”
墨漓明白百里九歌的心緒,只因他也是一樣的心情。當初決定一起將衿兒帶來這世上,便已知道,衿兒會被人視作異類。
縱然有彥天師和梨花巫的預言,九歌和自己的身世依舊謎團重重,文武百官不會盡信,定是要百般猜度衿兒。
然而……
袖下的手狠狠箍緊。
他墨漓的女兒,容不得被人侮辱非議!
“九歌,你在這裡陪着太后祖母,我去一趟鴻寧殿,打發了他們便是。”
百里九歌瞳孔張了張,握緊墨漓的手,搖搖頭,“墨漓,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等墨漓開口,繼續道:“他們本來就看我不順眼,覺得我這個世子妃名不正言不順,我就更不能躲在後面不出來了。再說衿兒都被罵了,我哪還能坐在這裡?我要去會會他們!”
“九歌……”
太后拍着衿兒,這會兒笑了笑,說:“萬丞相他們都是通情理的,就是有點執拗了。墨漓啊,九歌遲早都是要做我大週一國之母的,就讓她去見見文武百官吧。”
墨漓默了默,終是無奈的一笑:“孫兒知道了,這就與九歌一起去鴻寧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