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漸漸大了,安然終於找到了媽媽那天夜裡那麼做的緣由。
“當初的藥怎麼就沒有把你們流掉?要不是你們,我的人生怎麼會變得這麼悽慘!”
安在昕在她和安齊的背後哭着的自言自語,讓安然一下子明白過來,他們兩個孩子的存在對安在昕來說並不是幸福,而是恥辱和災難。
安然想,大概是因爲昨天上午傅醫生問起她心病的來源的問題,她今天早上纔會突然做了那個夢吧,反正醒過來的時候,她像是生過一場大病,累的大汗淋漓,心有餘悸。
手錶上顯示的時間已經是上午的十點鐘了,她從牀邊撿起了自己的睡衣,赤腳走進浴室開始在浴缸裡頭放水。
房間裡頭是木地板,但是衛生間裡頭鋪的卻是冰涼的地磚,雖然現在是六七月份了,但是赤腳纔在地磚上還是涼的有些受不了。
不過安然並不在意的樣子,她身上本來就因爲夢見那些事情出了汗,這會兒涼意從腳底升上來,一冷一熱,全身上下都起了雞皮疙瘩。
她刷完了牙洗完了臉,浴缸裡頭的水也放的差不多了,她躺進了浴缸裡頭,今天沒有雷子琛,她可以舒舒服服的泡個澡。
這個澡整整洗了四十分鐘,中途水有些涼了,安然又加了一些熱水進去。
跑完了澡之後,她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毛孔的疏散開來,那種輕鬆的感覺彷彿是從心裡漸漸的傳出來的。
十一點鐘的時候,安然穿好了衣服從樓上下來了。
今天早上醫院那邊的吃食雷子琛送過去了,中午的雷凌昨天說今天她過去送,所以安然難得有一天空閒。
其實她明白,大家都是希望給她和雷子琛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他們畢竟在新婚裡頭,這般分局總歸是不好的。
經歷了饜足的一夜,又舒舒服服的跑了個澡,安然現在覺得整個人的狀態好了不少,張媽出去買菜了,給她留了幾個糕點放在冰箱裡頭。
過不了多久就要吃中午飯了,所以安然決定就用那些個糕點湊合吃點,填一填肚子。
她坐在客廳裡頭吃着糕點,手邊擺着一杯牛奶,還沒吃上幾口,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安然愣了愣,難道是張媽忘記出去買菜忘記帶鑰匙了嗎?
她也沒多想,直接站起來走到門口去開門。
安然向來沒有看貓眼的習慣,但是打開門的那個瞬間,她突然有些怨恨自己沒有這個習慣。
眼前的安在昕和一個多小時之前夢境中的女人重合在一起,讓安然剛剛纔明朗一點的心情瞬間又回到了恐懼的谷底。
她冷着臉,站在玄關處,並沒有要讓她進門的意思。
安在昕上身穿着一件修身的半袖薄針織,下身是水藍色牛仔,叫上一雙細跟謝,看起來也不過才二三十的模樣,幾乎和當年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只是今天她的頭髮有些亂,臉上也沒有化妝,素顏的她神色間有難掩的疲憊。
“安然,沒想到你倒是越住越好了。”
安然並不認爲這是一句由衷的誇獎,安在昕的語調和微微上揚的嘴角,分明就是帶着嘲諷意味的。
不過安然並不在乎她是讚頌還是嘲諷,她只是冷然道,“爲什麼要找到這裡來?”
安在昕笑了笑,“因爲你住在這裡啊。”
這個回答沒什麼毛病,但是安然卻顯然沒有同她開玩笑的心思,她們之間也並不是那樣的關係。
“找我有什麼事情嗎?該說的話,我以爲你上次已經說完了。”
大概是安然的態度一直這個樣子,安在昕也收斂起臉上的笑容。
“你說我找你是什麼事情,安齊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什麼他會跑去演電視劇?他是什麼樣子的還要我提醒你嗎?你這些年到底是怎麼照顧他的!”
安在昕字字句句都是質問的語氣,像是當初拋棄掉安齊的人是她安然一樣。
安然有些想笑,不知不覺間竟真的笑了出來。
她笑的一雙眼睛有些發乾發澀,擡眼瞧着安在昕,像是看着什麼奇怪的物件一般。
“之前是管我的事情,現在又來管安齊了嗎?我真的想不通,您到底是以什麼樣的身份來找我,來質問這些話的?”
“安然,我是你們的媽媽!”
安在昕低吼了一聲,聲音裡頭染着怒氣,因爲氣憤微微變形的臉上露出些許藏得很好的皺紋,這才讓她顯出些老態。
安然臉上的冷笑越發的明顯,半晌纔看着她認真的說道,“不是給了生命就能算是母親的,當初是你自己放棄了做我們母親的權利和義務,那麼現在,就不要再來說這種話了。”
“你!”
安在昕氣急了,擡手想要給安然一個耳光,但是手擡到半空中,突然又收了回來,她回頭朝着周圍看了看,然後沉着臉色跟安然低聲道。
“進屋說。”
安然紋絲不動的站在門口,“咱們之間也沒有那麼多話要說,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就在這裡說完吧。”
安在昕皺着眉頭瞪了她一眼,“如果你是想要上明天的報紙頭條的話,那就繼續在門口站着吧,我告訴你,我這次可是從巡迴表演的現場趕過來的,上了報紙的話,咱們之間的關係就要公之於衆了!”
安然愣了愣,不由的擡頭朝着周圍看過去,雖然房子的周圍看起來一片平靜,但是不知道哪個地方就暗藏着未知的危險。
她並不是害怕自己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只是安齊現在已經算是邁入了娛樂圈了,昨天的《那些年的舊時光》播出兩集之後反響非常好,從昨晚到現在,微博上關於安齊的報道已經多的翻不完了。
如果這時候突然爆出了和安在昕的關係,那對安齊來說,應該會是惡劣的負面新聞吧,而且,扒出當年那些事情的話,對安齊的心情也會造成惡劣的影響。
最近因爲訓練和拍戲的關係,安齊的心情很不錯,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也好了不少,假如讓他突然被別人告知以前是被安在昕拋棄的事情,對他來說,還不知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安然沒再多想,轉身朝着屋裡走去,但是也沒關門,任由安在昕跟着走進來。
“去書房。”
安然站在廳裡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時鐘,買菜的張媽應該很快就會回來,她並不想讓張媽聽見什麼。
反正她和安在昕就沒有一次的談話是心平氣和的。
新房的書房在二樓的最邊上,推開窗戶就是後院,下面有大片的花朵,開的正好。
安在昕一進房就走到窗戶邊上四下看了看,然後把窗簾拉上了一半。
安然注意到,這一半拉上了之後,自己和她坐着的沙發正好處於視線的死角。
這麼一折騰,兩個人的情緒也和緩了不少,安在昕和安然面對面坐着,剛剛在樓下的時候安然倒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安在昕笑看着那杯茶,“看到了嗎?這就是這個圈子可怕的地方,你覺得安齊能夠在這種環境中毫髮無傷的生活嗎?”
安在昕此刻的擔心就和安然當初的一樣。
雖然所有人都說沒關係,但是隻有安然和安在昕明白,安齊和常人是不一樣的,他更加的需要呵護和照顧。
她又何嘗沒想過這些擔憂的事情呢?但是安齊喜歡現在的生活啊。
安齊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這麼多年他都活在安然的庇護之中,活在安然給他規劃好的生活當中,從未真正的爲了自己活過,這一點安然以前不懂,但是遇到雷子琛他們之後,她才漸漸明白過來。
過分的愛,就是束縛。
快樂也好,傷痛也罷,自己的人生終究要自己一一體會。
當然了,這些話安然根本不可能解釋給安在昕聽。
“安然!”
見她沉默不說話,安在昕再次擰起眉頭,“你知不知道我在國外翻看國內的新聞突然看到安齊見報時候的心情?”
安然笑了笑,擡頭道,“你會是什麼樣的心情我真的不太清楚,不如,你說說看啊。”
她這般問話讓安在昕一時間愣在了那裡,安然也沒等,繼續道。
“我一直以爲,當你不顧安齊的哭泣和我的挽留把我們丟在蔣家門口的時候,就已經是徹底的放棄我們了的,但是現在爲什麼突然又跑回來關心我們的事情呢?是因爲上了年紀,突然有些留戀家庭的溫暖了嗎?可惜,我們這個家庭早就支離破碎了,根本沒有任何的溫暖可言。”
安在昕皺着眉頭,“安然,你還在爲當年那件事情恨我嗎?如果當初我沒有把你送到蔣家,你以爲現在的我們能是什麼樣子?你想要一輩子和我擠在那老舊的庭院裡頭過着窮困潦倒的……”
“不是我們。”安然出聲打斷了她的話,“是你吧,如果沒有把我們送走,你應該是沒有今天這麼好的成績的,但是對我和安齊來說,有什麼區別呢?反正都是相依爲命的長大罷了。”
安在昕眼中的怒氣閃了閃,終於化作了幾分愧疚,她微微低頭,淡淡道,“把你們送過去的時候,我沒想到那個男人竟然會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不要。”
安然搖了搖頭,“不,不是他不要我們,是我和安齊最終放棄了他,是我主動從那個家裡搬出來的。”
這大概,是安然最後的硬氣了,在安在昕的面前。
“所以說到底爲什麼要從那個家裡搬出來?就按照我給你們安排好的路走下去不好嗎?假如你沒有帶着安齊從蔣家出來,那麼現在你們用得着被人嫌棄身份家世嗎?安然,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你爲什麼不能忍氣吞聲的在蔣家待下去!”
爲什麼不能忍氣吞聲的在蔣家待下去嗎?
安然也開始回想起這個問題來。
爲什麼呢?
究竟是因爲蔣成書從未將她和安齊當做親生的兒女來看,還是因爲自己失手弄掉了後***第二個孩子讓她往後不能生育之後蔣成書的一頓毒打,亦或是自己不小心聽見蔣成書對單純的安齊說出那種殘忍的話來?
從蔣家離開的理由實在是太多了,她要是說起來,只怕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但終歸,還是那個家從來就沒有歡迎過她和安齊兩個人。
就像是安在昕嫌棄他們是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一樣,蔣家也覺得他們兩個不過是他們家族史上一個抹不掉只能藏起來的污點罷了。
這些話,安然根本懶得和安在昕說。
面對她的質問,她只有淡淡的一句話。
“你有資格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也有權利選擇我要過的人生。”
和安然爭論只會讓安在昕覺得頭疼,她無奈的皺了皺眉頭,決定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她今天不顧一切從國外飛過來的理由,是爲了讓安齊退出娛樂圈的,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就要離開,她不能把時間浪費在和安然做這樣無謂的爭辯上頭!
“安然,好,過去的事情咱們暫且不提,但是安齊的事情,我必須要提醒你,你這是在把他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就算真的是萬劫不復的深淵,我也會陪在小齊的身邊,這一切,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安然漠然的態度徹底的激怒了安在昕,她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俯身逼近安然,一雙手撐在她面前的桌面上,皺着眉頭逼視着她。
“安然,你爲什麼總是不肯聽我的勸!當初我叫你和葉晟唯離婚你不聽,後來還不是離了嗎?後來我叫你離雷子琛遠點,你卻非要和他結婚,結果在婚禮上鬧出那麼大的醜聞來,你難道還覺得自己是對的嗎?你想要把小齊變成你一樣的大笑話嗎?”
安然擡起頭,對上安在昕的眼睛,她像是一直被踩到了尾巴的小貓,雖然沒有張牙舞爪的撲上去,但是眼中卻帶着憤怒和委屈。
這件事情她可以被所有人戳着脊樑骨的指責,唯獨安在昕的嘲諷,讓她沒法接受!
讓她擁有這種人生的罪魁禍首是誰?讓她即便是在努力都覺得擡不起頭來的人到底是誰?
所有人都可以嘲笑她,但是她安在昕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