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樣的宣王,樑惠帝的心裡十分的複雜,有一個出色的兒子,他倒是隱隱有些自豪,可是偏偏,宣王卻是將這樣的心思全部用在了自己的親人身上,特別是他的身上,這讓他多少有些咽不下這口氣。
不過如今這會兒,宣王之事,卻也已經是小事,樑惠帝真正痛心的卻是明王會造反一事,他沒想到,因爲自己的縱容,竟然養出了明王的狼子野心,竟然會做出如此之事,殘害手足,毫不知悔改。
即使樑惠帝自己也是踩着親人的屍體上位的,可是他卻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做出同樣的事情。他所欲想的極好,太子是他看中的儲君,而明王善武,宣王善文,一文一武正好輔佐太子一起治理這大好河山,可是偏偏,他想的卻不是他兒子願意按着做的。
沒有人願意屈居人下,太子的才能也不足以讓兄弟服從,只因爲佔了一個嫡長,就自小受到重視,什麼好的都是他佔據,但凡有點私心之人,都難以服氣。
就像明王,他並非沒有真的冷漠無情,不然他所想的也不可能只是逼着樑惠帝將皇位傳給他,而不是直接弒君。說到底,今日他會選擇走這一條道路,也是有幾分迫於無奈。
樑惠帝對太子的重視遠遠超過了他所預想的,太子卻不是個能容人的,明王承認因爲他有野心,所以多番得罪過太子,太子若是再東山再起,首先拿着開刀的人便是他。他只能夠鋌而走險,即使明知道此番行徑,風險甚大。
到了如今,他也知自己勝利的可能甚小,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是讓他收手伏法,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手中的利刀已經拔出,拼着最後一口氣,他得必須站到最後一刻。
“簡直就是無可救藥!”
樑惠帝閉上了眼睛,不願意再去看明王,背過了身子。
而郭懷遠在樑惠帝轉身的一刻,朝着手下的兵士打了一個手勢,瞬間,方纔帶入的兵士如同潮水一般朝着站在中間的明王及其帶領的軍隊圍了過去。
結果自然是毫無懸念,人數差太大,實力差距也過大,明王一行人完全被包了餃子。
明王手下兵士並非沒有想過替明王打開一個口子護送明王先逃出去,可是一來,郭懷遠本就是行軍打仗好手,他指揮上來的兵士隊形幾乎沒有一絲漏洞薄弱之處。二來,明王自己也不願意走。
到了這一刻,明王也是驕傲的,他不像像一條喪家之犬一般逃走,哪怕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但是他所信奉的卻是寧願戰死也不做喪家犬。
站在明王身前的兵士一個一個的倒下,大殿的地面上也已被鮮血染紅了,明王殺紅了眼,直到他身前已經沒有任何人護衛了,他依然麻木的揮舞着手中的刀……
“鐺”的一聲,刀刃相碰,明王已經脫力,握不住手中的大刀,大刀從他手上飛出,重重的擦過他的臉頰,他只覺得右臉一涼,而後便是疼痛蔓延,他雙膝跪地,頭髮也已經散開,混着臉上流出的血,看起來十分猙獰又狼狽。
郭懷遠手握大刀,站在明王跟前,而明王擡起了頭,看着郭懷遠,又看了慢慢從郭懷遠身後走出的樑惠帝與宣王,臉上卻突然露出了冷笑。
笑容牽動了臉上的肌肉,被大刀劃出的深深刀口子又裂開了,鮮血止不住的留下,將他胸口的衣裳染紅了一片,也讓他整張臉疼的幾乎麻木。
可是明王卻依然笑着,即使身體被士兵壓在了地上不能夠動彈,可是他看着依然十分低調跟在樑惠帝身後的宣王,自嘲的笑着,輕聲道:“原來如此,三弟,我比不上你,我認輸。”
宣王沒有說話,他神色淡淡的看着明王,而明王在此刻,卻是沒有再將目光投著在宣王身上,即使他如今明白,今日的計劃多半是由於宣王的緣故纔會如此,可是他心中卻並沒有恨。
輸了便是輸了,他並不是個認不了輸的人。
只是,在看到樑惠帝的時候,他心裡還是有一陣不甘心,他強壓抑下翻涌的情緒,大笑道:“父皇,不管您打算如何處置兒臣,兒臣今日已是無憾了,兒臣有太子作陪,也值了。”
“你……你這個不忠不義不孝的東西。”
樑惠帝面容已被氣的扭曲,他看着明王這副樣子,既心痛又憤怒。
而明王卻依然笑着,他輕聲道:“父皇,兒臣會變成今日這副樣子,都是您害的,您若不是那般偏心,兒臣何至於走到今日這個地步……”
“住口,嫡長嫡長,你難道連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嗎,太子是你的兄長,虧你下得了手。”
樑惠帝一想到明王竟然殺了太子,心裡一陣抽搐,恨不得拿了刀也砍了明王。
面對樑惠帝的反應,明王表現的卻是十分坦然,他冷笑着慢慢開口道:“父皇,您偏心太子,甚至爲了太子將我們兄弟幾個根本不當兒子看。可是,你以爲太子真當也將您當父親嗎,太子就是個忠孝仁義之人嗎,您可以好好的去搜搜太子的寢宮,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藏着!”
“你想要說什麼,到了如今,你還想替你自己辯解嗎?”
樑惠帝聞言看向明王的目光裡又多了幾分冷厲,他冷聲道:“你莫以爲朕不會殺兒子……”
“兒臣從未如此想過……”
明王微笑着,突然猛力站起了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壓着他的士兵手上的刀卻是到了他的手上。
樑惠帝與宣王也根本沒有預料到這番突變,臉上頓時大變,下意識後退了幾步,而郭懷遠則是護在了二人前邊。
明王奪了武器,卻並沒有上前朝着樑惠帝逼去,仍然站在了原地,看着圍着他的刀鋒與士兵,看着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他笑了起來,卻是將刀尖朝向了自己的胸口:“兒臣從不坐以待斃,即使是死,也不會死在他人手中。”
說着,卻是直接揮刀朝着胸口刺了過去。
樑惠帝的呼吸幾乎是屏住了,他下意識大聲喊道:“別讓他死……”
而此時,所有人的人已經不忍的低下了腦袋,甚至認爲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明王自縊。
而在這個時候,只聽到鐺的一聲,又是雙刀相碰的聲音。
袁叔萬不知何時站在了明王身邊,他單手握着一把刀,擋在了明王的胸口處,而明王手中的刀尖,恰好頂在了袁叔萬那把刀鋒上。
明王睜開了眼睛,看到是袁叔萬之時,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他沒有說話,目光復雜的看着袁叔萬。
甚至在被身邊的士兵重新制服之時,仍然擡頭看着袁叔萬。
袁叔萬沒有說話,將刀還給了這把刀的主人後,朝着樑惠帝行了一禮,又慢慢的退下了。
此時的樑惠帝,卻並沒有在意袁叔萬,他目光疲憊的看着明王,最終朝着底下的士兵揮了揮手,開口吩咐道:“帶他下去,好好看着他。”
明王看了一眼樑惠帝,又看了一眼袁叔萬,竟然沒有一絲掙扎,任由底下士兵的押解着他狼狽走出了扶華殿。
樑惠帝一直沉默着,空氣裡瀰漫着濃郁的血腥味,雖然已有手腳靈活的太監上來收拾地上的屍體與血腥,可是那股子的味道,卻是已經刻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尖上。
命婦們此時早已經沒有了形象,只差沒有抱頭痛哭。
皇后和太子妃也已經昏了過去,好好的靈堂裡,此時一片混亂。
樑惠帝聽着尖叫嘈雜聲,怒氣已經瀕臨崩潰,他甚至不願意呆在這個地方。
夏太監機靈的走到了樑惠帝邊上,扶住了樑惠帝,樑惠帝也渾身沒有力氣將整個身體都靠在了夏太監的身上。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扶華殿大廳,將身後的繁亂全部都拋擲了腦後。
此時的他,看起來十分的蒼老,兒子互相殘殺,喪子之痛之下,他如今也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老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可是在他走出大廳的時候,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睜開了疲憊的雙眼,開口冷聲對夏太監吩咐道:“你帶人,去東宮搜查。”
夏太監愣了一下,根本沒想到樑惠帝竟然會下這個命令。
他嚥了一下口水,輕聲應承了。
此次爲太后守靈之事,自然因爲明王宮變一事而無疾而終,但扶華殿裡的其他人,卻並沒有像樑惠帝一樣,當即離開。
衆人是在天擦亮之時才散的,同時還帶來了今日不早朝的消息。
對此,大臣們倒是並不奇怪,若是樑惠帝在死了太子,明王叛亂的情況下,還有心情早朝,那纔是最奇怪的。
袁叔萬攙扶着袁太夫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宮門口,扶着神色困頓早已疲憊的袁太夫人走進了馬車,自己還未上車之時,卻突然聽到了一聲叫喚。
“袁大人。”
袁叔萬轉了身,目光看了過去,只瞧見宣王帶着幾個隨從慢慢朝着他的方向走了過來。
袁叔萬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了宣王,而袁太夫人在聽到宣王的叫聲之時,也是嚇了一跳,原本纔鬆下的一口氣瞬間被提了起來,她連忙撩開了車簾,打算從馬車上走下請安。
莫說袁太夫人遇到從前的宣王會讓如此,現在的宣王更是讓袁太夫人心裡忍不住打鼓。
這位,可以說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了,甚至比上一位太子的位置還要穩妥。
而袁太夫人還未從馬車上走下之時,宣王已經走近了袁家的馬車,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瞧着十分親切。
他伸手阻止了袁太夫人的動作,又是溫聲開口道:“袁太夫人不必多禮,本王過來,只是想與袁大人說幾句話。”
“這……”
袁太夫人倒是不敢真把宣王的話當真,雖然暫時從馬車上下不來,她還是恭敬的與宣王行了禮,開口道:“那老身不打攪王爺了。”
“好,袁太夫人小心點。”
宣王依然是體貼的關切着,這副樣子瞧着,也讓袁太夫人瞬間起了好感。
而袁叔萬隻是站在一邊冷淡的瞧着,直到袁太夫人進了馬車,宣王的目光看了過來時,他也依然未動。
宣王臉上帶着笑容,可是眼裡卻並無半絲笑意,他聲音溫和有禮,姿態翩翩,輕聲的說着:“袁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袁叔萬聞言,只是微微頷首,隨着宣王離開了馬車幾步,二人單獨在一處無人處站定。
而剛剛站定,宣王故意壓低卻帶着幾絲憤怒的聲音便響了起來:“袁叔萬,你究竟是那邊的人?你究竟是想幫二哥還是幫我?”
宣王雖然聲音憤怒,可是臉上卻依然帶着笑容,絲毫看不出任何不妥。
而袁叔萬對此,卻反應淡淡,只是回問了一句:“王爺,若我是明王一邊的人,如今這會兒,該是明王已經坐上了那個位置。”
“……”
宣王沉默了一下,但是說話的聲音裡依然帶着怒氣:“那你爲何方纔要制止二哥,你知不知道,二哥活着,就是一個威脅!”
袁叔萬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卻是輕嘆了一口氣。
而他的這副樣子,讓宣王心中也忍不住又是起了一絲火氣,他微微咬牙齧齒:“你這是什麼意思?”
“明王,從他帶軍闖入皇宮那一刻起,就不再是王爺你的威脅,皇上不可能立一個殺了太子、甚至想以謀逆奪取他皇位的兒子,這一點,王爺您應該很清楚。您如今該考慮的卻是,皇上已對你心生防備,甚至將太子之死的一半責任推到了你的身上,而且如今皇太孫尚在,皇上很有可能直接越過王爺您立皇太孫。”
“不可能,皇太孫如今纔多大,父皇如何應該明白,皇太孫根本立不起來。”
宣王臉上露出了遲疑的神色,可是卻還是搖了搖頭。
“那可不一定,年幼的皇太孫,也終究會長大,而那個時候,只要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宣王殿下您,就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袁叔萬語調緩慢的闡述着,而他的話引得宣王無言以對,他知道,袁叔萬的話,的確很有可能是事實。
可是他還是強撐着開口道:“袁叔萬,你莫以爲我是二哥那個蠢貨,受你幾句話便沉不住氣,不管如何,我不會做弒君弒父之事。”
袁叔萬聞言,卻是笑着搖了搖頭,輕聲道:“想要讓皇太孫不再是威脅,方法有很多,並不是只有靠武力來解決,也並不是只有殺戮一條道路,宣王殿下儘管放心,這等小事,下官替您辦妥便是。只是,也希望宣王殿下能夠記得曾經承諾於叔萬的事情。”
宣王臉上又扶起了一抹笑容,輕聲道:“你放心,我答應過的事情,自然不會食言,他日我若坐上那個位置,你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袁叔萬點了點頭,看着宣王離去的身影,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