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當中的衆人紛紛互相交頭結耳,低聲議論了起來。
那聲音低沉而雜亂,在這個大廳當中不住地放大。隱隱當中,衆人似乎可以感覺到在心底的深處,一頭兇猛殘忍的魔獸正張着血盆大口,向着自己發出無聲的咆哮。
果不其然,衆人就看到,這一船的食鹽還沒有完全卸下,旁邊的泊位上又靠上一艘一模一樣的運輸船。而且,那兩隻船上的水手很熟悉的打着招呼。
在碼頭上負責登記船隻記錄的年青書記員看着船頭的標誌,當下很是奇怪,怔怔的說道:“鹽業公司?”
然後,他突然醒悟了過來,擡頭大喊道:“你們是鹽業公司的?“船主站在船頭,居高臨下的看着碼頭上的書記員,大笑着說道:“是,我們是奈安鹽業公司的。不僅我是,我後面的船都是~!”
書記員一愣,自言自語一樣的說道:“今天人們都發瘋了?”
那船主大笑,道:“抱歉了,先生。我今天沒瘋。不過今天有些人一定是會瘋掉~!”
他的話音未落,碼頭上的工人們卻不知爲什麼,突然一陣大亂,騷動起來。
那書記員看了,不由皺起了眉頭。
他剛要訓斥幾句,但是聽到那些工人們的聲音,卻也不禁失聲了。
就聽那些工人們指着不遠處的海面,高聲大叫道:“第三艘了,今天來了三艘運鹽的船。”
交易所的黑板上面,就在剛剛那行“食鹽,五萬磅”的下面,有填上了一行同樣內容的字眼。
交易所內的商人頓時像是被狐狸騷擾的小母雞一般,大聲驚呼起來。
一衆鹽商們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激動的扯着嗓子,大聲喊道:“怎麼會這樣?”
“這不可能!”
“平常兩天才一船,怎麼這一會都三船了?”
“……”
“諸位,大家說怎麼辦?”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鹽商站起來,看着周圍的同行,沉聲問道。
衆鹽商們互相看了看,全都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半天,這纔有人低聲而絕望地說道:“還能怎麼辦?買下來!要是盤不下貨源,一旦流到市場上,放貨一衝。我們囤的貨就一錢不值了。”
此時,那船主擠出人羣,來到鹽商們跟前。向着衆人一禮,然後哈哈笑着說道:“諸位真是身家豐厚,大家發財,大家發財。”
鹽商們呆呆的看着跟前這個笑容可掬的船主,一個老鹽商苦笑着道:“發財,今天你老兄可是發財,我們就慘了~!”
船主看了那人一眼,卻是也是有些同情,但是卻按了洛林事前的交待,仍然笑容可掬地道:“老規矩了,我等諸位出價了?”
老鹽商左右看了看,他的同行們現在個個呆若木雞。那老鹽商當下大喊了兩聲:“喂,喂,出價啊,都發什麼呆~!”
“剛剛那兩船,哪還有錢?”
“是啊,剛纔的那一船還是我們三家湊的錢。”
“……”
看樣子他們都是沒有辦法了,老鹽商嘆了口氣,仔細地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家底,然後澀聲說道:“十八個銀幣一磅,您看這個價錢可以嗎?”
那船主哈哈一笑,很是爽快地道:“好,成交,再不趕快就沒機會了。我那幾個同事,都是兔子變得,跑得誰比誰都快。”
聽船主這麼說,老鹽商立時有種不妙的預感。
他那雙混濁的老眼當即爆出了兩朵亮光,緊緊地盯着船主的面孔,一字一頓地問道:“您的同事?”
船主仍然笑說道:“是啊,怎麼沒人告訴你們嗎?這些鹽……”
他說着,一指交易所的黑板,然後劃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又接着自豪地大聲說道:“都是我們奈安鹽業的。”
“你們……奈安鹽業?”老鹽商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消息一樣,眼眉倒立,表情都變得兇戾起來。
周圍的商人們也跟着交頭接耳起來。
“奈安鹽業?”
“沒聽說過。新公司?”
“能打出奈安名號,看來實力不會弱了。”
“……”
那船主還是那種憨態可掬的笑容,甚至笑得比剛纔更和熙,先衝着鹽商拱拱手,在向四周的商人轉圈拜了拜,大聲道:“剛成立,公司也不大,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那老鹽商當下慘笑一聲,吶吶自語道:“奈安鹽業。”
這時只聽交易所外面一陣騷亂,外面的人都在大聲叫嚷,嘈雜着什麼都聽不清。
衆人愕然一愣。
那老鹽商正要派人出去詢問,這時就見一個年青人跌跌撞撞地從交易所門外了衝進來。
他激動的臉色通紅,指着外面高聲大聲叫道:“又……又來了一船~!”
看他激動的樣子,那老鹽商立時伸手抓住他,厲聲問道:“一船什麼?”
“鹽!又一船鹽~!”
交易所內又是哄的一聲。
買賣其他商品的商人們看着旁邊那羣已經傻掉了的鹽商,紛紛用一種幸災樂禍的目光看着他們,互相之間小聲議論道:“這幫鹽商要倒黴了。”
“倒黴?何止是倒黴,抗不過這次,他們全都死定了。”
“活該!”
“是啊,活該。”
“……”
而鹽商們如喪考妣的站在一起,個個臉色慘白。
“鹽,又是鹽……”一個鹽商胖胖的雙手按在桌子上,豆大的汗滴順着臉頰滴到桌子上,身體慢慢顫抖起來,他一把抓住身邊的人,顫抖着說道:“去報告主人,大事不好了……”
接着,喉嚨深處發出‘咳’的一聲輕響,緊接着雙手一鬆,向後倒去。
身邊的夥計趕忙扶助他,手足無措的嚷嚷道:“老闆,老闆!”
這時,又一個頭戴船長帽的船主快步地走進交易所當下。
他也是在那個交易的黑板上,很熟練地用粉筆在下面再填上一行“食鹽,五萬磅”之後,當下就感到交易所裡一片沉寂。
他不由一愣,一擡頭,看到交易所內的人都盯着他在看,當即被嚇了一跳,疑惑的說道:“諸位這是怎麼了?”
“你也是奈安鹽業的?”
“是啊。難道有什麼問題嗎?”那船長奇怪地問道。
“你們還有幾船鹽?”
那人當下一呲牙,笑了起來,道:“商業機密,無可奉告。”
此時,港口上又一個泊位被運輸船添上之後,看着那個熟悉的標誌,書記員突然感到一陣頭暈,自言自語一樣說道:“這鹽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船主從船上跳下來,走過書記員身邊時,說道:“這不是天上掉下來的,這是從地上長出來的,食鹽五萬磅,麻煩了。”
說着,就也要向交易所走去。
這時,傑裡從一旁冒了出來。
他指着剛下船的船主,搖頭笑罵道:“你這個傢伙,不是告訴你等會再進港嗎?你這一出來,前面哪一船還怎麼賣?”
那船主一攤手,一臉無辜地道:“我也不想啊。但是後面那幾個傢伙硬把我頂進來。他們跟猴子一樣在那裡跳腳大叫,說來得越晚價錢越低,價錢越低獎金也少了。”
這時,一羣壯漢硬擠開人羣,向着這邊走了過來。
這些人的作風極其粗暴,都是上前之後,直接推搡着別人的胸膛,硬將他們向兩邊推去。
被擠開的人剛想發火,但是在看到這羣人腰間的刀劍和從衣領裡面露出的鎖子甲之後,全都明智的閉上了嘴。
這些人硬衝到運輸船前面,在圍觀人羣前面組起一道森嚴的人牆。
衆人看着這些面無表情的大漢們,不由全都心頭一陣發毛。這些傢伙是幹什麼的?
就在這時,就聽一聲清脆的童音從人牆中傳出,嚴肅的說道:“傑裡,你怎麼還在這裡?”
傑裡急忙脫下了帽子,然後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說道:“回殿下,咱們公司的船來得有點太快了。”
衆人當即一陣大驚失色。
他們雖然身份低微,但是在省府混的,相對來說,政治敏感度比鄉下的那些土老財們要多的多。
各種小道消息也是靈通之極。大家只是腦子微微一邊,也是知道,在帝國能被稱爲殿下,而且還如此年幼的,也只有一個人。
而且那個人也是正巧是洛林總督的便宜小舅子,按了官方的說話,他正在奈安行省考查調研,視察工作。
當下有人大着膽子從人縫當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中間一個矮小的身影。
“說了多少次了,要叫我總裁,總裁~!”雷歐當下板着小臉,不高興的說道,然後抱起雙臂,儘量露出威嚴的樣子,道:“我看到了,你……”
雷歐一指剛下來的船主,道:“快,去登記商品,再給那些傢伙們沉重的一擊,快去。”
那船主趕忙點頭哈腰,大聲道:“是,殿……啊不,總裁殿下。”
說完,飛快地跑了過去。
雷歐當下大怒,看着他的背影,揮舞着自己的小拳頭,大叫道:“是總裁~!混蛋,信不信我扣光你的工資啊?”
他嘆了口氣,一拍額頭,道:“有你們這羣笨手下,真是太讓我傷腦筋了,一點自主精神都沒有,什麼事情都得我親力親爲,一沒注意你們就給我出亂子,真真是……”
美琳娜聽者雷歐不停地碎碎念,皺皺眉頭,打斷雷歐道:“雷歐,你不是還要去對那些鹽商進行正義的審判嗎?再不去說不定他們都跑光了。”
雷歐啊了一聲,意猶未盡的說道:“怪不得妮可總喜歡罵我那,像這樣罵人實在是太爽了。好了,正事要緊,傑裡,明天再聽訓吧。”
“是,殿……總裁。”看到雷歐滿意的轉身走去,傑裡一抹額頭的汗水,心中暗道:幸虧這位爺是位扭過頭就忘事的主兒,不然總裁爲了自己爽,每天逮他這樣訓一頓,樂子就大了。
等又一行“五萬磅食鹽“的字樣寫在黑板上的時候,交易所裡面的商人已經激動不起來,他們已經想到這是有人在對付這些鹽商,集中傾銷食鹽了。
猜到事情原因的商人們,此刻都是看熱鬧的心態。他們也不再交易自己手中的商品,而是守在交易所裡面,靜待事情的發展。
剛纔鹽商們還能故作鎮定,尋思對策,但是這又冒出來的五萬磅食鹽,此刻完全摧毀了他們的信心。
這近半個月來一直在交易所裡談笑風生,目無餘子,摟着女秘書放聲大笑,意氣風發的一衆鹽商們,此刻全都驚恐起來。
他們手足無措的愣在椅子上,像一羣被嚇傻了的鵪鶉一樣。
一個鹽商跳起來,一拳捶在桌子上,歇斯底里的喊道:“買~!全買下來。”
其他鹽商這時才忽然醒悟過來,跟着叫道:“買,買下了,全都買下來~!”
一聲大喝從門口傳來:“好,十五銀幣一磅,你們要多少,我賣多少~!”
衆人不由一愣,然後紛紛轉頭望去。
就見,在一大羣人前後簇擁之中,一個半大的身影出現在交易所的門口,沒有發育起來,而略顯扁平的小鼻樑上大大的墨鏡,配着白裡透紅、肥嘟嘟的小臉頰,身上穿着白襯衣和黑馬甲,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正是等到了出場時機的雷歐小公爺。
雷歐此刻正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着那羣鹽商,臉上一副義正嚴詞的表情。
交易所內衆人都被突然出現的雷歐弄糊塗了,心道:這誰啊?
看着雷歐擡起的手臂遲遲不放下,一直跟着雷歐身邊的波多奇突然醒悟過來,用力的鼓起掌來,大叫:“說得好,說的妙,說的真是太厲害,太有氣魄了~!”
護衛雷歐的禁衛軍士兵這才醒悟,也跟着用力鼓掌,紛紛嚷道:“真是太帥了~!”
“好~!”
雷歐哈哈一笑,擺擺手,謙虛的說道:“那裡,那裡。一般了。大家不要再誇我了,你們就是再誇,我也是不會驕傲的,哈哈哈……”
衆人看了當即一頭的大汗,紛紛心中暗道:你那已經是在驕傲,呃,不對,已經是在傲驕了~!
美琳娜看了,也是覺的有些丟人,當下悄悄往旁邊移了兩步,擺出一副“我不認識這個傻小子”的樣子。
交易所裡面的人看着雷歐和手下熱鬧的聲勢,半天之後人堆裡一個傢伙問道:“你誰啊?”
傑夫從雷歐背後晃了出來,大聲道:“這位就是我們奈安鹽業公司的總裁。”
這羣商人裡面有人曾在洛林的招待晚會上見過雷歐,在人羣裡面小聲的說道:“這位就是雷歐殿下了。”
交易所裡面的商人驚奇的看着身兼總裁職務的雷歐,商人們的腦力都是最靈活的,雷歐面前這羣商人也歡呼起來,叫道:“殿下英明。”
“萬歲,茹曼萬歲。”
雷歐得意的一挺小肚子,鼻孔朝天的哼了一聲。得意的衝着美琳娜一眨眼睛。
雷歐兩手向下虛虛一按,示意衆人安靜下來,然後一擡手指着那羣發呆的鹽商,道:“你們這羣傢伙,良心大大的壞了,爲了利益竟然喪心病狂的剝削奈安的百姓,你們這種行爲法律審判了不了你們,我就從道德上審判你們。今天本總裁也代表月亮……啊,不對,是代表太陽,啊,也不對……”
美琳娜低着頭,兩隻手使勁揉着手裡的布娃娃,用只能雷歐一個人聽到的聲音,厲聲說道:“是奈安人民。”
雷歐轉頭看着美琳娜,道:“美琳娜你說什麼?”
美琳娜咬牙切齒的說道:“是代表奈安人民。”美琳娜兩隻白嫩的小手用力擰着布娃娃,指節上的筋都跳了起來。
“啊,對,是奈安人民,懲罰你們。”說完雷歐看着美琳娜手裡扭曲的布娃娃,嚥了口唾沫,伸手鬆鬆領帶,哈哈乾笑了兩聲。
美琳娜擡起頭,衝着雷歐甜甜的一笑,道:“趕快把你的風頭耍完。”
美琳娜笑得越發燦爛,雷歐的小臉卻刷的一下都白了,他可是清楚美琳娜現在越來越像妮可了,笑得最甜的凱瑟琳纔是最可怕的。
雷歐打了個哆嗦,對着美琳娜點頭哈腰的笑得:“馬上就完,馬上就完。”
然後轉身又指着那羣鹽商,換上那副正義的表情,大聲道:“從現在開始,港口每天都會運進五船鹽,我看你們能堅持幾天。”
雷歐說完這句話擲地有聲的話之後,立刻就轉身,在護衛的簇擁下走出了交易所。
圍住交易所的工人聽到雷歐的宣言之後,揮舞這帽子歡呼起來。
“鹽價終於要降了。”
等雷歐帶着人離開了交易所,在商人們或憐憫或鄙夷的目光中,這幫鹽商頹然的坐倒下來,甚至有幾個人因失神從椅子上跌倒在地。
一衆鹽商各個臉白的嚇人,其中一個捂着臉,不停的唸叨:“完了,全完了,全完了。”
另一個倒在地上的鹽商慢慢從地上撐起了,突然捶着石板的地面,嚎啕大哭起來。
邊上一個鹽商彷彿瞬間老了十歲,一把揪着身邊的夥計,瞪着空洞的眼睛迷茫的說道:“我全部身家都扔進去了,怎麼辦?”
夥計哭喪着臉,道:“那老闆,我們這個月的工錢?”
鹽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甚至笑得眼淚都下來了,邊笑邊說:“你們那還有什麼工錢。哈哈哈。”
他身邊一個人搖搖晃晃的站起來,道:“你只是傾家蕩產,我還借了五萬多金幣,全搭進去了。唉,老婆早勸我不該太貪心,我對不起她啊~”
說着這個鹽商顫巍巍的走過人羣,從交易所裡面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