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們,這個臧書衡的實力怎麼樣啊?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鮑玄鏡正是天真的年紀,綻開燦爛的、無可挑剔的笑臉,在房間裡挑起話題。
少年披甲的宮維章,冷峻不語,只是橫刀於膝,用一塊黑布慢慢擦拭。
裹着華麗草原長袍的孛兒只斤·伏顏賜,閉目養神。
諸葛祚在看書。
範拯以手支頷,全神貫注看着演武臺上已經開始的戰鬥,似是什麼都沒聽到。
好歹景國的謝元初開了口,沒有讓氣氛太尷尬: “還算不錯,但應該還不能入你的眼。”
挑戰賽的賽場也是在室內。
正中心是一座由鎮河真君親自加持過諸般法禁的高臺,四面都是觀戰的席位。
高臺上空以三才方位懸停三間靜室,天玄地雪,四面鏡牆,所有觀衆都能欣賞到現世天驕的英姿。但非主持允許,無法內外交流。
【日室】所在,是提前鎖定正賽名額的六大霸國天驕,以及水族的閭韻。
接下來每一個確定正賽名額的天驕,都會走入其間。
【月室】所在,是二十五名勝者組成員,這也是“待戰區”,隨時等待敗者組的挑戰。
【星室】所在,是五名贏得了挑戰資格的敗者組成員,這也是“候場區”,劇匱叫到誰的名字,誰就離開房間,登臺挑戰。
除此之外,沒有什麼現場觀戰的貴賓室,就連主持者都站在場邊……黃河之會唯一的主角,就是現世天驕們。
在另外兩個場地同時舉行的外樓場、無限制場的挑戰賽,亦是如此。
只是彼方的主持者,換成了秦至臻和鍾玄胤。
在這間【日室】裡,謝元初是唯一一個沒有列席朝聞道天宮的人。
當然可以說,師出名門的他,有蓬萊島成體系的教導,不屑於朝聞道天宮的考驗。但在世人的眼中,他的天賦就是要差列席朝聞道天宮的那些人一籌。
至於坐在角落裡的水族閭韻……並沒有誰會把她算上。哪怕鮑玄鏡的嘴巴里會帶一句“姐姐”。
倒不是說大家都如此不尊重“人族水族本一家”的大政略,而是絕世天驕的眼睛裡,實在很難容得下平庸的存在。
水族哪有天才?他們也從來都沒有機會證明自己。
也就是同在楚地的諸葛祚,在進門的時候同她打了招呼。
但今年才十五歲的諸葛祚,面對自己人生關鍵的賽事,也沒有那麼多心思去照顧別人的情緒。
“怎麼會呢?臧書衡放出來的這幾個傀儡多有趣。”鮑玄鏡還是很謙虛的: “我年紀最小,此來觀河臺,是以學習爲主,名次倒是不緊要。哥哥姐姐們要多多指點纔是。”
謝元初忽然有點牙酸。大概明白爲何他的“天宮同學”都不太愛搭理他,小小年紀,一套一套的。
作爲在場“最神童”的那一位,鮑玄鏡跟十三歲的範拯,是比當年“八歲能長安”的甘長安,要更誇張的存在。
甘長安十九歲纔來的黃河之會外樓場,他們十二、十三就登臺。
雖然在正統的修行觀念裡,這個年紀身體還未長成,氣力尚有不足,心智也不夠穩定,不應該太過深入超凡的修業。但所謂絕世天驕,總歸是有與衆不同的地方。
算一算同坐一室的其他人,也就比他們大一兩歲,這倒也不是那麼讓人無法接受。
如鮑玄鏡天生道脈,生而超凡。八歲還在練武打基礎,九歲進的朝聞道天宮,十歲才正式開始修行,十二歲叩開內府。
兩年從遊脈走到內府,並不稀奇。
因爲大名鼎鼎的鎮河真君,也是十七歲超凡,十九歲黃河奪魁。
當今的神童更加早慧,也被很多人視爲時代發展的明證。
鮑玄鏡又問: “元初哥哥,我看那個宛國的許知意也挺厲害,你們不都是道門的嗎?你倆要是遇到了,該怎麼辦啊?”
謝元初已經完全不想理這個小破孩了,只敷衍了一句: “既然登臺,各憑手段。”
爲了推動玉京山的恢復,明爭暗鬥多少年的道門三脈,今年可謂勁往一處使。
蓬萊島旗幟鮮明支持玉京山作爲道國代表參與黃河之會,大羅山甚至直接退出競爭,讓出名額來。
本次替玉京山來黃河之會爭名的天驕,不是一個,而是兩個。一個放在內府場,一個放在無限制場。
比較尷尬的是,代表玉京山在內府場的人,是許知意……而不是他謝元初。
他畢竟是蓬萊島的人,拿的景國的正賽名額。
鮑玄鏡的這個問題是有些打他的臉的,偏他還無法計較,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十二歲是個太有迷惑性的年齡……
許知意在預賽勢如破竹,他謝元初沐浴中央帝國榮光,坐享正賽名額。要是名次落後於對方,不敢想象會迎接怎樣的批評聲浪。
而若是正面碰上了,那更是巨大的人生考驗。哪怕把命丟在臺上,也不敢輸啊。
鮑玄鏡眨巴眨巴眼睛: “那元初哥哥遇到我的話,可不要留手哦。”
謝元初扯了扯嘴角: “我會的。”
他真的會。
……
……
臺上劍氣亂飛,機關咆哮。
“說不得,只能去打裘夢洲了。”站在候場區裡,姜安安默默地想。
司閣主應該沒有那麼小氣……吧?
挑戰賽一經開啓,他們這些備賽的選手,就不允許再與外界有接觸。一切應變,只能臨場。
比賽過程非常精彩,但與候場的挑戰者無關。
姜安安只安靜等待,默默在如夢令裡將對手換成了裘夢洲,開啓戰前的預演。
忽有噼裡啪啦的一陣響,姜安安擡眼看去,但見無數機關零件如花瓣凋殘,臧書衡面目全非地躺在零件中央……水波將這一切輕輕地盪漾。
樑宛白收劍入鞘,用這血肉模糊的一個人形,宣告雍國的黃河之旅到此爲止。
確實是在禍水裡砥礪出來的殺劍。
姜安安懷疑自己若是真個選中這位,是否真能像祝大哥所說的那樣抓住機會。
對自家親哥和祝大哥他們來說,有些事情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可惜自己從小不好好吃飯,也不愛喝水,總喝甜湯……
等會挑戰裘夢洲,也真的不應該太自信。祝大哥對實力的判斷肯定準確,但前提是自己能夠發揮自己的實力,而不是因爲自大或緊張而失據。
“……來自曲國的麻雲舟,請登臺。”劇匱的聲音毫無波瀾。
從姜安安身邊走過的第二個挑戰者,還對着姜安安拱了拱手、笑了笑,才離開【星室】,登上了演武臺。
“天下劍魁在南境,在下北居多年,想要挑戰裘夢洲裘兄。”演武臺上,一表人才的麻雲舟,朗聲說出他的選擇。
觀戰席上全程參與了賽前指導的白玉瑕直揪大腿。要不要這麼背時?觀河臺上沒有軟柿子,智囊團選的目標,也只是相對姜安安而言,正好風格相剋,現今都被人搶先捏了……他的翻本之戰啊!
“你揪我幹啥?”許象乾怒目而視。
候在【星室】裡的姜安安,這時也是一臉的便秘表情。
好好的花容月貌,皺得莫名其妙,欲言又止。因爲沒有說髒話的習慣,以至於不知道怎麼表達心情。
這人剛剛湊過來聊天,說他想挑戰盛國的曹泉,還問自己應該注意什麼來着。
姜安安本着與人爲善的心情,說了些自己知道的情報。順便在對方問及的時候,也說了自己打算挑戰裘夢洲……
江湖風波惡呀!
連對手也有人偷的?
季國的熊問全程目睹了他們聊天,此時看到姜安安複雜的表情,哈哈大笑: “看來星月明珠是不清楚自己坐擁的情報和選擇,是多麼珍貴的資源。”
“俺們以前在村裡,爲一口吃的,爲一點澆田的水源,都能拿命去拼。因爲窮人窮得只剩命,除了這個,沒有什麼可以拿去爭。”
“他麻雲舟倒是不缺吃的了,可他想要吃得更飽,想要往前走……臉算什麼?他人的善意算什麼?”
姜安安倒不至於對“熊問”這個名字有什麼陰影。
熊問死的那天,哥哥們還給她過了生日。
對姜望來說,熊問這個名字是切實在他人生籠罩過的死亡陰影。
而對姜安安來說,這個名字,最多隻是孩童時代大人騙小孩的鬼故事。
只是……
她其實並不是不清楚她所得到的情報和選擇有多麼珍貴,她姜安安沒有了不起,但“姜安安黃河之會智囊團”裡每一個人都很了不起,她怎麼好意思不覺得那些賽前指導珍貴?
“沒事。”姜安安收拾心情,笑了笑:“他有優先選擇對手的權利,那是他自己掙來的。沒道理我要打誰,大家就都得讓着我。”
【星室】裡的第四位挑戰者,來自浩然書院的邱楚甫,這時搖了搖頭: “姜大小姐恐怕並不是像熊兄說的那樣,看不穿他人的別有用心……她只是同情麻雲舟這個人。”
他生得倒不很英俊,但是氣質溫暖,娓娓道來: “前些年曲國太尉匡羽心的政變,釀造了曲國建國以來最大的悲劇。”
“政變本身雖然失敗了,因之而死的人,計以兩萬之數!麻雲舟時任都城尉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他作爲皇權的忠實捍衛者,被匡羽心車裂在城門。”
“麻雲舟是懷着恨一定要證明自己的人。是想要獲得更強力量,保護自己家人的人。”
邱楚甫溫柔地嘆了一口氣: “所以姜大小姐才願意‘指點’他。可惜真心並不能換到真心。”
“沒事。”姜安安是真個不太有所謂,能夠這麼快認清一個人也挺好: “以後不和這人來往便是。”
姜安安永遠願意相信人性的善良,永遠給人第一次相信,但沒人能騙姜安安第二次!
熊問咧了咧嘴: “你看,你姜大小姐不會因爲這點事情跟他計較,把他怎麼樣。這就是他敢利用你的原因。”
邱楚甫溫聲道: “熊兄所言謬矣,鳳飛九天,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雖則麻雀之鳴噪耳,鳳豈回眸?”
本次黃河之會,勤苦書院甚至沒有人來。
他邱楚甫若是代表浩然書院拿下好的成績,無疑是一項重大的功勞。
四大書院的替位,就在這些林林總總的事情裡體現。
當然,再怎麼拿下黃河之會的好成績,也不如拿下本屆裁判的親妹妹。況且這兩件事情還不矛盾。
所以甭管姜安安是不是鳳凰,他邱楚甫一定是開了屏的孔雀。
在他看來,熊問也是千方百計地吸引姜安安的注意呢,只可惜小門小戶出來的人就是淺薄,一句好話都說不明白。處處給他遞臺階,讓他踩着表現自己呢。
姜安安沒有說話。
別人不顧死活地誇你時,你反駁或者認可都挺不合適。
況且她是真的沒有心情再閒聊了。
如夢令中裘夢洲的身影已經消散,下一個對手卻一時不知挑誰。
智囊團雖然給了她三個人選,但她或許要面對三個對手都被挑走的可能。
雖說挑戰次序的規則,是劇匱真君臨場才公佈。但智囊團們也不是說吝惜腦力,不捨得給她多選幾個好拿捏的對手。
實在是她姜安安確實表現不太行,戰鬥風格有所剋制、機會比較大的,就那麼三個……
這次來觀河臺,她也算是對自己有比較清晰的認知了。魁首是不敢再想。只想能儘量往前走幾步,不要太丟老薑家的臉。
要是能夠挑戰鮑玄鏡就好了……
這小子才十二歲,氣力都未完全長成,也就是在齊國這樣的天下霸國,能夠成長得如此驚人。但他就算再天才,從娘肚子裡開始修煉,戰鬥經驗也不可能有多少吧?興許能撿個漏……
心裡正亂七八糟地想着,臺上的勝負卻已經分出。
出乎【星室】幾人的意料————
麻雲舟的挑戰,以斷手斷腳的慘敗而告終!
裘夢洲血染長髮,殺氣縱橫。師承萬相劍主,卻斬出了屠岸離的無心劍,化身劍魔,幾乎將麻雲舟撕成碎片。
這一幕並沒有令現場安靜,反而叫觀戰席沸騰起來!
在一片沸海中,劇匱的宣聲始終冷靜:“今天的第三個挑戰者,季國熊問,請登臺選擇你的挑戰目標。”
高有一丈的熊問,在起身的時候,真像一頭人熊,體現巨大的壓迫感。他衝姜安安招了招手,又對邱楚甫咧嘴一笑,轉身直接跳下了演武臺!
省略了所有人循規蹈矩的登臺過程,他跳到臺上,轟出流星撞月般的巨響,眼睛卻掠過了【月室】,看向【日室】的方向。
他咧了咧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頭: “我是小地方出來的,拼了命地走到這一步,回過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來的。”
“今天有機會挑戰這些預賽的勝利者,我心裡很緊張。他們每一個都是預賽場的勝利者,一路擊敗強敵,贏得所有比賽,才穩穩
地坐在那裡。我對上哪個都沒有信心。”
“前面兩個挑戰者都輸了咧! ”
他在臺上露出呆呆的表情: “說句心裡話,要是能讓俺挑戰鮑玄鏡就好了,聽說他只有十二歲,興許我能撿個便宜……”
這壯小夥兒的樣子很是扭捏滑稽。
但觀戰席上,沒有人笑。
這話可大可小。
當它是玩笑,就只是玩笑。若不當成玩笑……就是在挑戰齊國的威嚴,質疑齊國提前鎖定的正賽名額!
劇匱語氣嚴肅: “在規則上,你並沒有機會挑戰他。若真想跟鮑玄鏡交手,你得先擠進正賽名單——現在好好挑選你的挑戰目標,不要浪費大家的熱情,和你自己的時間。”
他也算是面冷心慈的典範了,終究不忍看到成長艱難的小國天才,夭折在個人不懂事的輕率裡。一句不算批評的批評,就要把事情帶過。
但【日室】的鏡牆,這時被輕輕敲響。
衆只見——
年方十二歲的鮑玄鏡,立身在彼,居高臨下,只是屈起二指,輕輕叩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