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金奇娜眼中的這位不爭氣的聖母,上海女子商業銀行的總裁張幼儀女士,正拘謹地坐在茶几旁邊,用膽怯而又好奇的眼神,打量對面那位突然成了赤匪大頭目的“紅色格格”。
在金奇娜的眼中,張幼儀固然是一位民國奇女子。但在張幼儀的眼中,金奇娜又何嘗不是一位令人讚歎的風雲名媛?
——同樣是棄婦出身,同樣有一個讓人受傷的花心丈夫,同樣有一個拖油瓶的孩子,同樣在原本屬於男人的圈子裡硬是打拼出了一方天地……
事實上,她們兩人原本就是認識的——作爲上海灘的文壇新秀,“婦女解放運動”的旗手,“瓊瑤先生”金奇娜這兩年在上海灘的知名度,其實並不比張幼儀差多少。而且,張幼儀本人也是“瓊瑤先生”的讀者之一,並且對金奇娜爲那些棄婦們鳴不平的做法拍案讚歎,引爲知己。
之後,在幾次社交聚會上,張幼儀與金奇娜也是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彼此皆有惺惺相惜之意。
——如今的民國上海灘,在社交界能夠遇到的女性基本就是兩極分化:要麼是那種束了小腳只懂馴夫術與媽媽經的傳統女子,要麼就是那些滿口洋話過於活潑的所謂“新女性”——肚裡有點西洋文學的墨水,滿腦子的浪漫思想,什麼都不會,一門外文也沒讀通練熟,更要命的是還喜歡大肆揮霍,甚至要做女詩人。要做外交官太太去招待洋人,一點都不安分,在經濟上卻完全依賴男人。自己不會賺半毛錢。
曾經在歐洲見識過不少大場面的張幼儀當然清楚,如今真正的歐洲上層貴族小姐,絕對不是這副矯揉造作的模樣。可是回到國內之後,自己周圍的女人卻盡是這兩種極端,讓她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纔好。
所以,像金奇娜這樣不卑不亢、自尊自愛,甚至白手起家的女人。在張幼儀眼中實在是物以稀爲貴。
雖然雙方的工作和生活圈子相距太遠,交集不多,但張幼儀還是購買了金奇娜的每一冊著作。時常跟對方以信箋交流,偶爾還上門拜訪,探討一些觀點和時事,並且對金奇娜的一些精準預言感到頗爲驚異。
在上個月。當她聽說“瓊瑤先生”因爲“思想左傾”、“勾結赤匪”而被藍衣社緝捕。被迫逃出上海灘的時候,一度還頗爲唏噓和感慨,覺得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這樣的亂世奇女子。
但她做夢也不曾想到,才過了一個多月,這位亂世奇女子就帶着一支強悍到不可思議的紅色軍隊,雄糾糾氣昂昂地殺回了上海灘!把國民黨當局和英法美日四國勢力統統掃蕩一空!
喂喂,這種“王者歸來”的氣場,也實在是太華麗了吧!
——由於金奇娜這個蟲洞引發者的安危。關係到一切事業的成敗,所以根據方誌敏的指示和王秋等人的要求。金奇娜享受全軍最高等級的安保標準,配屬了足足一個連的精銳紅軍戰士和一個班的俄國毛子,作爲她的貼身衛隊,走到哪裡都是警備森嚴、前呼後擁,氣派大得駭人。
不僅這個時空的紅軍戰士早就被領導人下過嚴令,哪怕全員犧牲也要保護金奇娜的絕對安全,就連國際縱隊的外籍穿越者們,也全都對金奇娜表現得畢恭畢敬——這女人要是死了,時空門就完了,而他們不僅發財大計徹底泡湯,甚至有可能連家都回不去了!
結果,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就把金奇娜誤會成了這股“赤匪”的最高領導人之一……
當然,如果金奇娜真的提出什麼要求和建議,那麼無論是紅軍領導還是未來穿越者,也確實是都會賣她幾分面子——比如說,在對張幼儀這位女銀行家的處置方面,就是如此……
“……張小姐,關於我剛纔提出的建議,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金奇娜一邊在書桌上奮筆疾書,一邊隨口對張幼儀問道,“……到底有沒有興趣在上海蘇維埃銀行就職?這可絕對是一個前途遠大的美差喲!全上海的金融業以後都要歸你管了,還可以讓你哥哥從旁協助。”
“……我怎麼覺得這是送命的差事呢?”張幼儀苦笑道,“……你們搶光了上海灘的這麼多家銀行,看似發了一筆大財,實際上卻是捅了馬蜂窩,一口氣把所有的帝國主義列強都給得罪了,這不是找死麼?”
“……唉,張小姐,我們都已經摧枯拉朽地把列強打成了這副慘樣,你還是把洋人們怕到骨子裡嗎?”。
金奇娜哼了一聲:“……你難道沒有看到,如今的上海到底是誰做主?上海灘的那些風雲人物,馬上就會被咱們吊在路燈杆子上啦!如果不是看着咱們往日的交情,你又怎麼還會好好地坐在這裡?”
“……可以問一問爲什麼會選擇我嗎?就是爲了咱們過去的那點兒交情?”張幼儀換了個話題。
“……交情當然是一方面,但主要還是出於這樣兩點考慮:第一,雖然我們的既定策略就是消滅一切買辦銀行家,但蘇維埃政府也不能沒有銀行,所以需要從上海灘的銀行家之中留下一根招降納叛的標杆;其次,在上海灘的這麼多著名銀行家之中,只有你跟當年的‘四一二’慘案沒有直接的牽扯,手上沒沾血債,再加上又是個令人同情的弱女子,比較容易得到我黨同志們的接受和承認。”金奇娜很誠實地答道。
“……您這話還說得真夠坦誠……”張幼儀繼續苦笑,“……如果我還是拒絕呢?”
“……那就沒辦法了。交情歸交情,工作歸工作,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沒那麼和和氣氣。如果你堅決不肯和紅軍合作,戰士們馬上就會把你拖出去槍斃,和你哥哥張嘉璈的屍體一起掛到外邊的路燈上。”
經過諸位穿越者的長期薰陶,金奇娜也已經習慣了一邊在臉上掛着和藹的微笑,一邊從嘴裡說出恐怖的話語,“……而你們寶山張家會落到什麼下場,我也就不敢保證了——寶山那邊如今也被紅軍佔領了喲!”
——很顯然,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考慮,張幼儀都只能做出合作的選擇。
於是,就在接連不斷的行刑槍聲之中,紅色的上海公社終於湊齊了它的領導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