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戰舞擂臺，師徒對決（中）
當第一縷朦朧的晨光從窗外流瀉而入的時候，李維就從淡灰色的淺眠之中醒來，隨即從牀上迅速爬起，伸手抓過放在牀頭的佩劍。窗外的天空還是灰濛濛的，彷彿陰霾未開。“天色還早。”他這樣告訴自己，然而心情依舊變得和天空一樣，多雲而且沉重起來。
李維本來以爲自己已經起得夠早，然而當他打開樹屋房門的時候，卻發現許多人早已羣聚在下方的空場之上，其中包括羅德里格斯爵士、矮人鐵匠大師佈雷貝、狙魔箭手格雷斯爵士和腐滅沼澤的原住民首領們。二十多名不知疲倦爲何物的獅鷲騎士站在最外圍，被厚重鋼鐵鎧甲包裹起來的雄偉身軀屹立不動，微寒的晨風扯動着他們肩上的白緞邊披風和頭盔上的獅鷲獸翎毛，看上去彷彿是一組名爲“忠誠守衛”的鋼鐵羣像。
令李維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十多名年輕的野精靈劍舞者也出現在空場上，每個人的臉上都顯露出不安的神色。他們原本是作爲阿奎羅巡邏隊，肩負着負責保護人類使團的安全——或者更確切一點說，監視人類使團的動向——的任務。李維曾經試着和他們進行交流，不過卻被很乾脆的無視了。
穿着一身草綠色裝束的秘箭手拉瑞?月弓正在與野精靈劍舞者們低聲交談着什麼。他被宣佈從月語森林驅逐的命令是昨天傍晚由一名高等精靈使者送達的，使者身後還跟着幾名臉上帶着鄙夷神色的精靈神射手，這些神射手的使命是將拉瑞?月弓一些私人物品帶來，同時“護送”他，確保他按照命令，立刻離開月語森林。
由於李維出面只能讓事情複雜化，所以由歐西里斯侯爵代表王國使團與高等精靈使者交涉。精靈天騎士口氣嚴厲而毫不退讓，如同劍刃一般筆直纖細的身軀上散發出淡淡的綠色鬥氣光芒，威壓感甚至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使團其他成員都能夠清晰的感到。那名高等精靈使者更是吃盡了苦頭，匆匆對答了幾句話，就擦着額頭上沁出的汗水敗下陣來。
好在精靈王廷早已預料到這個結果，高等精靈使者咕噥了一句“甘心做人類的狗的叛徒”之類的話，就擺出一副倨傲的樣子轉身離開。那些精靈神射手緊隨其後，離開前將手裡拿着的東西扔在地上，輕蔑的態度讓站在歐西里斯侯爵身側的拉瑞?月弓感到心中涌起陣陣刺痛。
這是他在射失了靶子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的結果，不過當那些神射手曾經崇敬愛戴的態度轉變成輕蔑不屑的時候，依然讓拉瑞?月弓感到有些難以承受。他勉強維持着面無表情的冷酷態度，然而卻臉色慘白，一動都不敢動，直到那些身影消失在叢林之中。
拉瑞?月弓的私人物品並不多，除了兩套具有精靈風格的樸素衣物之外，就只有一雙軟皮戰靴，兩把護身匕首和一些薔薇水晶和硬木雕刻的小擺設，其中沒有包括他那把心愛的紅月之弓。這也在拉瑞?月弓的預料當中，因爲紅月之弓不僅是他通過秘箭手試煉之後獲得的榮譽象徵，同時也是月語森林精靈神射手部隊首領的標誌。
拉瑞?月弓現在肩上揹着一把黑沉沉的鋼鐵戰弓，單純以射程和威力評價，這把戰弓並不比紅月之弓遜色多少，而且迪什先生還許諾說，等回到亞瑟王國之後，會給他製造一把更勝紅月之弓的精靈長弓。
不過對於這一點，拉瑞?月弓雖然口頭表示了感謝，心裡卻完全不相信老魔法師可以做到。
李維活動了一下由於睡眠姿態不良而發僵發硬的手腳，然後小心翼翼的沿着繩梯爬下樹屋。他的侍從騎士格倫沃姆立刻迎了上來，協助他穿上了鑲嵌着獅鷲紋章的輕裝鎧甲。人類騎士的鎧甲由於過於沉重，穿戴起來很難爬上樹屋的繩梯，更難從上面爬下來，所以都放置在空場上，由使團的護衛騎士們輪班看守。
看到獅鷲領主出現，拉瑞?月弓和那些野精靈說了兩句什麼，然後腳步匆忙的走了過來。“人類詠者……不，攝政王閣下，”他按照精靈禮節鞠躬致意，“情況可能出現了變化，從昨天下午開始，就沒有任何野精靈看到過尤尼肯?菲澤爾德武技大師的蹤影。”
李維輕輕皺眉，口氣不確定的猜測着說，“或許這是尤尼肯大師在進行戰舞擂臺較量之前的習慣？”
“這並不符合常理。因爲我敢保證尤尼肯大師不會在戰舞擂臺上手下留情，但是更不會在較量開始之前銷聲匿跡，他至少會前來面晤他最得意的弟子，同時也是他所效忠的王儲洛希恩殿下——也就是歐西里斯侯爵。”拉瑞?月弓語氣焦慮的說。
李維沉吟了一下，“應該馬上讓歐西里斯大人知道這個情況才行。”他的目光隨後掃過人羣，卻沒有發現精靈天騎士的蹤影，於是有些疑惑的問，“拉瑞?月弓，歐西里斯大人難道……難道還沒有起牀嗎？”
“王儲殿下一早就起來了，現在正在化妝。”拉瑞?月弓回答說。
“什麼？他在化妝？”李維忍不住脫口而出，而且由於驚訝而沒有控制聲音的大小，頓時如同利劍一般劃開清晨的靜謐，驚起無數鳥獸四散奔逃，撲打翅膀和鳥鳴獸吼的聲音響成一片。
事實證明，精靈秘箭手的通用語水平的確應該加強，歐西里斯侯爵當然不是那種不化好妝就不敢出現的自戀狂。當樹屋的房門打開，一身戰舞者裝束、臉龐和上身都繪滿了花哨詭譎紋理的天騎士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他差點被從四面八方射來的灼熱目光給燙了回去。
實際上，如果不是迪什先生的身影隨後出現，並且推了歐西里斯侯爵一把的話，綠獅子說不定真的會這樣做了。
“你可不要說突然想要把裝束變回去，歐西里斯大人。”聽上去迪什先生的情緒有些煩躁，以至於總是彬彬有禮的聲音之中隱藏着一絲火氣，“大清早的讓我老人家忙了整整一個小時，因爲害怕被看這種滑稽的理由而重新抹掉就太可笑了！”
“我纔不是害怕！”精靈天騎士用顯得有些嘴硬的口氣反駁說，“我只是擔心腓特烈大師您是否能夠把這些花紋全部繪製正確，戰舞者紋身的複雜程度可不一般，連精擅此道的野精靈長老都要謹慎行事呢。”
“我以鍊金宗師的身份保證這些花紋正確無誤，如果哪個野精靈長老提出異議的話，那一定是他錯了。”迪什先生以權威而不容置疑的口氣說。
歐西里斯侯爵很不自在的看了看手臂上覆雜精緻的紋身，即使是靜止不動，長時間注視的話也有一種令人眩暈的感覺，這確實是戰舞者紋身的效果沒錯。“不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天騎士心裡嘀咕着，從樹屋上一躍而下。
樹屋距離地面足足有二十米的高度，不過對於擁有鬥氣力量的騎士來說，並不是一個足以讓他們受傷的高度，更不要說已經能夠憑藉聖化鬥氣短暫飛行的歐西里斯侯爵了。迪什先生隨後也向下一跳，層層細微的白色羽毛狀光芒圍繞着老魔法師的身體，讓他宛如一片羽毛一樣飄落下來。
野精靈劍舞者們紛紛圍攏過來，不少人都敬畏而又羨慕的看着歐西里斯侯爵的面頰和身上的精美花紋。戰舞者通常要忍受長達數天乃至半個月的痛苦，才能擁有這樣的複雜精緻的紋身，而剛剛聽那位人類老魔法師所說，似乎只需要一個小時的時間？
“這就是你所說的化妝？”李維朝拉瑞?月弓投去古怪的一瞥，而後者莫名奇妙的攤開雙手，“是的，攝政王閣下，王儲殿下的化妝……哦，我的意思是說……”他用了一個像是黃鶯啼叫的精靈語詞彙來形容，於是李維只能嘆了口氣，然後告訴他，“好好學一下通用語吧。”
歐西里斯侯爵花了十多分鐘來適應不着寸縷的上身接觸清冷晨風的感覺，不過那些野精靈劍舞者的灼熱目光依舊燒烤着他的脊背，只好勉強自己不去在意。“全境守護者閣下，”他用精靈的鞠躬禮節向李維致意，“快到約定的時間了，我們是否應該馬上出發？”
李維奇怪的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佛蘭達拉的金色面容被雲層阻擋，看上去活像是一枚金幣，不過天邊依稀還能看到一抹紅月的微光。看起來應該還屬於清晨的範疇，距離午後還有足足四個小時以上。“歐西里斯侯爵，我們還是早飯之後再出發吧，或者戰舞擂臺距離這裡太遠，需要走半天以上的路程嗎？”
歐西里斯侯爵怔了一下，“不，如果騎乘獅鷲的話，頂多半個小時就到了。”他用力搖頭，彷彿把困惑自己的夢魘從腦海之中搖了出去，碧綠色的眸子重新恢復了清醒。“抱歉，全境守護者閣下，您說得對，我是太心急了。”
李維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語氣變得沉重起來，“吉爾?那什帶來的消息並不好。”獅鷲領主儘可能讓自己的語氣坦然而誠懇，不過還不能顯得若無其事，其中的複雜情緒讓他想想也覺得口齒笨拙。“尤尼肯?菲澤爾德武技大師失蹤了，歐西里斯侯爵，您是否清楚他的行蹤？”
歐西里斯侯爵的表情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夏拉非失蹤了？這不可能！夏拉非要麼什麼地方都不會去，要麼會來阿奎羅這裡找我交談，我昨晚徹夜未眠，等待夏拉非的到來，如果他來過了，我不可能連一點都不知道。”
“拉瑞?月弓也是這麼判斷的，所以……”李維目光掃過周圍衆人，“恐怕尤尼肯?菲澤爾德大師出麻煩了，而且還是很大的麻煩。”
無論歐西里斯侯爵多麼焦慮不安，他至少還清醒，明白人類使團實際上無計可施。野精靈雖然已經比數百年前的地位高了一些，但是除了尤尼肯?菲澤爾德這位月語森林排名第一的武技大師之外，就是那些年高德劭的野精靈長老，在精靈王廷之中的地位也相當低下。他們既沒法去質問太陽詠者等高等精靈貴族，又沒法搜查月語森林的各個角落。所以除了臉色變得極爲難看之外，歐西里斯侯爵並沒有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反而勸說李維不要着急。
“月語森林之中，能夠無聲無息讓夏拉非消失的人還不存在，而且即使他們佈置下什麼惡毒的陷阱，也勢必不能讓夏拉非失去生命，否則下午進行的戰舞擂臺就成爲一場笑話。”歐西里斯侯爵用這些話寬慰李維，同時也在寬慰自己的心情，“吉爾?那什，這件事情你通知了野精靈的長老們了嗎？”
年輕的菁英劍舞者搖了搖頭，“沒有，王儲殿下。”他深深鞠躬說，“尤尼肯大師吩咐過，一旦他出現什麼意外，我們這些由他一手訓練出來的劍舞者不會聽從長老們的命令，而是聽從您的命令。”
歐西里斯侯爵感到喉嚨一緊，“夏拉非……他早就做了自己出事的準備？而且還以此表明野精靈的長老們存在問題……至少是不可全信。”精靈天騎士的腦海裡翻滾着這樣的念頭，雙手不由自主的握緊成拳，用力之大，甚至連指節都發出一陣輕微的嘎巴聲。
“歐西里斯大人，”李維擔憂的審視着着綠獅子的表情，即使是面頰已經被複雜的戰舞紋身遮蓋，從側面依舊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那張精靈特有的俊美面龐變得鐵青一片，額角甚至隱隱有青筋綻露。“我們現在就去覲見精靈女王陛下，請求她下令找到尤尼肯?菲澤爾德武技大師。”獅鷲領主建議說。
“不，沒用的……”歐西里斯目光空洞的回答，臉上刻滿了悲傷的痕跡，整個人都像是正在做一個難以醒來的噩夢一樣。“女王陛下當然會下令尋找，但是誰也別想找到夏拉非……因爲能夠藏下一個人的地方太多了，而高等精靈根本不會允許精靈平民和野精靈的士兵進入那些地方。”
李維沉重的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纔好，其他人更是噤聲不語，直到幾名野精靈劍舞者送來了今天的早餐，才紛紛走向鋪好了桌布的松木桌椅。
早餐就在這樣沉悶的氣氛下進行，雖然精靈的食物依然不合胃口，不過就連最爲粗魯的獸人統領壯豬和狼頭人酋長沃夫都不敢喧鬧，用自己鋒利的牙齒不無悲哀的咀嚼着滋味寡淡的蘿蔔和蔬菜。
歐西里斯侯爵的胸口被焦慮塞滿，根本毫無食慾，雙眼直愣愣的盯着放在他面前的盤子裡面的東西，但是一口都沒動。看到他這幅失神落魄的樣子，同樣毫無食慾，但是還不得不做出一副吃喝樣子的羅德里格斯爵士心裡突然起了壞心眼，故意用餐桌上每一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
“哎，天騎士閣下，你怎麼連一口東西都不吃？”羅德里格斯爵士的臉上露出誇張的驚訝表情，指着歐西里斯侯爵面前的盤子說，“啊啊，對了，該不會是擔心那些顏料沾上油和水之後會花掉吧？沒關係，你可以先吃飯，然後再補個妝就好了嘛。”
“羅德里格斯爵士！”歐西里斯侯爵還未回答，迪什先生已經激動的叫了起來，“少說些胡言亂語了！這些花紋雖然不是刺上去的，但是使用的顏料都是我精心研製的鍊金藥水，根本不怕油污，更不怕清水的浸泡。甚至如果不用特製的中和藥水塗抹的話，一兩百年都不會褪色和變形！”
“這麼說，你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就能夠頂的上那些野精靈長老忙活好幾天？”羅德里格斯爵士擺出一副不敢相信的誇張表情，然後端起盛滿葡萄酒的木雕杯子，“哈，爲了這句話，就應該好好幹一杯！”
“一個小時？沒錯，我爲歐西里斯侯爵繪製這些紋身的確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但是有五十分鐘都是花在調製藥水和在羊皮紙上繪製花紋，現在如果再來印製一套新的紋身，最多不過五分鐘的時間。”迪什先生重重的哼了一聲，然後口氣之中夾雜着一絲嘲諷說，“怎麼樣，羅德里格斯爵士，你要不要也來一身？很有狂野魅惑的風格哦。”
羅德里格斯爵士聞言一嗆，差點把嘴裡的葡萄酒都噴了出來，“你留着自己用吧，咳咳，老……腓特烈。”他咂着舌頭低聲回答。不過話音未落，一個精靈口音很重的聲音就急切的插了進來，“那麼人類的魔法大師……能不能請您幫我們畫一身？”
迪什先生回頭一看，差點被十多雙熾熱的眼睛燒焦鬍鬚，以吉爾?那什爲首的野精靈劍舞者都目光炯炯的注視着他，臉上帶着極爲渴求的表情。
“我好像說錯了什麼？”迪什先生有些難過的想，不過他想不到用什麼理由來拒絕那些年輕的野精靈，只好艱難的點了點頭，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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