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亮雲海，白身藍尾的738客機穿行其上，攪起一道長而黯淡的航跡雲。
燈火通明散發着光亮的城市帶早被甩在了身後，穿過雲層空隙只能看到昏暗的海水。
商務艙右側座椅上，馬競膝上放着打開的筆記本，正蹙眉看着屏幕上的提示信息：“通訊失敗，沒有可用的網絡”。
以往出行都是乘坐青鳥，習慣了隨時聯網的方便，現在換成普通民航，習慣還是沒有扭轉過來。
還好，這種信息孤島狀態也是持續不了多久。下次再搭民航，應該會有網絡可用。
今年四月，移動獲得工信部頒發的機載WiFi牌照。至此，三大運營商全部獲得相關資質，即將在天上展開新一輪廝殺。
有了機載WiFi業務，自然需要足夠數量的用戶終端。到了九月，交通部通過第五版“CCAR-121規則”，明確放寬對機上便攜式電子設備（PED）的管理。允許航空公司對手機、平板電腦、電子書閱讀器等PED設備的影響進行評估，並制定各自管理政策。
換言之，是否允許乘客使用手機全憑航空公司自願。而目前主流大客機均具備抗PED電磁干擾能力，隨時上網又屬於現代人的“剛需”，機載WiFi被認爲可以帶來1300億美元新財源，各大航司自然沒理由拒絕。
只不過，制訂修訂相關政策、設備招標採購安裝改造、申請民航局評估都需時間，距離真正解禁手機還得等上幾個月，而機載WiFi全面普及需要的時間還要往後推。
收回思緒，馬競打開蜜蜂閱讀，查看下午緩存的小說，看到標題眉頭一挑，扭頭看向天邊彎月，“上弦月，還真是應景。”
這是一篇武俠小說，出自白天偶遇的那個高剛之手。
確切說，應該說是他和“古龍AI”聯合創作而成，前者負責創作故事，後者負責修改潤飾，書名“上弦月”便是出自後者之手。
古龍小說的名字風格差異很大，既有“浣花洗劍錄”、“大旗英雄傳”這種偏傳統的，也有“大人物”、“歡樂英雄”這樣偏現代的，還有很多像“圓月彎刀”、“白玉老虎”還樣以物爲名的。顯然，AI爲高剛選擇的便是最後一種。
《上弦月》講的是一個使刀殺手的故事，他的武器是一把細如勾月的彎刀，喜歡在月下殺人，在死者身上留下一道彎曲的細長刀痕。每有出動，他都會提前留書索命，落款是一道細如勾月的刀痕，人不知其名，故以“上弦月”呼之。
和古龍小說的主角一樣，殺手上弦月沒有師承來歷，也沒有成長曆程，出場便是江湖有數的高手，輕功高卓、刀法迅疾凌厲，出道以來未嘗敗績。然後，他也那些主角一樣，先是遇到命中註定的紅塵劫，接着又因爲這位名字很美、長相更美的女人被動捲入一場驚天陰謀之中，經過連番掙扎激鬥，方纔慘淡脫身孑然離開。
高剛畢竟不是專業作家，這故事按他的說法還是以前的練筆作品，文筆創意什麼自然談不上多好，劇情充滿熟悉套路，人物言行充滿刻意，還是早被淘汰的“天煞孤星流”，不過馬競卻看得津津有味。
倒不是爲他的故事文筆，而是爲“古龍AI”的表現而感到自豪興奮。經過AI的修飾改動，小說文筆提高明顯，讀來頗具韻味。
“古龍AI”是蜜蜂閱讀和古龍著作權管委會聯合研發的項目，其目的對古龍小說進行集中修訂。
《紅樓夢》批閱十載、增刪五次，方成傳世經典。武俠小說作爲通俗讀物雖然不能要求太高，適當修訂也是必須的。尤其是邊寫邊發的連載小說，時間久了難免出現前後脫節問題，最好能夠在結集出版時進行修改訂正。而且這樣還有金錢利益在裡面，新修上市能讓老產品煥發生機，大大增強吸金能力。不但手辦玩具服裝手錶是這樣，對於書籍也是同樣適用。
同爲知名武俠小說，金書先後集中修改了三次，修補文本漏洞、埋設劇情伏筆、修改與時代審美不符的情節，加強和其他金書的聯繫，大體上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相較之下，因爲古龍英年早逝，他的66部小說卻始終保持原樣，未曾有過大規模修訂。雖然古迷傲嬌地表示古龍就算還活着，也不會在改書騙錢上面花心思，但這終究留下了一些遺憾，對以版權轉授爲生的古龍著作權管委會來說更是如此。
去年，蜜蜂閱讀上架了一本特殊的《蜀山劍俠傳》。這本書是還珠樓主研究會的最新成果，其在原作基礎上，參考“蜀山宇宙”設定對劇情進行大幅修改，刪減字數調整劇情，使之更加圓潤連貫，也更符合時下讀者口味，而且還填上了“第三次峨眉鬥劍”這個世紀巨坑。
做出這些修改的，正是蜜蜂研究院根據“蜀山”文本開發的“樓主AI”。
“蜀山”全書450萬字，人物、物品、線索伏筆無數，常人難以總攬全局，AI卻沒有這等問題。由其創作的新版固然失之呆板，卻有邏輯連貫、文筆老辣的優點，在死忠書迷抵制的同時，也爲“蜀山”引來不少新讀者，不拘是樓主後人所在的研究會，還是手上握有衆多蜀山衍生作品的蜜蜂，都從中獲得了巨大好處。
攜此成功記錄，蜜蜂閱讀主動聯繫早有合作的古著委，雙方很快達成協議，打算聯合研發“古龍AI”，據此打造新版《古龍全集》。
古龍前後創作66部小說，字數超過1616萬，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古代背景的武俠小說。儘管他始終在努力求新求變，但寫得多了終究會形成屬於他的文風套路。1985年古龍因病離世後，萬盛出版社找來槍手代筆續寫，於次年推出《菊花的刺》、《邊城刀聲》等書。其他出版社也是不甘示弱，紛紛推出“古龍遺稿”。
雖然這些“遺作”的質量參差不齊，大多被書迷和學者視爲僞作打入另冊，但也從側面證明學習風格仿寫續貂的可行性。經過一年多的訓練，蜜蜂的“古龍AI”已經基本掌握古龍文風，隨時可以進行下一步。
爲了降低老讀者的抵制情緒，而且還有之前的授權協議沒有結束，雙方並沒有直接發佈新修版小說，而是祭出“古龍幫你寫小說”進行預熱，讓AI通過這種形式和讀者見面，進一步收集反饋訂正文風，從而爲將來推出新版打下基礎。
赴臺旅遊還不忘專程拜祭的高剛，便是他們選中的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因爲對AI的表現感到震驚，高剛除了第一時間將《上弦月》發表出去，又跑到他管理的書迷論壇上發帖徵文，徵集了十幾篇類似的“仿古龍小說”，全部交給AI修飾潤色，也都取得了令人滿意的變化。
又看了兩篇，馬競關閉閱讀軟件放下了這件事情。後續自然有人負責跟進引導推動，他卻是隻需靜觀其變等待結果。
再看窗外，飛機已經從港島空域折返，正在朝着東北方向飛去，即將進入鷺島上空。來自鷺島的廣播、電視信號先一步到達，讓他部分恢復和外界的聯繫。除了慶祝大會勝利閉幕的消息，廣播電視裡面也有不少其他內容，卻是不用花費時間在看小說上面。
又過了一會，738客機順利降落在高崎機場，馬競很快掏出手機，正式從90分鐘的斷網狀態中脫離。
看看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九點，給家裡報過平安，他很快被一條遊戲新聞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一段遊戲視頻，有人在遊戲裡鋪設鐵軌、放上車頭，建成張蒸汽化的鐵路網絡。
火車在遊戲裡算不上罕見，問題是這遊戲是《絲路》，一款時間背景遠在2100年前的歷史題材遊戲。
《絲路》雖然是沙盒遊戲，卻不是《我的世界》那樣可以在遊戲裡造電腦，還能用來玩遊戲的類型，之所以被人搞出了鐵路，顯然是用了MOD的緣故。
MOD（修改模組）能夠充分發揮玩家才智，可以有效延長單機遊戲的壽命，“魔獸3”、“老滾4”、“老滾5”等遊戲的長盛不衰，就有衆多MOD作者的貢獻脫不開關係。MOD中的若干佼佼者，軍團要塞、反恐精英、DOTA、大逃殺更在持續更新中不斷完善，最終得以單獨推出，成爲世界級的知名遊戲。
因爲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蜜蜂遊戲從一開始就對MOD持鼓勵支持態度，不但旗下單機遊戲默認搭載模組商店和模組管理器，就連部分網遊也會搭載類似功能，只是有所弱化，僅限美化方面。
爲了鼓勵民間作者，蜂遊官方也是殫精竭慮，一方面自己做出表率，只製作各種複雜的大型模組，把諸如裝備美化、時裝掛件、新增生物之類簡單活計全部交給民間開發，另一方面向MOD作者開放遊戲資源，允許利用這些製作收費MOD，並從中獲取售價分成。
只要不是類似“血腥鬥獸”、“粉紅魔法書”、“水晶宮大魔導”這樣明顯過激的作品，都能輕鬆通過他們的審查上架銷售，價格由作者做主。
蜜蜂遊戲默認採用自家PT引擎、開發接口保持高度延續性，第三方作者只要掌握方法，就可以很方便地將已有作品移植到新遊戲，全新開發也不會有太多學習成本。再加上管理運營得力，越來越多的作者和玩家被吸引進來，商店收錄的MOD數量已經超過五萬款這裡面固然有很多是重複的移植作品和小作品，但也不乏大受歡迎的精品，這從節節升高的銷售收入上就能看出來。
正因如此，雖然《絲路》上市還未滿月，針對這款遊戲的MOD已經超過兩千款，這還沒算那些官方商店找不到的奇葩MOD。
對於後者，蜂遊的態度頗爲複雜：一方面，某些修改確會帶來公平問題，對成就獎勵、聯機互動造成不利影響，有的模組的內容尺度也實在有些大，的確需要加以限制；另一方面，他們有時也要藉此傳播類似“血腥鬥獸”這樣因爲某些原因被分離出來，無法實裝的內容。
心態糾結的結果，就是官方雖有抵制態度卻不強烈，頗有些敬而遠之、放任自流的味道：對玩家手動導入的第三方MOD，遊戲內置模組管理器最多隻會提示影響成就和聯機，建議備份存檔，卻不會封堵禁止。
這次的鐵路MOD，說起來也和這一政策有關。
有人將《古典戰場1》裡面的蒸汽火車和軌道提取出來做成MOD，經過仔細修改後導入到絲路里面，直接把構築在馬和駱駝背上的古典絲路升級成了近代化的亞歐大陸橋。
這條鐵路很長，直接從漢朝的長安直通歐洲的羅馬，而且和遊戲裡的隨機地圖保持兼容，火車行駛駛過後面的路軌並不會立即刷新。即便存檔退出，下回再進依然有路軌可用，不用擔心會被撂在半道上。玩家只要把人物送上火車，就能輕鬆欣賞沿途各具特色的風景和名勝古蹟，很有些“亞歐鐵道大紀行”的味道。
看着這段視頻，馬競臉上初時還有得意的微笑，後面卻是忍不住蹙起了眉頭。等他視線掃過評論區，更是氣得怒火中燒。
按照視頻簡介裡的說法，他們團隊把MOD做好後申請上架蜜蜂商店，卻被管理員打了回票，理由是時代和世界觀不符。火車團隊一氣之下，便自行錄製剪輯了這段鐵路視頻發佈上網，希望藉此拉人聲援，一起向蜜蜂商店施壓。
若是這樣倒還罷了，問題是那位商店管理員也看到這段視頻，並且留下強硬的言論，表示“已向公司舉報侵權，你們等着吃律師信吧！”
“亞歐大陸橋”MOD全面使用官方素材，若是上架官方商店接受蜜蜂抽成，自然不會有版權問題，可繞過蜜蜂，直接通過第三方渠道售賣就不行了。
顯然，管理員說的是實情，可惜場合與他的身份都不對。
這下子，怕是隻能斬馬謖了。馬競如是想着，登陸了他的認證帳號，同時構思起措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