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瓦罐煨湯向來費時費力,爲了給兒子補身體,劉老爹在紫砂罐兒前整整守了三個小時。
見湯頭熬出了精粹,香飄滿屋,劉老爹又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拿手的小菜,隨後拿出珍藏多年的老酒,準備好好享受一番。
“臭小子,還裝什麼,肚子裡的饞蟲沒發作?快來常常老爹的手藝,看看有沒有退步……”
劉老爹一進書房,就愣住了。
劉振正在低頭認真翻閱着《神農本草經》,一副全神貫注、不曾聽到自己呼喚、連美食的香氣都不曾聞到的模樣。
這種狀態,劉老爹年輕的時候也曾經進入過。
他稱之爲“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簡稱爲聖賢狀態。
劉老爹年輕的時候跟之前的劉振一個德行,以自我爲中心,醫術不高不低,勉強能混口飯吃。在某件事情打擊之下,他才忘卻所有外物,進入“聖賢”狀態,完全沉浸在醫術知識的海洋之中,他的中醫水平才大幅度提升,而後被崗山村人封爲神醫。
“聖賢”狀態下,注意力高度集中,記性極大幅度提升,理解能力也是同樣。
它的要求很簡單,也很困難,只有一個——心思純粹,忘卻外物。
功成名就之後,劉老爹就再也沒辦法保持聖賢狀態了。
“我劉家醫術,後繼有人了!”
劉老爹淚眼朦朧,沒有打擾劉振的學習,而是小跑到祖先牌位前,焚香磕頭,感謝祖宗保佑。
“下品之木,巴豆,蜀菽,皂莢,柳華,楝實,鬱仁,莽草,雷丸,桐葉,梓白,皮石,南黃,環溲,疏鼠……”
“系統提示:方劑經驗+1,目前1級41%。”
劉振滿足地伸了個懶腰,渾身骨骼關節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
“暫時先到這兒吧,總感覺最近記性變強了許多……咦?怎麼這麼香?剛好肚子餓了。”
劉振活動着手腳漫步走出書房,發現父親正雙手合十,雙目緊閉,似乎在虔誠地做禱告。
中醫世家,多多少少都有一點迷信思想,劉振完全可以理解,並沒有因爲學了五年西醫就否定華夏五千年流傳下來的一切東西。
他有自己的思想,但不會自以爲是。
五分鐘之後,劉老爹禱告完畢。
他睜開眼睛,欣慰地拍了拍劉振的肩膀:“長大了,懂事了。等會咱們吃完飯,我就把劉家的絕學傳給你。”
劉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滿臉茫然:“絕學?小朱雀爪我已經學過了啊,老爹你最近是不是記性不太好啊?”
聽了這話,劉老爹氣的吹鬍子瞪眼,取下手裡的煙桿子對着劉振沒頭沒腦地一通招呼。
“臭小子!咒我老年癡呆吶?你看我這樣子像是癡呆了嗎?啊!”
劉振滿腹委屈,原地抱頭蹲防,任由老爹發泄不滿。
打得累了,劉老爹收了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劉家絕學什麼時候變成小朱雀爪了?你這個不成器的敗家子兒給我聽好咯!是《大四相般若手》!”
“大四相般若手?”
劉振眼角微微抽搐,指着自己腦袋:“老爹,你不覺得這很像三流武俠小說裡的招數嗎?咱們祖先是不是這裡有點毛病啊?”
毫無疑問,劉振的花樣作死引來了劉老爹的暴怒和更加凌厲地一通狂揍。
“打死你這個不敬祖宗的逆子!”
“咱們能有今天,多虧了列祖列宗的保佑,你知道嘛?”
“認真聽!別給我嬉皮笑臉!”
數分鐘之後,劉老爹氣喘吁吁地停了手,划動火柴點燃旱菸,一邊享受着雲霧繚繞,一邊教訓不成器的兒子。
“你記住了嗎?”
劉振悄悄翻了個白眼,拖長語調:“記。住。了。”
父子倆重歸於好,正待美美地吃飯喝酒的時候,屋門卻忽然被人推開了。
劉振循聲望去,發現來者正是蔣少龍。
“大龍哥少年老成,不管做什麼事情都是淡定從容的樣子,怎麼今天慌張成這個樣子?”劉振眉梢一挑,心中惴惴。
只見蔣少龍快步跑到劉老爹面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他抱着劉老爹的腿,死活不肯放,哽咽道:“劉神醫,請你一定要大發慈悲!救救我媳婦啊!”
劉老爹連忙拉住蔣少龍的胳膊,試圖將他拉起來。
但蔣少龍年輕力壯,鐵了心要跪着,他真的無能爲力。
“別跪着啊,你這樣不是折我的壽嗎?”
“男兒膝下有黃金,別動不動就給人跪下。”
劉振見說不通,索性伸出雙手一撐一提,硬是把蔣少龍拉了起來。
劉老爹詫異地看了兒子一眼。
“臭小子,有一把力氣啊!”
但劉老爹沒有多餘的心思分神,他面色嚴肅地看着蔣少龍:“有什麼話好好說!你媳婦出什麼事了?不要做一些有的沒的耽擱時間!快說啥情況!”
蔣少龍這才停止和劉振較勁兒,堂堂的七尺昂揚漢子,一開口就紅了眼,顯然是心裡害怕極了。
“我媳婦在家裡做女紅,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喊着孩子要出來了,而且還有點喘不過氣來,穩婆也說她沒辦法了。劉神醫,你是看着我長大的,一定要救救我媳婦啊!”
蔣少龍的敘述有些凌亂,但勉強能聽得懂發生了什麼情況。
劉老爹摸着鬍子,心中一凜:“老天爺!咱們劉家祖傳的推拿術,內科跌打也有所涉及,但是婦科……沒辦法啊!”
雖然理智告訴劉老爹應該拒絕,但鄉里鄉親的,他沒辦法恨下心拒絕人家的請求。
“她現在在哪兒?”劉老爹一拍大腿,發問了。
蔣少龍聲音顫抖:“張家的診所裡躺着呢,張醫生也不行,說他沒辦法救,要等大醫院來人。劉神醫,您是我現在唯一的希望了啊!”
“小振,幫我把醫藥箱提上,咱們走!”
劉振從善如流,連忙收拾整理好醫療箱和一切可能用得上的器械。
三人健步如飛,不多時,就來到崗山村西邊的一個小診所前。
玻璃門上掛着牌子“張醫生門診”,裡面傳來嘈雜吵鬧的聲響。
蔣少龍一看路被賭注了,心慌之下放聲大吼:“讓開!全都讓開!劉神醫來了!再不讓開我打人了啊!”
村民們喜歡看熱鬧,大多數心思淳樸,知道蔣少龍也是心憂妻子,口不擇言,並沒有誰來計較。
一聽這話,衆人連忙從診所裡退了出來,站在外面向裡面眺望。
一時間,診所裡只剩下寥寥數人。
張醫生緊張的滿頭大汗,見劉老爹來了,彷彿看到了救星一樣站起身來,連忙讓出位置:“劉老師,你來了就好!你看看成不成,不成咱立刻找車,把孕婦送到縣裡去搶救!您看看,這孕婦究竟是啥病啊?”
沒有醫生敢打包票說自己可以治療一切病症,張醫生曾經遇到過幾個難以診斷治療的病人,請教過劉老爹,自那以後就以師利相待,逢年過節都有心思孝敬。
“你們問我,我問誰啊?”
劉老爹心中苦笑,但爲了有一個好的醫療環境,只能強裝鎮定:“你們保持安靜,容我先給病人號脈。”
語畢,周圍立刻肅靜下來,氣氛有些冷凝。
劉老爹觀察了孕婦體徵之後,伸出食指、中指、無名指扣在她的腕間,一邊號脈,一邊詢問前因後果。
穩婆、張醫生和蔣少龍七嘴八舌之下,將病人的情況說了個囫圇。
原來孕婦的健康狀況一直很穩定,前幾天去了縣裡做過孕檢,一切都很正常,距離預產期還有半個月,所以沒有在縣醫院裡,而是回到了崗山村。
今天蔣少龍回到家裡,媳婦正在左女紅,不小心扎到了手,就變得呼吸急促起來,喊着肚子痛。
蔣少龍覺得媳婦可能要生了,情急之下顧不得多少,直接找來了穩婆。
孕婦呼吸急促,心跳極快,穩婆也很少見過這種情況,有些慌了,不敢承擔責任,所以直接送到張醫生這來。
張醫生雖然是正牌醫科大學畢業生,但也不是萬能的。
他也沒辦法,慌張之下立刻撥打了城裡的急救電話。
縣醫院一直和村鎮的小診所有聯繫,得到張醫生的信息之後立刻派了一輛救護車向崗山村趕來。
但是從南漳縣到崗山村這中間一段路並不平整,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泥土地面,救護車要趕到這裡,至少需要四十分鐘。
“可是病人的情況很危險,已經等不了四十分鐘了啊!”
“要是這次真的搞出個一屍兩命,我這診所也不用開了!”
事情關乎自己,人總會緊張不堪,失去平時看熱鬧時候的淡定。張醫生此刻滿頭大汗,眼鏡不停地向下滑落。
作爲一個鄉野小診所的醫生,他平時遇到的都是些頭痛腦熱偶感風寒的情況,最嚴重的不過是少年鬥毆,打斷骨頭罷了,哪裡遇到過今天這樣嚇人的緊急情況?
他嘴脣發白,聲音顫抖:“劉老師,咱們是不是遇到‘子冒’了啊?要真是這樣,孕婦可能沒得救了……”
張醫生說話聲音不算小,蔣少龍聽了這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當即쥬一把抓住張醫生的領口,怒吼起來。
“閉上你的烏鴉嘴!我媳婦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要你全家賠命!”
當了這麼多年醫生,張醫生被病人罵的時候也不少,更難聽的也遇到過一大堆,厚臉皮早就鍛煉出來了,現在根本不惱。
他只是用力掙扎,想要從蔣少龍的鐵掌裡掙脫出來。
但他一個文職人員,哪裡比得過田間勞作的壯漢孔武有力?
劉振看着張醫生衣領收縮,將他勒地喘不過氣來,嘴脣有些發紺,連忙用力拉開蔣少龍。
蔣少龍回過神來,滿腔的暴戾一掃而空,聲音透着一股子濃濃的悲切意味:“小振!你嫂子要死了!她死了我可怎麼辦啊?”
劉振認真地看着他,語氣溫和道:“放心吧,嫂子的症狀,不是子冒。”
接下來,劉振像是在宣佈一個客觀事實一樣:“孕婦突然發生眩暈倒僕,昏迷不醒,兩目上視,牙關緊閉,四肢抽搐,全身強直,須臾醒,醒復發,甚至昏迷不醒者,稱爲‘子癇’,又稱‘子冒’。”
劉振像是教科書本一樣,帶着一種讓人信服的氣質:“子冒是產科的危、急、重症,真的遇到了,的確很難搶救回來。”
“但,你媳婦的情況並不複合上述的症狀,應該是其他的情況,容我再仔細看看……”
劉老爹正在全神貫注地號脈。
孕婦呼吸微弱,脈象幾乎無法察覺,若非他有幾十年的行醫經驗,恐怕連脈搏都難以把握。
片刻之後,劉老爹面色嚴肅地給出診斷:“孕婦脈象急促而微弱,空懸而細微,似是而非,第二脈微弱虛浮,如果我沒判斷出錯的話,孕婦應該是氣道和肺部出了問題。而且……肚子裡的娃娃情況也不太妙。”
劉老爹說到一半,蔣少龍就哭的快要不成人形了:“劉神醫,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媳婦兒和娃娃啊!你救活她倆,我給你當牛做馬都行!”
劉老爹狠狠地揪着自己下巴的鬍鬚,滿臉難堪之色:“這已經是西醫範疇了!中醫擅長治本,但耗時長,急救手段並不多。”
“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只能用鍼灸刺穴,二保一了。”
蔣少龍雙目圓瞪:“二保一?不行啊!她和娃娃都是我的心頭肉,哪個我都捨不得啊!”
“西醫,西醫……現在去哪兒找西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