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一條偏僻的巷道之中疾速行駛着,驅車之人一言不發的甩動着繮繩,小巷雖然狹窄,但馬車卻一點顛簸都沒有,似乎對於即將要去得目的地,他早就輕車路熟了。
馬車之中,則是一片安靜。
那名受傷的秀才自從醒來之後,便捂着額頭低聲**着,毫無生氣的躺在馬車上,一臉晦氣之色。
兩人相顧沉默了片刻之後,李森終於打破了沉默,開口道:“這位仁兄,傷勢如何?要不要我叫車伕停下車來,找個醫館幫你在好好包紮診治一下?”李森開口道。
“不必。”
那名秀才卻沒好氣的擺了擺手:“我之前就說過了,將我們這些進京趕考的秀才拘禁在‘清律寺’,乃是當朝丞相出的餿主意,聖上拍的板。驅車的這些人只不過是尋常小吏而已,豈敢違奉聖令?即便是我此刻病死在車裡,他們也得將屍體拉到清律寺爲止。”
李森聽了這話,不禁微微皺眉。
“來的時候,我聽說當今聖上愛民如子,丞相大人求才若渴,怎麼在你口中不像是這麼回事?”
“哈哈!真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到的這種言論,真是貽笑大方!”
那名秀才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一邊笑,一邊搖頭道:“你雖然武藝了得,打退了劫匪,但看起來你對於政治卻不怎麼精通。想來,你應該是某位隱居在深山之中的老儒生,教出來的學生吧?也難怪之前去驛站的時候,你不怎麼理會我和楊兄。”
“還望這位仁兄解惑。”李森拱了拱手。
這名負傷的秀才見到李森如此謙遜,不禁坐直了身體,談興大增。
“本朝的政治,得從前朝說起。前朝的康元帝高壽,活了六十九歲,他的太子祁正爺熬到了四十五歲,才終於當上了皇帝。可好日子不久,這位爺剛即位一年就死了,只留下了一個十六歲的兒子,這個兒子就是當今聖上。而問題,就出現在這裡。”
負傷秀才侃侃而談的道:“祁正爺當了這麼多年太子,一朝登上龍位,就開始大規模的清洗前朝舊臣,啓用自己的人馬上臺。一朝天子一朝臣嘛,當時衆多大臣也沒什麼想法。丞相大人還有尚書檯的那羣老傢伙就都準備退位讓賢了。可誰知道,祁正爺還沒把龍位坐穩,就一命嗚嗚了。而當今聖上繼承大位的時候,這前朝的一幫子舊臣、老臣還沒有清洗乾淨呢。這不,新舊兩派的勢力鬥爭就這樣愈演愈烈。到今年科舉的時候,舊派勢力終於重掌了大權,把持了朝政。陳丞相和尚書檯裡的一幫子大臣作威作福,皇帝倒成了擺設和傀儡。”
說到這裡,他忽然住了口。然後撩開馬車上的布簾子,朝着外面謹慎的打量了一眼。
看到沒人注意馬車裡的動靜之後,他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然後繼續說道:“這一次科舉,之所以跟之前不同,主要是因爲陳丞相爲了保證這一次科舉提拔出來的人才,都是跟自己一個鼻孔裡出氣的,因此纔會大張旗鼓的將我們盡數拘往清律寺。我估計也就是這兩天,他們這羣老傢伙就會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的來說服我們,讓我們跟這羣舊派官員站在一起。若是有人膽敢反對、不同意,恐怕都不一定能夠活着走出京城。”
李森聽到這裡,心中有些明白過來了。
果然,第一時間聽到的消息,未必都是準確的。那名驛站的高個官差,跟自己說‘聖上愛民如子、丞相求賢若渴’的那些話,如今想起來恐怕都是官方的客套話罷了。
歷朝歷代都有殘酷的派系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這其中的殘忍程度,幾乎不亞於弱肉強食的修真界。看來即便是這個幻境世界裡,也是如此。
李森摸了摸下巴,心中尋思了片刻。
之前在紫薇殿之中,還沒有進入幻境的時候,雖然李森已經通過‘黃粱一夢’那本書粗略的經歷了兩次幻境人生。但其中略過的地方太多,主要着墨之處也都是獲得的種種名利,榮耀而已。
對於這些官場上的陰暗之處,描述的倒是極少。
如今通過這名負傷秀才的描述,李森對於當今的政治形勢倒是洞若觀火了。按照李森的經驗,在派系鬥爭的漩渦之中,能避開就避開,千萬不可涉足其中,不然日後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對了,李兄,我聽說你早上見到慶王爺的時候,好像跟他提了個條件,說要見見王爺府上的幾名道士,不知道是也不是?”
負傷秀才忽然間開口問道。
李森聞言,看了這名秀才一眼,目光有些奇怪起來。
“你不必驚訝,我當時雖然看起來是昏迷的樣子,實際上我意識是清醒的。只不過頭痛欲裂,不想跟那羣捕快多費口舌罷了。”負傷秀才擺了擺手,自嘲道:“而且你也不必在意昨晚的事情,畢竟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我手無縛雞之力,打不過那羣劫匪,只能老老實實的受了一棍,以求保全性命。相比之下,另外那一名楊兄弟跳窗逃走的下場,恐怕你也見到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仁兄不必介懷。”
李森稍稍安慰了一句之後,便沉吟了片刻,這才繼續開口道:“李某的確要那幾名道士頗有興趣,想要跟他們見上一面。聽說道家有修煉之術,李某希望能夠得到這幾名道長的指點。”
“修煉之術?莫非你還想要長生不老?”負傷秀才瞪圓了雙眼,如同見到了一名怪人,但很快的,他就哈哈大笑起來。
“這也難怪,人生自古誰無死?誰不怕死?誰能不死?上至帝王聖賢,下至商販走卒,哪有不想要高壽的,哪有不畏懼死亡的?你有這個想法,倒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聽我一句勸,我等既然身爲儒門弟子,就應該秉承三綱——羣臣、父子、夫妻,五常——仁義禮智信!做到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貫徹仁義,道德隨身,如此一來才能超脫凡人、超凡入聖。做到精神上的永生不死,萬古不滅。”
負傷秀才侃侃而談,說的口沫橫飛。
而李森則被唬了一跳。
超凡脫俗,超凡入聖。
這兩個詞可不得了,這在道藏之中,可是至高無上的聖人境界。難道儒家修士修煉到最頂階的時候,亦是殊途同歸的‘聖人境界’?
“敢問這位仁兄,您剛纔的這番言論,是您自己的高論,還是從其他地方得到的?”李森詢問道。
“哈哈,小可區區一介平民布衣,才識有限,哪有這等高論!這些話,都是當年從一本叫做‘春秋紫薇讖’的書上看來的。”負傷秀才打了個哈哈。
“春秋?紫薇?”
李森聞言,神色愈發凝重,再度發問道:“不知道如今這本書尚且在否?李某想要求閱一番。”
“早就不見啦!當年逛書攤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偶遇的這本書,便順手翻看了幾眼。其中內容雖然荒誕不經,但有些地方卻也頗爲有趣,於是乎就記了其中的幾句話。剛纔聽你所言長生,不自覺就想起了那本書,這纔多嘴感慨了幾句。你聽聽也就罷了,不必認真,也不必當真。”負傷秀才只是擺手。
李森卻不免露出了失望之色的。
不過,李森心中卻已經暗暗對這本流傳在市井之中的‘春秋紫薇讖’暗中留意了。
沒過多久,疾馳在偏僻小巷之中的馬車終於在一座極爲清淨的寺院門口停了下來。
當時,便由一羣穿戴精良的披甲衛士,將李森和負傷秀才一同‘請’入了寺中。
寺中空空蕩蕩,看不到什麼人影,唯獨能看到數量衆多的房間。
李森和負傷秀才被那羣甲士分別送入了一個間隔起來的房間之後,便一個個守在了門口,寸步不離了。一時間,李森就變成了被孤立禁錮在寺院房間之中的‘囚徒’。
就這樣,一直到了傍晚時分,快要吃完飯的時候,一名錦袍小吏方纔提着一個飯盒來到了李森房間,他一邊給李森端出了一碗白米飯、一碗白菜湯,一邊提醒李森不要隨意走動,更不要隨意跟其他人搭話。老老實實在的在這裡複習儒門經典,溫習歷代儒門大家的講義便是。三日後,靜靜等待科舉開考便可。
隨後,他還從袖子裡取出了幾本薄薄的書,粗略一看都是他所謂的‘儒門大家留下的經學要義’,可實際上打開一看,全都是本朝的一羣老臣,包括本朝的陳丞相在內的尚書檯一羣大臣,共同編纂的幾本書。
其中內容,雖然都跟四書五經有關,但卻有意無意的貫穿了許多政治主張,並且明目張膽的點名本次科舉考試,就要是要考這些內容。
李森隨手翻看了一下這幾本書之後,心中不免覺得有些荒謬。但最終,李森還是耐着性子一本本盡數看了一遍。
畢竟,慶王爺那邊短時間內恐怕李森是見不到了,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這清律寺戒備頗爲森嚴,李森心中盤算着,與其冒着風險逃離清律寺,倒不如等到科舉考試之後,直接去拜會慶王爺。反正慶王爺那邊已經有了承諾,料想這幾日也不會放任那幾名道士離開纔對。
“參加科舉考試,對於儒門弟子而言乃是極爲重要的事情。這幻境既然如此安排,必有深意。不妨暫時聽之任之,以觀情況。”
李森念及於此,不禁微微一笑,隨後便安安靜靜的盤膝坐在了牀上,開始靜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