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日,李暉被皇后說動了,收回諭旨,只有沈氏和米氏受到懲罰,其母家所受到的牽連,都被撤回了。
經此一事,宮裡宮外都讚歎皇后的賢惠,她能理解臣下的委屈並對帝王進行勸諫,讓許多官員士子都衷心的敬佩。
文死諫武死戰,自古以來,帝王的權利不受約束,前朝的楊氏皇帝毅然決然的廢除九品中正制,創立了三省六部制,既輔佐皇帝做出決策,也制約着皇帝的權利。
以免出現一個任性的帝王,隨心所欲,就把整個國家拖入戰亂的深淵。
古語有云,妻者,齊也,李暉作爲帝王能接受妻子的勸諫,並直截了當的承認處置不當,對於命令的執行者——文武百官來說,這的確是件讓人歡欣鼓舞的事。
李暉直爽的態度讓天下士子歡欣鼓舞,既然君聖,必定臣賢。
而對於皇后,天下人將其比作太姜、太任、太姒等,以贊其恭謙賢淑。
待沈氏和米氏在宣微殿痛哭流涕感激不盡時,皇后這才明白丈夫的苦心,她心裡滿滿都是說不出的感動。
可在感動之中,也夾雜了幾分害怕,丈夫對她如此情深,她固然是歡喜的,但促使他做出這個決定,卻是因爲擔心她沒了他的照顧,會被人欺負……
只要一想到有那麼一天,皇后便心如刀絞,她已經失去了心愛的兒子,丈夫就是她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若他不在,皇后實在不知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
李暉巧妙的利用了這次機會,既整頓了後廷的規矩,爲蓁娘掃去了流言蜚語的煩擾,也爲皇后立了名聲。
有那看透其中深意的人,瞭然一笑便過去了,更多的是那不明白的,只覺得李暉對蓁孃的心意,怪道讓人心生嫉妒。
能讓一個帝王爲她破例、爲她低聲下氣,世上有幾個這樣幸運的女人。
在慕容氏的眼中,便是如此。
天起越發寒涼,李暉帶着后妃子女及宗室百官啓程去驪山宮,他打算今年就在別宮過年,因此熙熙攘攘的長安城,也比往年空寂了些。
李暉的御所在飛霜殿,皇后在漪瀾殿,因她厭惡崇順皇后,李暉便將宜蘭改爲了漪瀾。
其餘妃妾分散居住在後殿,其中蓁孃的住所——朝華樓,雖比較偏遠,但李暉從朝堂議政完畢出來後,穿過北面的一道門,只用不到兩刻鐘就能去到朝華樓。
他的意思人盡皆知,蓁娘從受傷後,便又恢復了往日的聖寵。
李暉只怕她心中還有怨氣,隔上五六日就會派人送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給她,或是一張寫了兩句詩的紙、或是一枝帶着晨露的花、或是一碟明顯吃過一半的糕點……
他送的不亦悅乎,蓁娘收了禮物後,也沒說要去謝恩,而且轉手就交給了宮人,容娘拿着東西百思不得其解。
但看蓁娘眼角眉梢的冷淡逐漸變爲歡喜,明顯是沉浸其中,她也就看破不說破,任由這兩人隔着一層紗就是不說明心意,整日裡你猜我猜……
倒是惠氏私下底問過蓁娘,既然心中對李暉還有情意,爲何不趁此機會與他和好,這樣使小性子,要是他惱了怎麼辦?
蓁娘覺得她這話說的很是委婉,如果直白一點,惠氏應該想問她爲何這乖張拿喬。
向來只有妃妾去討好皇帝,也不知是不是甘棠軒位置不好,居然出了她這麼個異類,對皇帝的示好表現的不冷不熱……
蓁娘想了半晌,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若換做從前,哪怕李暉只送給她一片樹葉子,她也能歡喜的跟拿着寶貝一般,不僅要親自收起來,還要時不時拿出來回味一番。
但現在這般愛答不理,她在享受李暉無條件的縱容的同時,內心也有一絲不安。
若真如阿惠所說,他突然有一天厭煩了,覺得她面目可憎,那可該怎麼辦?
想到這裡,蓁娘有些小小的驚慌,掰着指頭一算,到驪山宮快一個月了,李暉來過朝華樓六次,每次他都想留宿,都被自己毫不留情的趕走了……
他畢竟是個男人,拉下臉屢次三番的討好,都被拒絕了,他面上如何掛得住……
想想自己養傷的那段時間,李暉只差親自給她喂藥端湯了,他對自己的關懷呵護,還有總是隱藏在眼底深處的愧疚,蓁娘說不心軟那也是假的……
只是……想起一整年兩人間形同陌路,她就有些害怕了。
容娘只見蓁娘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青,正疑惑她是不是不舒服,蓁娘終於下定了決心,對她道:“容娘,你替我去飛霜殿一趟,我有東西要給阿郎!”
容娘點頭:“這會兒陛下應該已經下了朝了,不知娘子讓奴送什麼東西給陛下?”
蓁娘也不知要送什麼,想來想去,她乾脆起身進了內室,在放置雜物的箱籠裡翻找。
那隻箱籠裡全是往日李暉留在甘棠軒的衣裳、襪子和荷包,毫無例外都是她親手做的。
她尋到一個靛藍色繡着魚戲蓮的荷包,時間過了許久,顏色都有些陳舊了,蓁娘頗爲懷念的摩挲上面的花紋。
繡這個荷包花費了她兩個月的工夫,無論針腳還是配色,都算的上是她做的最好的繡品~“這是娘子準備送給陛下做新年賀禮的荷包呢!”容娘輕聲道:“結果還沒等送出去,陛下和你……”
容娘省去了後半截話,蓁娘感慨一笑,在那些寂寥的生活裡,她就是靠着反反覆覆整理這些衣裳鞋襪荷包來填補思念。
她舉起荷包在光亮處看了一會兒,道:“把妝奩裡那隻墨玉手鐲拿來!”
“是!”容娘踏着蓮步拿了手鐲遞給蓁娘,蓁娘卻絲毫不遲疑的往地上一扔,嚇得容娘發出驚呼:“娘子這是做什麼?”
蓁娘不做解釋,俯身把地上碎成三截的玉鐲撿起來,塞進荷包裡,然後對滿臉震驚的容娘吩咐道:“你別管我爲什麼這麼做,你只把東西交給陛下就夠了~”
“他若是心裡有我,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容娘愣住,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心不在焉的應是,把荷包藏在袖籠裡,一邊思索一邊往飛霜殿去。
彼時李暉正在聆聽李淳茜的稟報,忙活了大半年,他已將天下各州縣最富盛名的醫者請來了京城,而且與弘文館的學士都擬定好了編纂人員的名單。
弘文館、國子監共有七十六人蔘與其中,這個規模雖比不上修撰史書,但也是數十年來最引人轟動的一次編纂。
李淳茜頭一次擔起重任,各方各面都考慮的十分周到,李暉聽着十分滿意,不住點頭。
李淳茜慷慨激昂道:“父親,兒子以爲,百姓之苦在於柴米油鹽,仕宦之苦在於寒窗苦讀,公卿之苦在於榮辱興亡,皇帝之苦在於後繼無人……”
“但無論三六九等哪一種,性命都關係在杏林的醫術中,古有神農、扁鵲和華佗,無一不是以救濟蒼生爲懷的醫者……”
“本朝的扁鵲華佗並不少,不過光靠他們還不夠,若能編纂一本前無古人的醫書,這便是百姓之幸、國家之幸,父親的仁德也必定會傳頌千古!”
李暉扶須忍不住呵呵笑起來,他看着兒子一幅勢在必得的模樣,好像也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對自己揹負的責任一絲不苟,哪怕跌個大跟頭,也從未遲疑過、害怕過。
而眼前這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也在用他的方式努力證明自己……
“你做的很好!”李暉鼓勵他道:“年輕人做事不能畏手畏腳,父親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膽的去做,就是做錯了也沒關係,只要能及時改正就好!”
“編纂醫術是利國利民的大事,你辦好了這件事,以後朝堂上的事,父親還需要你來分擔……”
最後一句話他充滿了暗示,李淳茜強忍住內心的激動,恭敬的作了一揖,“父親的教導,兒子時刻銘記在心!”
“嗯~”李暉心中滿意溢於言表,父子倆又閒話了片刻,李暉突然問道:“如今你府裡只有裴氏一個正妃,還有兩個媵侍,我準備再給你挑選一位孺人,你覺得如何?”
李淳茜覺得父親這話問的十分怪異,若要是真爲他挑選孺人,直接下旨便是,爲何還要問他……
再說了,裴氏如今進門還不到一年,連嫡子都未誕下,父親這個決定到底是何意?
難道他發現了一些什麼?
李淳茜心裡‘咯噔’一聲,見父親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並無他意,想了想,李淳茜婉轉的表示拒絕,“父親,兒子覺得現在還年輕,應該把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朝事上……”
“那你王府裡總不能只有一妻二妾吧!”李暉蹙眉:“再說你那兩個妾侍是宮人出身,也該爲你尋一位大家閨秀爲貴妾,這難道不好嗎?”
李淳茜覺得額角的汗珠子都要滴下來了,瞧父親這態度,好像馬上就能下旨賜婚一般,他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正唯唯諾諾的不知作何應對時,宮人來通傳容娘來了……
李暉波瀾不驚的看了吳敏一眼,道:“讓她進來吧!”
“是!”吳敏對小宮人使了個眼色,片刻後,容娘端着手走了進來,對李暉和李淳茜行了個禮。
李暉看容娘是空着手來的,便知她是有話要說,於是他溫聲對兒子道:“好了,這件事先暫時擱着,等有了合適的人選我再跟你說……”
“回去吧!把你自己事幹好!”
李淳茜如湍急的河水中抓住了浮木,他儘量掩飾好自己的緊張告退離去,但急切的腳步還是顯示了內心的慌亂。
李暉從未在三子身上見過這樣差點失態的情緒,看着兒子的背影,他微眯着眼,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指下的楠木憑几……
作者有話要說:
馬上就和好,就如女主之前所說,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是不可能輕易放下的,何況李暉並不是變心,只是別有用心~對了寶貝們,本文的女主設定就是這種安分老實的性格,她的天真來自於男主的保護,她不需要費心機爭奪寵愛,未來的一切男主都會爲她安排好。(喜歡大女主的寶貝們可以收藏千江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