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杜長官身着便服來到老南門街的監視點，他此行極爲低調，身邊只帶了兩名衛士，就連司令部的汽車都沒有乘坐。
保山距離前線不遠，如果讓日本人知道他這位副司令長官的行蹤，對方肯定會用盡一切手段進行刺殺。
所以與其帶着一整隊警衛招搖過市，還不如秘密行動，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便是這個道理。
監視點內，左重見到杜長官連忙笑着問好：“杜長官，請坐，行動一會就開始。”
雖然反感特務，但伸手不打笑臉人，杜長官點點頭坐下，一邊聽取左重對抓捕行動的彙報，一邊猜測對方邀請自己來此的用意。
至於觀摩抓捕？這個理由聽聽就好。
作爲遠征軍副司令長官，他要考慮的是如何指揮數萬大軍作戰，需要理會幾個偷雞摸狗的間諜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左重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更不可能爲了一些小事就耽誤他的時間。
既然如此，對方還將他請來，那肯定有非常重要的原因。
杜長官深深看了左重一眼，繼續做傾聽狀。
“根據我們的監視，目標楊二鎖正在家中，行動人員將分成兩隊”
左重詳細介紹了抓捕計劃，隨後又將負責行動的歸有光、宋明浩叫到杜長官面前露了個臉。
這位未來可是軍中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多親近親近沒壞處。
杜長官也不擺架子，親切地鼓勵了二人一番，不過當看到房間另一邊的方承澤時，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軍中是最講情誼的地方，起碼錶面是，方承澤屢次告發盧半青，這種行爲本該被唾棄，但盧半青是日諜，情況就不同了。
稍稍遲疑，杜長官敷衍地表揚了方承澤兩句，又問左重，楊二鎖是否就是泄露作戰計劃的元兇。
遠征軍在緬地敗得稀裡糊塗，這是杜長官的一塊心病，如今有機會解決，他當然十分關心。
左重沒把話說死，只說有可能，具體的還要等抓到人，審訊過後才能確定。
杜長官面露讚許，難怪張長官（淞滬戰役和戰略欺騙章節）對左重的印象頗佳，跟其他特務頭目相比，此人確實很不一樣。
“噹噹噹~~”
牆上的掛鐘敲了七次，距離行動開始還有十五分鐘，歸有光帶隊離開了監視點，宋明浩留在原地居中指揮。
從空中往下看去，衆多行動人員衝出臨時集結點，快速封鎖了老南門街附近的交通。
被管控的不止是老南門街，政訓處和二處也秘密切斷了出城的所有通道。
只要楊二鎖落網招供，保山城內的日諜必將插翅難飛，這是情報抓捕行動的慣用操作。
聽着左重的講解，杜長官非常滿意，方承澤更是笑得跟朵狗尾巴花似的，點頭哈腰的給兩人當起了服務人員。
某條街巷內，歸有光看看手錶，右臂擡起猛地一揮，小特務立刻組成縱隊撲向楊二鎖的住所。
急促的腳步聲驚動了住戶，有人推門朝兩邊張望，但還沒看清外面發生了什麼，便被小特務用槍逼了回去，政訓處可不講什麼文明執法。
宋明浩通過望遠鏡觀察着行動進展，不時調兵遣將，彌補行動中的漏洞，倒是有了幾分指揮若定的架勢。
杜長官旁觀了一會，不由得感嘆道：“不愧是領袖最看重的情報力量，果然非同凡響。”
“杜長官過獎了，相較於幾十萬人廝殺的正面戰場，情報行動終究是小道。”左重表現的很是謙遜。
“左副主任過謙了，治國用兵之道在於正奇並用嘛。”杜長官說話也很好聽。
就在兩人交談的時候，方承澤瞄了瞄掛鐘，悄悄往後退了兩步。
窗口處，宋明浩開始倒計時：“三，二”
還有一秒鐘，行動人員便會破門而入，對楊二鎖實施抓捕，可真的會這麼順利嗎。
“轟隆~~~~~”
遠處突然響起一聲巨響，動靜之大，連監視點所在的小樓都晃了兩下。
宋明浩眼前一黑，驚呼出聲：“不好！目標住所爆炸了！”
距離監視點不到兩百米的地方，一道黑色煙柱升起，楊二鎖的小院子變成了廢墟，附近有不少特務倒地哀嚎。
而最先進入現場的歸有光等人，恐怕已經凶多吉少，宋明浩想到並肩作戰多年的弟兄生死未卜，眼眶瞬間變紅，拿着望遠鏡的手微微顫抖。
方承澤心中狂喜，下意識笑出了聲，可下一刻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來。
“方先生，你好像很開心？”
左重就這樣坐在椅子上靜靜看着方承澤，嘴角含笑，瞭解左重的人都知道，這代表要死人了。
方承澤身形一僵，但馬上恢復鎮定，色厲內荏道：“左副主任，我勸你識相點，你不會以爲我們準備了這麼久，只爲了一場爆炸吧。”
彷佛是爲了證明他的話，監視點外槍聲四起，數十名身穿各種服飾的武裝人員從街角衝出，朝着小樓跑來。
這些人動作敏捷，槍法精準，負責控制現場的政訓處特工完全不是對手，瞬間倒了一地。
杜長官的衛士臉色大變，監視點只有少量特務負責守衛，若敵人攻入，他們根本抵擋不了。
“長官，請您和左長官馬上離開，我們斷後。”
一個衛士上前想要拉走杜長官，另一個衛士也走到左重身旁，對於專業衛士而言，保護目標的生命高於一切。
“呵呵，不必驚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想要杜某人的命。”
杜長官巋然不動，接着話鋒一轉：“而且看左副主任胸有成竹的樣子，定然是早有準備，我說的對嗎？”
問完問題，他將目光投向左重，絲毫不見慌亂，盡顯大將風範。
“哈哈哈，杜長官，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您。”左重大笑，擡手拍了拍：“進來吧。”
隨着左重的話，有兩個人推開了房門，正沉浸在悲傷之中的宋明浩見到來人，驚訝的喊出了聲。
“有光？”
“春陽？”
歸有光和鄔春陽衝宋明浩打了個招呼，而後舉起右手敬禮：“見過杜長官，副座。”
宋明浩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暈，歸有光安然無恙還好解釋，可鄔春陽現在應該在山城，爲什麼會在保山？
左重給杜長官介紹了鄔春陽的職銜，又對歸有光下令：“去吧，留幾個活口，不然我怕方先生在路上會孤單。”
歸有光沒多話，提着衝鋒槍奪門而出，沒用多久，小樓周邊響起了一連串槍聲。
開槍的正是已經“死於”爆炸的特別行動隊特務，他們從四面八方圍住刺客，運用火力優勢將敵人死死壓制在街道兩側。
幾分鐘前還大門緊閉的店鋪，不知什麼時候撤去了門板，一隊隊國府特工魚貫而出，打了刺客一個措手不及。
聽着外面的慘叫，方承澤體若篩糠，臉色慘白，剛剛他有多得意，這會就有多狼狽。
看也沒看這個小丑，左重問鄔春陽：“刺客的底細查清楚了嗎，這幫人住在哪，有多少人，什麼背景？”
“查清了，一共20人左右，這些人在緬地戰前便潛入城中，分別住在城北的幾家工廠和店鋪。”
說了說刺客的數量和落腳點，鄔春陽停頓了一下又道：“刺客應當有日本軍方背景。”
“能肯定嗎？”杜長官問道，語氣很嚴肅。
城內有大量日本武裝人員活動，這絕非小事，保山是遠征軍司令部所在，萬一日本人偷襲，後果會非常嚴重。
鄔春陽沒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能肯定，軍統跟日本人鬥了這麼多年，卑職很熟悉對方的行動風格。”
方承澤聞言偷偷擡起頭，卻見左重正冷冷看着自己，他連忙低下腦袋，安靜地如同一隻鵪鶉。
外面的槍聲越發激烈，杜長官問出了宋明浩和方承澤想問的問題：“左副主任，你爲何知道今天會有人來刺殺？”
“因爲刺客就是左某引來的。”
左重語出驚人，他接下來說的讓宋明浩明白了鄔春陽爲什麼會在保山，也讓杜長官見識到了軍統的專業。
“其實泄密案不好查，這麼多涉案人員，除非對手犯錯，否則我們很難找到破綻。”
“保險起見，我將調查人員分成了一明一暗兩隊，分批抵達保山。”
“事實也如我所料，司令部的排查和詢問沒有任何實質性發現，此人當時只算是有嫌疑。”
左重指着方承澤說了一句，然後慢步走到窗邊，看着歸有光將最後一名刺客擊斃。
見局勢已經得到控制，他放心之餘轉過身，繼續解答起杜長官的疑惑。
“在敵人不動的情況下，我只能以身入局，引蛇出洞。”
“日本人對左某恨之入骨，很早之前就派人對我下過手，但沒能成功。”
杜長官插了一句：“等等，若日諜不上當，你又當如何？”
“不，對方肯定會上當。”
左重信心十足道，隨後他說出了其中的原因，宋明浩與杜長官聽得很認真。
“早在接到任務之初，我就有一個疑問，日諜既然有能力竊取作戰計劃，肯定身處重要崗位，那對方爲什麼不進行破壞以及刺殺行動？”
“戰役結束前不動手還可以理解，畢竟日軍需要穩定的情報來源。可現在呢，司令部一旦出事，怒江前線只怕連一天都支撐不了。”
“任誰都知道，日本人急於結束與國府的戰爭，轉過頭專心對付歐美，日諜卻放着這麼好的機會不用，此事必有蹊蹺。”
“所以，我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竊取作戰計劃的日諜也是軍中利益羣體的一員。”
“他或者他們販賣情報，但不希望遠征軍徹底失敗，因爲那樣就沒了貪墨軍餉，倒買倒賣的本錢。”
“圍繞這個猜測，我來到保山後做了些安排，從調查貪腐與反諜兩個方面同時發力。”
“一面是即將暴露，一面是利益受損，加上有左某的大好頭顱在，日諜會怎麼做？”
杜長官眼睛一亮：“鋌而走險除掉你這顆眼中釘，避免暴露，順便給日本人一個交待！”
左重雙手插兜，重重點了點頭，看向方承澤的目光充滿了嘲諷。
“不錯，第一次與涉案人員談話時，這傢伙便主動告發盧半青，企圖轉移我們的視線。
當我第二次對外放風，表示要重新調查軍中貪腐，這傢伙又跳了出來。”
“如果說，到這裡我只是懷疑的話，那等審訊完方天翔，我便已經確定，方承澤就是那個日諜。”
“告發盧半青的是他，發現楊二鎖的是他，向方天翔提出用楊二鎖當替死鬼的還是他，世上沒有這麼巧的事。”
“這個時候，暗中埋伏的隊伍就發揮了作用，我命鄔春陽在楊二鎖住所附近蹲守，果然發現了刺客的蹤跡。”
杜長官輕輕鼓掌，感慨道：“好一招請君入甕，左副主任這是一點點給日諜施加壓力，讓對方不得不對你動手。將敵人當成部下來調動，你已得兵法精髓。”
“杜長官謬讚。”
左重連忙擺手，說實話，他並不覺得自己的手段有多麼高明，論調動敵人，西北那位纔是蓋世無雙。
紅水河畔，四渡阻敵，以少勝多、變被動爲主動，打得國府中央軍和地方軍顧頭顧不了尾，顧尾顧不了頭，當真是世界軍事史上的奇蹟。
杜長官不知道眼前這位軍統副局長的真實想法，要是知道，定然會給左重兩槍，他誇完語氣突然一變。
“不過你還是少說了一件事。”
“哦？杜長官請說，左某洗耳恭聽。”左重一臉不解。
“慎終你不老實，你擔心日本人不上鉤，還將杜某拉來一起當誘餌，你就不怕我也是他們的人嗎。”杜長官故作生氣狀。
“不擔心，如果您是這種人，那黨國就真的沒救了。”
左重情真意切道，說完這句話，他與杜長官相視一笑。
正在二位長官惺惺相惜時，歸有光揪着一個刺客走了回來，外面的戰鬥已經結束。
方承澤一臉絕望，忽的他雙膝跪地爬到近前，扯着喉嚨喊道：“我要告發，盧半青確實與陌生人見過面，她一定是地下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