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不是什麼機密要事,朱宏濤跟石澗仁也比較熟悉了,開門見山的詢問水廠這段時間的運轉狀況,石澗仁當然是一下就明白過來:“唔,運轉情況還是良好的,各個環節沒有出現紕漏,只是因爲我現在承擔了一些社會職務,特別是晚上的時間必須要保持足夠的生產環節巡查,才能保證萬無一失,您應該知道我們水務系統和電力系統差不多,是個二十四小時隨時充滿危機感的行業,就怕下一秒警報響起來,而且我們和電力部門有問題還能立刻斷電不同,哪怕我們關上所有的閘閥,還是會有水流動在各級管道跟二次供水蓄水池裡,隨時提心吊膽都要去看看心裡才踏實。”
朱宏濤聽了石澗仁這麼說,看他表情也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按照市裡面有關部門轉交過來的文件,你已經被列入今年江州市五一勞動獎章的獲獎人候選名單,如果這時候水廠的運轉有什麼問題,肯定會影響到這個評選,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石澗仁不意外,當初那位供水公司副總裁不是說了已經把自己報上去要評先進麼,所以表情泰然的點點頭:“如果這個評選能帶來什麼正面效果,我當然是卻之不恭,敢頂着這份榮譽去展現,但假若只是針對個人資歷有好處,那就是受之有愧了,這座工廠從建設到運轉做出比我更重大貢獻的人,比比皆是。”
朱宏濤笑着點頭:“你明白道理就好,就跟你們在這次新知協的聯誼活動中談到的一樣,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們黨和國家也經常在採用這樣的方法傳遞和樹立榜樣,從我們統戰部的角度來說,更需要這樣的榜樣,你能清楚的認識到這點,我就不用廢話了,很好,這個水廠廠長的工作也還能適應吧?”
可能也是經過了楊秋林的點撥,石澗仁算是能理解點上級的思路:“本以爲從休假回來會調整到其他工作中去,但現在想來以一個國資委下屬企業的身份更利於開展工作,我服從安排,但也在培養相關工作崗位的人員,隨時可以接替我的工作內容。”
朱宏濤聽懂了石澗仁表達的含義,徐徐點頭對賈崇聖:“石廠長很擅長選擇和培養不同崗位的管理人員,你……應該是之前有參加過知識分子培訓班的,這次對新知協的成立籌辦工作有什麼樣的看法和建議呢?”
看來這做統戰工作的,真還得有個死記硬揹人臉姓名的功夫,賈崇聖連忙頗爲榮幸的報上自己姓名單位:“剛跟石先生談妥邀請他去書店做一次演講,還想建議石先生寫書出著作呢。”
朱宏濤哦,看似輕描淡寫的問:“那石廠長是怎麼看法的呢?”
當着石澗仁在,卻不問石澗仁,讓賈崇聖額頭都有點冒汗了,忍住伸手去抹的想法艱難平穩些:“石先生……說,說現在不太合適。”
朱宏濤這才把探詢的目光轉給石澗仁,這位就真的沒有對領導多誠惶誠恐:“對,不是現在不太合適,是未來都不怎麼合適,我自己有幾斤幾兩我很清楚,如果開書立傳要講什麼道理,恐怕我要說的古今中外的大賢們早就講過了,我只是個比較謹慎的實踐者,在儘量把大家明知道是真理的東西,真實的履行實踐,希望能在現實和理論中間找到一條可行的道路,提供給各位參考,這種知行合一的核心,幾乎都是人人皆知的道理,我再寫書就是貽笑大方的炒冷飯了。”
賈崇聖看朱宏濤是鼓勵的眼神,才儘量跟上討論的節奏:“以石先生的影響力,現在出書並不算很困難,不說別的,光是在電視節目裡面有些金玉良言就足以湊成一本文集,不然真的是可惜了。”
朱宏濤靠在擔任沙發裡,居移氣,養移體,作爲石澗仁現在接觸最多的高級官員,他的確是帶點工程師的那種學術味道,氣度也比較平和,沒什麼着急和居高臨下的感覺,可能這也是他能勝任統戰部八方打交道工作的原因,現在很放鬆的看看石澗仁,對石澗仁的表情態度也很滿意:“石廠長是個比較傳統的人,把書看得很重,不是隨便一疊紙印上字那就是書,必須要言之有物,自有風骨,能夠傳遞思想和傳承知識的,才能叫做書,對吧?”
石澗仁笑:“也沒擡得那麼高,我一直認爲書就是最好的工具,無論是實際工作中用得上的工具書,還是陶冶情操樹立價值觀的文學書籍,都是在幫助人變得更好,所以書這種東西還是最好有點內涵,有點新意,我是個不錯的技術工種,能嫺熟的運用這門工具,但並不代表我就能製作這種工具,叫我抄書還行,寫書確實從來沒想過,連在工作中也最多就是寫點豆腐塊一般的文件報告,從沒幾千上萬的文字經歷,我知道那還是需要一種天賦的,我從小其實接觸的書很少,沒那個條件,所以現在抓緊一切時間看書,印證以前學習的那些知識,查漏補缺就足夠我忙了。”
賈崇聖不知道是真的覺得石澗仁很投契,還是看這位高官都這麼賞識熟悉他,反正是鍥而不捨:“那有沒有興趣寫點隨筆評論之類的東西,我確實是很希望石先生能有些這方面的文字,我有相當多的報刊雜誌專欄渠道,可以幫你推薦一下,這種一般就是千把字左右的東西,什麼都可以,寫完以後我幫你考慮拿到什麼樣的地方去發。”
石澗仁不囉嗦也不敷衍:“嗯嗯,好,如果我有空寫這種東西,一定第一時間拿給賈先生過目,這種不算違規吧?”
朱宏濤點頭:“對黨外人士其實限制很少的,但如果你能手寫一份給我看看,那我就當成紀念品保存了。”還笑着給賈崇聖解釋:“石廠長的書法相當不錯,以前我只是覺得好,但說不出來哪裡好,結果前段時間偶然遇見位老領導秘書,看了石廠長手寫給我們的報告,一個勁的想拿走,寧願馬上讓人打印謄抄一份都要換走手寫稿,說這種小楷功力已經很罕見了,像個練了一輩子的老江湖。”
賈崇聖眼睛一亮:“您說的是……”
但朱宏濤用眼神就制止了他:“嗯,所以石廠長能不能現在幫我正兒八經的寫幾個字?上回在產業園參觀就看見你的辦公室有寫書法的几案,這裡也有擺上文房四寶,我也好跟別人交流揣摩下到底好在哪裡,內容不限。”
不知道爲什麼,石澗仁幾乎下意識的就覺得這提到的老領導跟那位徐大人有關,第一次聽見他消息的時候,不是說他就是出了名的書法大家麼,但朱宏濤卻好像是要避免提到他的名諱一樣,難道現在還有這種過於森嚴的上下級關係?
又或者是徐大人出了什麼情況,成了個最好不要提起的名字?起碼在朱宏濤這樣的高級官員這裡,最好不要提到。
當然這時候不是表現自己好奇心的時候,石澗仁笑着起身,就在旁邊的茶几上鋪開平時寫書法的傢伙事:“在我接受的教育裡,書法就是一種用黑色線條,把中華文化貫穿下來的藝術,可以剛硬堅毅,可以瀟灑自如,可以狂放不羈,也可以晦澀艱難,但一幅字就是一個人生,終究是要寫完,斷斷不能半途而廢的丟在那裡。”
說着真是隨手就在普通報紙大小的尋常宣紙上揮毫行草,人文書店老闆賈崇聖顯然是個識貨的,從石澗仁落筆寫下第一個字就眼睛明亮的撫掌叫好:“真……”可那話語就那麼噎在喉嚨裡了。
因爲石澗仁寫的內容實在是太過出乎他的意料:“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風塵,盡傾江海里,贈飲天下人。”完全近似於口頭語,彷彿跟唐朝詩人韋應物的《簡盧陟》裡的詩詞比較接近,但後面兩句是杜撰添加的,看着好似大白話的二十個字,一點沒有唐詩宋詞的那些工整對仗,甚至一點修飾的花巧都沒有,感覺就是路邊隨便蹲着的乾癟老頭子說的市井對話,可偏偏就是這大白話,卻神奇般的從一碗酒獨樂樂,隻言片語就拔高到精神上衆樂樂的絕對高度,氣魄好大,大到讓賈崇聖都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
中國文字真是奇妙非凡,就像石澗仁剛纔形容書法一樣,看似平淡無奇的字句卻能展現出浩瀚的胸懷,有些堆砌着無數漂亮字眼的文字展現出來的就只是空洞蒼白。
明顯並不是對文學和書法多精通的朱宏濤反覆把這二十個字唸了幾遍,還問石澗仁是不是有讀錯,因爲有些筆法是連在一起的。
石澗仁解釋了:“喏,這也是我要給賈先生展示的意義,我就跟這幾句詩詞一樣,有這樣的心境,但卻不具備多華麗辭藻的能力,這種東西只能觸動能夠理解的人,恐怕對普通讀者來說只會嗤之以鼻,這都什麼詩詞水平啊……對不對?”
賈崇聖遲疑的慢慢點頭,朱宏濤卻使勁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