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人鳳因爲陳朵朵無意之間的一句話,勘破了真相。 原來他這些年獲得的榮耀,原來他這些年的死裡逃生,終究還是因爲家裡的原因。 他這些年那些死去的戰友當中,到底有多少是本不必死,但爲了保護自己而死去的? 徐人鳳不敢去想這件事。 他很憤怒,他憤怒戰友的死,憤怒自己沒死,憤怒戰友因爲自己沒死而死去。 他更憤怒的是自己的爺爺一句話,一個命令,就讓自己這些年來的努力都蒙上了陰影,讓自己這些年來的努力都顯得那樣的可笑。 自己還真是一個可笑的人,靠着家裡的背景在戰場上活下來,然後拿走那些本應該屬於戰友的榮耀,然後還矇在鼓裡,還沾沾自喜,還回到這裡,在自己喜歡的女孩面前炫耀。 該死! 徐人鳳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 這世界哪裡有公平?這世界從來就沒有公平。 公平是用來追求和爭取,卻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你的公平,往往就是別人的不公平。 張志強坐在返回工地的公交車上,一臉平靜,但他的內心卻絕不平靜。 車窗外是繁華都市,他的內心卻一片荒蕪。 他知道自己是山溝裡出來的,他知道自己家窮到不能再窮,他知道別人看不起他,看不起他們這一羣人。 但他同時也看不起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因爲他一直相信,他們之所以看不起自己,對自己和韓大兵等這些農民工,這些山溝裡,偏遠地方來到大都市的人的鄙視和蔑視是因爲他們害怕自己,害怕自己變強,超過他們。 害怕自己有一天把他們踩在腳下。 當然好人也有,或者說能夠對自己這一羣人保持一個公平公正看法的人有,比如王國慶,比如蘇家明,比如…陳朵朵。 當然,那只是他半個小時之前的想法。 從陳朵朵拿自己當擋箭牌,卻不想想自己如果不是天生神力的話,今天這隻手只怕當場就要被那個叫做徐人鳳的年輕人捏碎。 自己的手被捏碎的話,也許會得到一筆賠償,但自己的一生,那可就毀了。 原來在自己眼中認爲會公平公正看待自己的人,自己的人生和希望,在他們的眼裡,根本不值一文,不過只是可以用來暫時抵擋一個追求者罷了。 張志強靠在車窗上的臉上露出一個苦笑。 這年頭,你若是不堅強,懦弱給誰看? 你若是不達到一定高度,誰會把你當回事? 張志強很憤怒,他憤怒那些衣着光鮮,有着一定社會地位的人的麻木和冷漠,也許沒一個遭過白眼,受到過歧視的農民工都憤怒過,但憤怒這個詞,往往代表着短暫,短暫過後,是自我安慰,還是變得麻木不仁? 或者,堅強不息? 張志強在中途下了車,因爲他靠着車窗看着路邊,忽然看到一個理髮店。 從理髮店走出來之後,張志強的那個標誌性的大平頭已經消失不見,換成了一個可以看見青色頭皮的圓寸。 摸了摸自己的頭,張志強感到一陣清爽。 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張志強越走越快。 他就像是每一個普通人,在內心掙扎的時候,會做出一些平常不會去做的舉動。 他以爲
理了發之後自己的心情會變得好一些,但沒想到,自己的心情並沒有好上哪怕是一點點。 他依然憤怒。 他憤怒這個世界的不公平,這個世界的不公平是與生俱來的,從每一個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 這個世界的不公平是相對的,相對於江濱大學的任何一個學生,世界都是不公平的,甚至相對於張家溝的任何一個普通孩子來說,世界對於張志強也是不公平的… 忽然張志強看到遠處有一座高得無比的建築,江濱之塔,據說是整個亞洲最高的建築。 張志強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很想上去,門票是八十塊一張。 他在掏錢的時候,平靜無比,沒有感到一絲肉痛。 那個賣票的中年婦女看到他一身地攤貨的時候臉上露出來的鄙夷神情,沒能讓他的憤怒更多一點。 站在一直通往塔頂的透明電梯裡,張志強緊緊地靠着電梯,看着不斷遠去的地面和漸漸變得像是螞蟻一樣的人羣,臉色慘白。 他就像是每一個土包子,每一個從未登過高的鄉下人一樣,縮在電梯的角落裡,然後被身邊穿着光鮮的人視爲笑談。 電梯終於停下,張志強跟着人羣最後,走進了頂層的塔樓,他站在塔樓的中央,感到頭暈胸悶,差點一跤跌倒,但他咬緊了牙關,沒有摔倒,就像是十三歲那年被野狼追趕一樣,他在心裡告訴自己,絕不能摔倒。 張志強一步步走向塔樓邊緣,那裡是透明的落地窗,專門用來看風景。 他在走過去的時候,眼神一直看着天空,因爲只有看着天空,纔會讓他感到自己是在平地上行走,而不是在亞洲最高的塔樓上行走。 終於走到了塔樓邊上,他伸手摸了摸厚厚的透明玻璃,然後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向下看去。 一眼望去,張志強忽然“啪”的一下子坐了下來。 四周的人聽到聲音之後,都向他這邊看來,但馬上又全都轉過了頭去,對於一個穿着地攤貨,腳上穿着布鞋的鄉下人,沒有人會有什麼太多餘的興趣。 張志強卻雙手趴在玻璃上,看着下方的城市,看着那些就像是火柴盒一樣的高樓,笑了起來。 “原來,站在高處看世界,這個世界是平的。” 胸中的憤怒忽然消散,只有站在高處,世界對於你來說纔是平的,纔是,公平的! 回到工地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五點多,張志強打了個電話告訴王輝明天搬走。另外還讓王輝通知小梅和李老頭也是明天離開。 當然是因爲自己的要求而叫他們離開這件事讓王輝暫時壓了下來。 如果說之前的張志強主要的考慮還是以李老頭和小梅爲中心的話,那麼他現在的考慮就是以自己的需要爲主體。 因爲他終於認清一個事實,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變得強大了,那麼你身邊的人才能夠享受你強大帶給他們的庇護。 你不強大,你再怎麼替他們考慮,終究還是會被無情的世道逼到角落。 你對他再好,但你的能力卻只有十分,就算你給了他所有,也不過只是十分,你若是一百分,你只給他一半,那也是五十分! 一個人的力量固然有限,所以張志強現在需要小梅和李
老頭的幫助。 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定,那就絕不能讓時間再空空流逝。 到了食堂,吃了晚飯,一直等到工地上的工友們也全都過來吃完,張志強這才從凳子上站起來,進入後面來幫着小梅清洗餐具。 李老頭不在,他被王輝喊去結工資了,張志強心中清楚李老頭等一下只怕心情不會太好,於是對小梅說道:“明天就跟着我走吧。” 小梅呆了一呆,說道:“什麼?” “王輝給你和你爺爺結工資了,明天你們就不用來食堂了,我已經在外面找好了房子,明天我們一起搬走。”張志強說道。 他幫小梅把餐具倒進清洗池之後,就拉過小梅的手說道:“這些就留給他們做吧,從現在開始,你就幫我做事。” “可是爺爺…”小梅在自己的圍裙上擦着手,低着頭。 “他馬上過來之後,心情肯定不會好,在這個時候,你的態度一定要堅決,否則的話,他不會讓我們在一起的,難道你不希望跟我在一起嗎?”張志強掰住小梅的肩膀問道。 “我當然想了…” “那就勇敢一點,努力一下,困難不就是用來克服的嗎?”張志強對小梅說道。 小梅擡起頭來看着他,用力點了點頭說道:“恩!” 張志強原本想要這會兒趁着天還沒黑,有時間去找一下姜林俊,讓他從江濱大學的那個賣二手車的學生手裡弄兩輛電瓶車過來,但想了想,擔心小梅不能說服李老頭,於是就留了下來。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張志強就看到李老頭黑着臉過來了,他看到張志強的時候臉色倒是稍微和緩了一些。 “走,我們去收拾東西。”李老頭對小梅說道。 小梅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張志強搶先開口說道:“爺爺,要幫忙嗎?” “幫忙?你已經幫忙了,怎麼還好意思再麻煩你?”李老頭說道。 張志強聽了這話心裡一驚,心想自己不是和王輝說好的,不告訴李老頭是自己要他走的嗎? 誰知道李老頭又開口說道:“王八蛋說了,這個多餘的工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唉,我真想不通,我給他幹了幾十年,怎麼就還沒你的面子大了?” 張志強一聽,這才放心下來,看樣子是自己想多了,王輝那個傢伙還知道在李老頭面前說說自己的好話,也算是有心了。 實際上這只不過是王輝隨手拍了張志強一下馬屁罷了,反正這錢肯定都是要給的,何不如給了錢再順手拍一個馬屁? 因爲王輝的這隨手一記馬屁,使得李老頭對張志強的感官大爲改變,畢竟這相當於是幫了李老頭,另外在李老頭的眼裡,王輝那是了不得的大老闆,他賣張志強面子,說明這小子也還算是能混的。 幫着李老頭和小梅收拾了東西之後,張志強發了一根香菸給李老頭,又說道:“我已經在外面找好了地方,離這裡不遠,明天一起搬過去吧。” 李老頭坐在牀上悶頭抽菸,冒出一句:“明天?這都被人趕走了,還等到明天?今天就走!” 他孃的孫女都讓你睡了,這又被人趕出來,活了這麼大歲數,今天不走,這面子還往哪裡擱? 張志強一聽這話,喜出望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