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女眷們已紮成一堆,邊磕着瓜子品着果子,邊嘰嘰喳喳地聊着京師現在最時興什麼料子哪個花樣做衣裳,是龍蕊髻好看還是朝天髻好看,圓臉盤的姑娘夫人們要怎樣化妝會顯臉小,多吃什麼或者少吃什麼可以維持身材。嘻嘻哈哈地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打趣玩笑着,不是假意埋怨着你踩了我的鞋,就是你多抓了我的瓜子。聊着聊着大家都將眼神落在了素雲身上,長嫂孫平卉向衆姊妹道:“你們瞧,素雲可不是因禍得福了。”
大家當然知道素雲這一年半沒在大宅中是因爲養病,但沒想到素雲病好了之後,沒有一點兒常年纏綿病榻的模樣,身材苗條了,皮膚都比以前細膩白淨了不少,現在京師貴女年輕夫人們最是追求這種身段和樣貌。有的閨秀爲了躋身到這個標準裡,硬是節食,可卻沒這福分生生壞了身子,家裡大人都覺得這一代的閨女們可氣,他們那時代不是圓潤點兒的才討喜麼?
“是了是了,我倒是可以問問王太醫給我服的方子是怎麼寫的,到底哪幾味藥既可以減重還能白膚,好不好?”素雲玩笑道。
衆姊妹妯娌笑鬧着,素雲的臉皮都笑的僵硬了,無意間看見八姑娘季襲敏坐在最角落裡,面無表情不去插話也不去聊天,素雲就想到自己剛嫁過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她一向不太喜歡脂粉釵裙,那些姑娘夫人聊地起興,她卻覺得無趣得很,被問起喜歡什麼髮飾的時候,她便實話實說自己最喜歡的還是木簪,結果換來大家的側目和嘲笑。可,季襲敏又不像她那樣從小在道觀養着,男女弟子都用木簪別發,怎麼也不喜歡小姑娘都喜歡的物件兒了?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那邊季家男子們也熱鬧非常,因家裡做官的人多,身爲孫輩的季舒堯卻是官位最大的一個,太老爺不想讓官場的氣焰帶在家裡,就定了一個規矩,進了大宅,凡是長輩不可以再喚季舒堯爲丞相,若非緊急,也不可在大宅裡討論朝堂公事,大宅中長幼有序,只有輩分尊卑,沒有官職大小。
素雲回頭在衆男子中望了一眼,不論以前還是現在,季舒堯都是季家男子聊天的主心,他年輕有爲,又端方有禮,長輩問話規規矩矩地應承,和平輩們親近和氣,對晚輩也很愛護。
包括對自己的妻子,季舒堯身爲人夫做得也無可挑剔,若說差別麼,便是現在比以前對素雲更加細緻周到。
要不是真的親耳聽見過季舒堯要栽贓安國公的話,聽見他也說她是一介鄉野道姑,素雲怎能將那個冷酷的季舒堯和現在的夫君聯繫在一起呢?
那時素雲喜歡他,他一定知道,但當季舒堯得知素雲已將他們的話聽到之後,他並沒有安慰,而是質問、嘲諷和命令。
季舒堯利用了素雲的身份,所以素雲無論做什麼,他都能夠十分冷靜地處理這份感情,那讓素雲以爲他好像喜歡她的那種包容和寵愛,其實不過爲了應付這一場荒謬的夫妻情分,
一切都是假的。
季舒堯的身影已被衆人羣遮擋住,素雲收回眼神,恰好看見人羣外側站着一個少年,端麗清秀,風度翩翩,那少年本是望着季舒堯崇拜的目光,忽然和素雲相對,眼角彎了起來。
素雲心想,這季家的男子,真是一個賽一個的出衆,單從相貌上來比,這十八歲的七公子季舒悅,再過上幾年說不準就可以將季舒堯比下去了呢。
素雲回以微微一笑,就轉過身子,繼續加入聊衣裳聊髮飾聊蔻丹的衆女人的話題裡。
五弟媳程莉娟抱着蘭哥兒走到素雲身後,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襟,然後走出膳廳,素雲會意,立刻跟着程莉娟出去。
蘭哥兒顯然剛在院子裡跑着瘋玩兒,鼻子臉蛋都凍得紅彤彤的,還吸溜吸溜着鼻涕,一筒清鼻還來不及吸回去,就胡亂拿袖子一抹,蹭得小臉蛋兒上都是。
程莉娟的臉色不大好,也沒關注到自己兒子臉上的鼻涕橫飛,素雲出屋忘帶帕子了,沒辦法替蘭哥兒擦擦。程莉娟道:“本來就是想這幾日帶蘭哥兒過去看三嫂,知道了那事,在這又見了三嫂了,不如現在就問問。”
素雲道:“弟媳知道了什麼,怎麼就這麼急?”急得連你兒子都快吃鼻涕了還不管,一定是和銀子有關係。
程莉娟直截了當道:“孫平……長嫂她昨兒個是不是把你沒在大宅住的這段時間的月例和年例給你了?”
“是。”素雲心裡笑起來了,果然她猜得沒錯,長嫂孫平卉也是想讓程莉娟來質問她的吧,否則怎麼早不拿晚不拿,偏快到二房門口才把那些銀兩給了她?被二房的人看見,必是要回程莉娟,程莉娟又是個見錢就盤算的人,她以前素來與素雲不和,妯娌兩人因此罅隙會更深。現在明知孫平卉心中已藏奸,素雲怎能會由着她呢,她心中計較了下,面上還很平靜地道,“其實我那段時間又沒在大宅中住,花銷都是在你三哥私宅那邊,可橫豎還有你三哥呢。”大興朝是典型的高俸養廉的王朝,除了正俸以外,還有服裝、祿粟、茶酒廚料、薪炭、鹽、隨從衣糧、馬匹芻粟、添支、職錢、公使錢及恩賞,按照總數爲三份來算,銀錢佔一份,實物佔兩份,就拿季舒堯一品文官的總值俸祿來講,每月銀錢爲三百兩,實物爲六百兩。再者,素雲雖不是從小在安國公府養大的小姐,但畢竟是嫡幼女出身,嫁妝都是比着嫡長女的排場,她因是個道姑,又是對銀錢沒多大盤算的,故此向來對銀錢這方面沒什麼計較。此時她一面和程莉娟說話,一面心裡算着長嫂給了她大概多少銀兩。
程莉娟這麼一聽,心中更嫉恨孫平卉,她冷笑:“便是這個道理,我說大嫂偏心呢。就是前幾日我孃家來人,說一時家中銀兩週轉不開,到我這裡先借個一二百兩週轉週轉,偏我手頭緊,就去找大嫂,沒成想大嫂只說沒錢不幫我。我也就信了,這可好,倒是沒錢給我救急,卻有錢給三嫂,三嫂還缺這個麼?不行,我要找大嫂評理去。”不由分說,程莉娟抱着蘭哥兒就要走。
素雲趕忙拉住程莉娟的衣袖:“弟媳你快消消氣,你爲這事去找長嫂鬧,鬧了起來反而是我不對了。我現在沒孩子,相爺也沒姊妹,三房開銷不大,那月錢放我那也沒什麼要應急的用處,改明兒你把蘭哥兒抱我那玩兒,我封了紅包給蘭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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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莉娟立刻頓住了腳步,心裡那個小算盤噼裡啪啦響着,按照大宅他們這輩的媳婦,一個月月錢五兩,再加上兩個年的年例共一百兩,那麼素雲要給蘭哥兒的紅包差不多有二百兩。反正去找長嫂,就算她有理,最終的結果不過是能借到銀錢給孃家,還不如收了素雲的這筆錢。
程莉娟剛還陰沉的臉色,立刻就跟開出一朵花兒來,笑眯眯地道:“三嫂這不才給了蘭哥兒麼,哪能再讓三嫂破費呢”心裡卻想着,這二百兩對於三哥的俸祿和三嫂的嫁妝來比,簡直是冰山一角吧,
素雲也笑道:“我這做伯孃的就是看蘭哥兒心疼,給自己侄子算什麼破費呢。”以前師叔就說了,能用銀錢解決的事情,那都不算什麼大事,更何況在這件事以後,程莉娟鐵定不會再和她作對了。
程莉娟趕忙衝着懷中的蘭哥兒,低聲道:“蘭哥兒,蘭哥兒,看你三伯孃對你多好啊,快來親三伯孃一口。”
蘭哥兒雖小,但他還記得那個小鳥玩具是三伯孃送的,而且自己孃親說好,那一定是好,忙探出小身子朝素雲跟前湊了湊。
吧唧,結結實實地親了一口。
程莉娟的心結解開,妯娌倆說笑着又重新回到了熱鬧的膳廳,素雲只覺得臉上一片滑膩,偏生自己沒帶帕子,只得用手背衣袖擦拭剛纔蘭哥兒在她臉蛋兒上留下的口水和鼻涕。
“你去哪了?”忽然就聽有聲音低聲詢問,素雲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見季舒堯撥開她正擦臉頰的手,“臉怎麼了?”
“沒什麼,蘭哥兒親的,溼噠噠的。”
“我給你擦擦。”不由分說,季舒堯就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巾,低着頭給素雲細細的擦着臉頰。
季舒堯離素雲很近,眼神很專注,手上的動作也十分輕柔,素雲有些不好意地緩慢地低下了頭。
“你別動。”季舒堯一手捏着素雲的下巴,讓她將頭重新擡起來。
“哎呦~~~快看看咱們三少爺給她媳婦兒這會兒擦胭脂呢。”也不知那個女人戲謔地叫嚷了一句,一大家子男男女女的眼光都聚集在了三房少爺和少奶奶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