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柳府。
這間院子不大,卻十分靜謐。
已是深秋,這院落中卻是翠色一片,四周都種着松柏,就連園中也是都是些常綠灌木,並無一株鮮花。
柳靜持看到手下將楚闌帶到院中,急忙從四方扶手椅上起身,恭敬的對楚闌做了一揖,“楚侍郎肯深夜移步寒舍,寒舍蓬蓽生輝。”
楚闌掃他一眼,淡淡道:“深夜找我,有事麼?”
柳靜持屏退了下人,院落中就剩了楚闌和柳靜持兩人,晚風陣陣,院子中帶着一陣寒意。
柳靜持走到院落中的一處夾竹桃樹前,雖是深秋,這顆樹卻是枝繁葉茂,並無半點衰黃的樣子。柳靜持伸手撫着竹似的枝葉,緩緩道:“人們常說綠葉襯鮮花,但我覺得,鮮花雖是好看,卻也只是風采一時,花期一到就謝了,落入土中,再無一點痕跡。最後留在樹上,只是葉子而已……”
楚闌只是看着他,並未說話。柳靜持頓了頓,轉身看向楚闌,又道:“你在宰相身邊,深得宰相信任,但是你覺得,你會不會就像那些花朵一樣,時候一到,就謝了呢,楚侍郎?”
楚闌淡淡一笑,想是柳靜持把他比作綠葉,將花比作自己。示意自己雖是榮極一時,但卻極易枯萎,枯萎了之後便是綠葉成陰。他這般暗示自己,也不知是想做些什麼。思索半晌,緩緩道:“盛衰榮辱皆是一時,如今我們都爲宰相做事,紅衰翠減,若是花謝了,那麼對綠葉也是苒苒物華休了呢。”
柳靜持見楚闌的樣子冷哼一聲,從袖中拿出一柄短劍,遞到楚闌手中,看着楚闌的眼道:“前些日子在鄧州出了個殺人案,抓住個女賊,那女賊身上帶着把劍,我見到劍覺得眼熟,便帶了回來,這似乎是楚大人的東西呢。”
楚闌藉着月色看着手中的短劍,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襲來,伴着陣陣微風,一時間只覺得如墜冰窖。
這是……自己當日給落兒的劍……
落兒她,出事了麼?
柳靜持看着楚闌震驚的神色,頗爲滿意道:“哦,我忘了說,那姑娘姓沈……”
柳靜持話未說完,便感覺到呼吸一滯,楚闌冰冷的指尖已經捏上了他的喉嚨。
楚闌墨色的瞳仁中寒光畢現,冷聲道:“你把她怎麼樣了?”
柳靜持見狀心底一顫,有些心虛,但隨即又想到,自己官雖然沒有楚闌大,但今天晚上他找楚闌是很多下人都知曉的事情,若是楚闌在這殺了他,那麼朝廷第一個找的,就是楚闌。隨即穩住心神道:“沒怎麼樣,只是關在牢中幾日,但是我可不敢保證,她以後會怎麼樣……”
柳靜持只感覺到喉嚨又是一緊,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你真以爲,我不敢殺你麼?”
柳靜持看着楚闌陰冷的目光,他知道楚闌這句話不是在開玩笑,但還是故作鎮定,“今天這麼多人都看到了你來我府上,我若是死了,你也逃不了干係!”
楚闌冷冷一笑,“那又怎樣,你死了之後宰相身邊就只有我一個用得到的人,你覺得宰相會保我,還是會殺我?”
楚闌一針見血,柳靜持心中一驚。他和楚闌是宰相培養很久的心腹,若是他們都死了,宰相身邊無人,那麼宰相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宰相不但不會處置楚闌,還會找辦法幫楚闌開脫。
柳靜持心中驚恐萬分,卻又突然想起沈落辭對楚闌很重要,便急聲道:“沈落辭現在在我手上,你殺了我,就永遠也別想見到她了!”
楚闌聞聲一怔,緩緩鬆開了手,“她現在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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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靜持俯在椅子上,一陣咳嗽,心中思索着,看來沈落辭對楚闌果然重要,楚闌竟然會爲了沈落辭而殺自己。他與楚闌雖是不和,但幾年來楚闌卻從來沒有動過要殺他的念頭。今天楚闌爲了沈落辭要殺他,又因爲沈落辭放了他,只要自己牢牢抓住這一點,那楚闌還不是任憑他擺佈?
柳靜持心中想明白了,有底了,也就鎮定了許多,沒有急着回楚闌的話,眼睛盯着楚闌道:“沈落辭和沈彣是什麼關係?”
楚闌將椅子上的柳靜持抓起,拌過他的臉,一字一句道:“我問你她在哪裡!”
柳靜持緩緩道:“你用不着這樣看着我,她現在還在我手上,你要是想讓她無事,還是鬆開手的好。”
楚闌沒有鬆手,墨色的瞳中滿是殺意,“她若是有事,我會讓你生不如死,你大可以試試看。”
“柳大人,不好了!人跑了!”一位柳府下人跑來,看見楚闌揪着柳靜持的衣領,急忙跪下道:“楚大人這是……”
楚闌冷冷的看了那下人一眼,將柳靜持丟在椅子上。那下人被楚闌冰冷的目光一看,頓時閉上了嘴,大氣都不敢出。
柳靜持被楚闌弄得十分狼狽,又被自己的下人看到,心中憤怒難當,厲聲對那下人道:“大呼小叫什麼,誰讓你過來的!不想要命了麼?!”
“是是是,小的這就走。”那下人轉身正要走,卻被楚闌抓住。楚闌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低聲道:“你說誰跑了?”
那下人急忙賠上笑臉道:“沒什麼,沒什麼,誰都沒……哎呦!”楚闌的手狠狠的捏住他的手腕,幾乎要將他骨頭捏碎,他吃痛道:“楚大人繞過小的吧!”
楚闌心知柳靜持一向待人狠毒,所以手下口風都很緊,如果這個下人這時說了,那麼柳靜持一定饒不了他,楚闌緩緩道:“今天你撞見柳大人這個樣子,你就算不說,你覺得你的他會饒了你麼?你想活命麼?”
下人點點頭。
楚闌道:“你若是想活命,就乖乖回答我的話。你剛纔說跑了的,可是一位姓沈的姑娘?”
下人又是點點頭。
楚闌鬆開了那下人的手,對着俯在椅子上的柳靜持道:“這下人我帶走了。”
說完便看也不看柳靜持一眼,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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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人跟着楚闌來到了楚府。
楚闌一路上一句話都未說,下人戰戰兢兢的跟着,也不知道楚闌帶自己回去,會把自己怎麼樣,他只覺得楚闌周身散發出冰冷的寒氣,讓他腿都打哆嗦,連着摔了好幾個跟頭。
孫管家見到楚闌回來,急忙提着燈走在楚闌身側,爲楚闌照路。又看到楚闌身後跟着的下人,一身柳府的服裝,便問道:“楚大人怎麼帶了柳府的人回來?”
楚闌看了一眼身後的下人,對孫管家道:“他以後不是了,你去給他改個名字,然後在府裡找個差事給他做吧。”
那下人自從撞到柳靜持和楚闌在花園裡的時候,就覺得今日難逃一死,就算楚闌放過他,他也會死在柳靜持手上。他以爲楚闌帶自己回來是要對自己嚴刑拷打。可是楚闌不但沒有對自己嚴刑拷打,還將自己留在府中,還給自己找了個差事,頓時感激涕零的跪在地上,聲淚俱下道:“多謝楚大人的救命之恩,小的今後一定對楚大人鞠躬盡瘁!絕不二心!”
楚闌看着下人淡淡道:“好了,起來吧。跟孫管家去換身衣服,以後你就是楚府的人了。”
那下人跪在地上,重重的給楚闌磕了個頭才起身,跟着孫管家向庫房走去。
灼華從楚闌走就不放心,也沒去睡覺,就一直在門口等着,此刻見楚闌安然無恙的回來,心終於放下。楚闌看見灼華遠遠走來,低聲道:“我正要去找你。”
灼華剛纔看見孫管家帶着身着柳府服裝的下人去庫房換衣服,便對楚闌道:“那下人是柳府的人,你留他在府中可靠麼?”
楚闌淡淡道:“他留在柳靜持那裡是死路一條,我將他帶回府中救了他一命,以後他絕對比任何人都可靠。”
灼華點點頭,看着楚闌道:“今天柳靜持找你是什麼事?不會就是爲了送你個下人吧?”
“不是,落兒落到柳靜持手中了,柳靜持今天找我,是想拿落兒威脅我。”
灼華心中一驚,但又想到徐懷瑾在沈落辭身邊,徐懷瑾武功高強又十分警惕,柳靜持的那些手下是不可能從徐懷瑾眼皮子底下劫持到沈落辭的,便問道:“你見到落辭了?”
楚闌搖頭道:“沒有。”
“那會不會有詐?”
楚闌又搖了搖頭,從袖中拿出一柄短劍,遞給灼華道:“這是我以前隨身的短劍,落兒這次走,我就放到落兒包裹裡了,但是這劍剛纔卻在柳靜持手中。”
灼華在月色下看着那柄短劍,這劍確實是楚闌的,自己離開不過不過五日,沈落辭居然就出了事情。急聲道:“那她現在怎樣?”
“現在應該已經沒事了,剛纔那個下人說,落兒已經跑了。”
灼華心想肯定是徐懷瑾又救了沈落辭,放下心來,將短劍還給楚闌,“還好有驚無險。”
楚闌接過短劍,放入袖中,“你回來的時候,落兒在哪裡?”
“在鄧州。”
楚闌墨色的眼瞳染上一抹憂傷,輕聲道:“鄧州……那麼遠了……”看來沈落辭真的是再也不想見到自己了,分別才一個多月,她就已經走了那麼遠了。
灼華見楚闌神色哀傷,安慰道:“其實我這一路跟着落辭,發覺她心裡還是有你的。”
“我知道她心中有我,若是沒我,她早就將我殺了……” 楚闌垂下眼簾,“但是她心中對我還有多少情,就還有多少恨。”
“那你就真的打算任她走麼?”
楚闌沉默。
灼華看着楚闌,冷聲道:“你難道就不怕她做了別人的妻子?”
灼華的話像針一樣刺入楚闌心中,她做了別人的妻子……
楚闌輕輕閉上眼,“等我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就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