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天道 三十六國喪日
第二天,孟帥大搖大擺的走出巷子。
這回出去的時候,他還特意留心了一下,要看看巷子口有沒有暗哨,但直到他走過一條街,也沒發現暗哨在哪裡。
他江湖經驗還太淺薄。
其實從角度來看,能夠盯着巷子口的就那麼幾個地方,是那個乞丐呢,還是那個賣油果的呢,還是那個賣茶蛋的呢?
孟帥匆匆掃了一眼,看誰都不像。但如果讓他停下來多看幾眼,估計看誰都像。
所以他就不爲這件事煩惱了。
據說現在是國喪,但並不見街上肅穆。往來的行人,也沒有看誰一身縞素的。人們該吃吃,該喝喝,肉鋪子也掛着新鮮屠宰的豬羊,沒見那“禁屠宰”的禁令生效。
孟帥覺得自己略蠢。
出門的時候,他想到了國喪這件事,特意換了一身素色衣服,腰間繫了條白帶子。百里曉在裡面看見了,多看了他一眼,倒也沒阻止。
可能百里曉也覺得,街上說不定也有人這麼幹呢?大齊朝廷建國四百年,總得有點遺老遺少,甘願服國喪吧?
大家一起這麼幹,就顯不出孟帥另類了。
還真沒有。
也不知道姜都督怎麼教化的——涼州歸到姜家治下,還不到十年,所有人都忘了遠在中原的朝廷了。
孟帥只好躲進了一個衚衕口,把白帶子解下來,穿着一身素袍子繼續往郭家藥鋪走去。
走着走着,孟帥眼睛一偏,突然見到一人,不由怔住。
但見那人真正一身縞素,渾身戴孝,面上嚴肅如掛了一層冰霜。除此之外,他倒是比街上的人都儀表堂堂,尤其是斜飛入鬢的劍眉,帶着三分英氣,三分煞氣。
孟帥多看了他幾眼,那人立刻有所感應,回過頭來,目光中神光湛湛。
是個高手。
孟帥自己下了個判斷。
那人目光在孟帥身上素服略一掃,又看見他手中拿着的那根白帶子,目光一動,開口道:“娃娃,你家大人呢?”
孟帥道:“什麼大人?我不就是嗎?”
那人眉心略皺,道:“我是問你爹媽。”
孟帥心道:幹你屁事。道:“我爹媽都沒了。”
那人哦了一聲,道:“那你這身衣服是誰替你選的?”
孟帥略感尷尬,道:“我聽說今天國喪,都要縞素,就穿出來了,沒想到他們都不穿。”心中暗道:我說些幹嘛,又不是什麼光彩事。
那人繼續問道:“你家鄰居呢,他們穿素麼?”
孟帥攤手道:“沒看見,但估計他們不穿。”郭寶蓮會爲皇帝穿孝?想想也不可能,她可是無家無國的女人。
那人唔了一聲,道:“那就罷了。”說着轉身走了。
孟帥被白問了這一場,心中莫名其妙,但也只好繼續往前走。
路過郭家藥鋪的時候,他本來沒打算停下來,畢竟他今日不是來找郭三小姐的,但門口一張告示,還是把他吸引住了。
郭家藥鋪門口,打着紅色的大布告,佈告上就幾個字。
“本月初三至初五,歇業三日”。
你說這是不是有病?
歇業而已,又不是什麼好事,至於弄這麼大一張佈告麼?
還是紅紙的。
孟帥正自搖頭,就聽身後有人道:“你說郭家搞什麼鬼?好好地出大布告關門歇業幹什麼?”
就聽身後有人嘆息了一聲,道:“這都有人不知道,看來沙陀口真是換了一羣人在混了。”
孟帥暗自撇嘴,心道:裝完逼之後趕緊說真相啊,我們都等着呢。
果然就聽那人道:“我教你個乖。郭家每年在這個時候,都在這裡舉辦珍稀藥材交易會,有個名目叫“藥仙會”。只因每年這個季節,從口外來的胡商到達高峰,大量的西域藥材涌入,郭家會組織所有的異域藥材和南邊運來的藥材一起在這裡出展。現場交易。”
旁邊人咦道:“所有的藥材都要在這裡交易麼?”
那人道:“差不多吧。沙陀口一地的藥材生意,都是郭家掌控的。就是專走口外生意的沙陀幫也插不進手來。外地新來的胡商,要是不走郭家的線,是沒有一家藥鋪能接他的貨物的。”
旁邊人道:“我記得前幾日不是出了官榜,說因爲戰事吃緊,要求停止交易療傷的主藥麼?”
那人冷笑道:“官家雖然厲害,但這裡是沙陀口,郭家的地盤。難不成還有能管到郭家頭上得人?”
旁邊人維維稱是,那人再一點那官榜,道:“你看這佈告,上面根本沒寫什麼藥仙會的事吧。那是因爲能與聞此事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人家纔不會告訴俗人詳細信息。就是官府……往年郭家會給官府下帖子,今年官府得罪了郭家,郭家若是把帖子一扣,連官府都沒地方買藥材去。嘿嘿,這就是郭家的威風。”
孟帥心道:跟官府鬥?還是有兵的官府?這不是妥妥的作死的節奏嗎?郭家不會有那麼瘋吧?
當下搖了搖頭,離開郭家藥鋪。
他卻沒看到,在他離開時,一個紅衣少女從二樓的窗戶俯視着他。
見他離開,那紅衣少女問旁邊的人道:“三小姐還沒回來?”
旁邊的夥計道:“三小姐在忙交易會的事,最近怕是不好抽身。”
那紅衣少女託着下巴道:“可是這邊也有了變故。看他神情,對這裡有了芥蒂,這不是小事。罷了,我去走一趟。”
繞過郭家藥鋪,孟帥先去房產經紀那看了一眼。
既然決定繞開那個是非窩,最好還是換一套房子。若在前世,買房子那是天大的事,現在對他來說,卻也不算什麼。
水思歸很能“掙錢”,雖然花錢大手大腳,最後又買藥支出一大筆,最後竟還能剩下幾百兩銀錢,足夠孟帥買一套三進的院子了。
隨意挑選了一下,看好了一套小四合院,孟帥溜溜達達的往東城去。
東城多武館,也有幾個幫會的堂口。雖然不如南城嘈雜,但卻更加混亂。魚龍混雜,有混混,也有真正的高手。往那邊去,他是要去幹正事。
第一步,先要找到頑童聚集的地方。
傳謠言,找頑童,這是一個古老但很管用的方法。
孟帥今天傳的,也不算謠言。
“南城柿子衚衕裡左邊那套房,住了一個封印師。”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消息,封印師學徒難道不是封印師?不要歧視人家嘛。
當然,這短短一個消息,對於大多數人甚至大多數江湖人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但偌大的沙陀口,總有一兩個、兩三個、乃至四五六七八個識貨的人,是不是?
如果這五六七八個人帶着更多的人去封印師家裡求真相呢?
別管那封印師到底還在不在房子裡,只要有人來,就有熱鬧,而一個封印師給那幽僻的小衚衕帶來的樂子可有無數種可能。
況且,孟帥還給這些朝聖者準備了彩蛋。
就是水思歸演示封印術,用“開鋒術”封印過的那把鐵劍。雖然是最普通的封印術,看起來又不起眼,但至少也是貨真價實的封印術,是不是?
只那把鐵劍,就可以作爲封印師的鐵證。
至於最後能欣賞到多大的亂子,孟帥不敢保證,但足夠把水攪渾。
渾到讓那對姐妹視線被攪花,別老盯着自己這一攤。
開什麼玩笑,又是鬧鬼,又是叛變,又是雙方博弈,佈局棋子。折騰不折騰?
真當那小院子是獨立世界啊,外面有的是人好不好?
倘若那郭寶蓮一心求清淨,最好自己搬走,不然孟帥只好搬走,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不過搬走之前,也不能讓人堵着門討債。
一面想着怎麼把自己想要傳的事情編成更順暢的兒歌——他在這方面不是很在行,就見街角一羣頑童正圍成一圈,中間有一人正低頭問他們話。
怎麼?還有同行,今年傳謠的生意這麼好做,看來真是世界大同了?
孟帥略感驚訝,再一看那人,更是一怔,原來那人一身縞素,就是他剛纔在街上遇到那個儀表堂堂的漢子。
那人正自低頭跟頑童說話,擡起頭來看見孟帥,也是一怔,突然笑道:“小兄弟,你也住在這附近?”
孟帥搖搖頭,道:“我來找我的小夥伴。”
那人拉住他,道:“那好,我有件事情找你,這邊來。”說着一路把他拉過牆角。
孟帥吃了一驚,這人的勁力不小,在他沒有明確掙扎的情況下,拉起他來輕鬆自如。
孟帥手中虛捏,使得脈門脫開掌握,左右擺出八卦掌的起手式,只要那人稍有異動,立刻反擊。
孟帥這個動作雖小,那人卻看見了,也沒表示,道:“孩子。你家裡沒大人是不是?”
孟帥更加警覺,道:“別看我家沒大人,我師父可厲害了,一拳下去,沙陀口就沒了。”反正是賣萌,降低對方的警覺性,不如說得更扯淡一點。
那人果然好笑起來,道:“那你晚回去一會兒也沒關係吧?不如跟我去一個地方,回頭給你糖果吃。”
孟帥鄙視道:“想拐我這樣的,除非趁我不備打暈了扔車上帶走,靠誘惑這一招是沒用的。”
那人又好氣又好笑,道:“要拐賣孩子還不簡單?剛剛那羣孩子,傻得都冒鼻涕泡了,你看我帶走哪個沒有?我傅金水活了三十年還沒被人這麼看低。這個……”
他手掌伸開,裡面全是金瓜子,在陽光下耀眼生花。
一伸手拉開孟帥的衣兜,一把金瓜子嘩啦啦的倒了進去。孟帥登時覺得衣服一沉。
“我今天有件要緊事要辦,帶上個孩子更好。你可願意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