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六 千斤索,剎那念
這道封印,是整個地下湖的泉眼。
說是泉眼,也未必準確,因爲一旦被人打開,水流如決堤一般轟然而出,轉眼之間就在地上漲了三尺大水,即使是真正的噴泉也沒有這樣的洪水。
田攸的鐵鏈本來燒的滾燙,洪水一來,立刻就將火焰澆滅,連鐵鏈也徹底冷卻下來,哪裡還能打出崩口來?他呆了片刻,大吼道:“我要殺了你”往孟帥那裡衝去。
但這時水流已經漸漸淹沒到了胸口,他在水中已經十分不舒服,奔跑的速度如何能與陸地相比,因爲衝的急了,跟水流來的方向相沖,被巨大的水流衝擊力衝的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水裡。
他又急又氣,忙吸了一口氣,緩緩上浮。
按照一般情況,凡是通一點水性的人,哪怕是普通人也很容易浮起來,學武的人就更不用說了。像田攸這樣身有罡氣的人,甚至可以在水面上踩水行走
但田攸又不同,一是他身上的鐵鏈,別看很細,卻是沉重異常,在水裡是一定會沉底的,二是因爲鐵鏈限制的效果,他沒法罡氣外放,形成一般罡氣踩水需要的罡氣板,因此他在水中比一般人更加掙扎難行。
剛剛一個踉蹌,他死死地穩住身形,只因深知,一旦自己倒了下去,被鐵鏈纏繞住,恐怕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這一穩住,水流何等快速,已經沒頂。那水流相當渾濁,一旦淹沒了眼睛,根本看不清前面有人。耳邊只剩下嘩嘩的水流聲,將所有的聲音都埋沒了,也再聽不到半點人聲。
他將氣力集中腳下,往上蹬了幾蹬,這才勉強浮出水面,一露出水面,他先喘了幾口氣,再看向孟帥的方向,絲毫看不見有人冒頭的痕跡。
那小子竟然不出水?
難道是仗着水性好,在水下潛伏着,打算偷襲我麼?
田攸從瘋狂中清醒,立刻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先上岸。
自己的身體不適宜踩水,更不宜潛水。踩水還能保持身體平衡,潛水非沉下去不可。踩水的時候消耗的體力太過巨大,而且幾乎無法反擊潛水過來攻擊的人,因此時時刻刻處於危險之中。
還不如上岸守株待兔,想那小子縱然水性好,畢竟不是魚蝦,還能在水裡堅持多久?
然而這一段從水面到岸上的距離,可也不短。若在好的時候,他是一躍可過,但對現在的他來說,出奇的漫長。尤其是水流不斷地衝出來,給了他很大的衝擊,讓他踩水的時候搖搖晃晃,幾次便要跌倒。
等他到了岸上,水流已經恢復到平時的深度,也就是隻有牆壁上的孔洞和一片小平臺還露在外面了。
爬上湖岸,田攸跟落湯雞一般,又疲憊又狼狽,坐在地下呼哧呼哧喘氣,平時一張萬年不動的深沉表情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喘了一會兒,他一面潛運內力,把身上的衣服蒸於,一面起身在水面上逡巡,果然絲毫看不見孟帥的蹤跡。
他撫摸着鐵鏈上的崩口,心中原本稍微冷卻的熱情又開始沸騰,當下運氣內力,送出聲音道:“小兄弟,你出來,我對你沒有惡意,一點也沒有。我反而有天大的好處給你。”
叫了兩聲,田攸口氣中懇求的意味更重,道:“小兄弟,你不要不相信,我是真的想和你和好。你一上岸,我先給你黃金千兩。只要你能幫我解脫,你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剛說到這裡,只聽身後有人道:“解脫什麼?”
田攸驟然回頭,就見自己身後站了幾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老頭。
田攸的血一下子涼了,翻身跪倒,顫聲道:“拜見老祖。”
當先的一個瘦老頭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也不叫他起身,用淡淡的口氣道:“田攸,剛剛你說解脫是什麼意思?”
田攸手一動,將有崩口的鐵鏈藏在身下,道:“只是……只是隨口一說。
那瘦老頭凝視了他一會兒,道:“你是誠心悔罪麼?”
田攸碰了一個頭,道:“弟子誠心。”
那瘦老頭道:“那就好。正是你有悔愧之心,願意帶上這↑橫綱鐵索,,在龍木觀中折罪,才留你到今日。倘若你不願意再恕罪,不妨從這裡跳下去,一了百了。”
田攸汗流浹背,叩首道:“是。”
那瘦老頭這才點頭,道:“剛剛你去外面,到底看到了什麼?小六怎麼沒和你回來?”
田攸一瞬間猶豫了——就在剛纔,他還是龍木觀中的虔誠弟子,心甘情願的帶着鐵鏈懺悔自己的罪過,但當鐵鏈崩開一個鏈環時,他的心防驟然崩開一塊,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難道自己的一生,真的要在龍木觀中度過?就算最後被原諒接納,最多也只是跟這幾個老頭一般,守着一眼靈眼抱殘守缺,度過晚年而已。
如果借刀殺人……讓這些老頭都去死,自己再換取那小子的火焰把鐵鏈燒開,重獲自由,豈不是還有下半生的快樂逍遙日子可以過?
在這一瞬間,田攸下定了決心,開口道:“啓稟老祖,剛剛是六叔祖帶着大荒宗門的上使來了,他們帶來了皇帝的聖旨,想要龍木觀幫助協辦升土大會。”他故意把在龍木觀局辦升土大會,說成是協辦,更能降低幾個老兒的防備之心。
那瘦老頭道:“大荒來的上使?那可稀奇了。協辦升土大會?那也是好事啊。怎麼不迎接進來?”
田攸道:“弟子身份低微,不配迎接各位上使。因此還請幾位老祖出迎。
那瘦老頭點頭道:“這倒也不錯。好吧,我們出去。”
正在這時,只聽有人道:“算了吧。左等你們也不來,右等你們也不來。我只好自己進來了。”
這個聲音極其詭異,竟然是來自頭頂上。幾人一起擡頭,只見一個臉色青白的青年人倒吊在屋頂,一身黑衣,周圍還有黑霧繚繞,像是地獄裡的夜叉,又似熔岩洞裡的蝙蝠。
幾個老者同時往前一步,喝道:“什麼人?”
田攸忙上前一步,攔着道:“且慢,這就是那位上使,不可失禮。”
幾個老者神色剛剛一鬆,陰斜花已經笑道:“那小子,你別這麼賣力表演了,我都不好意思了。都到這個時候了,我也不好藏着掖着。我是泣血谷的陰斜花,初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了。”說着身子一扭,化作一道黑霧,猛地撲了下來。
幾個老者大駭,紛紛出手相抗,就在這時,只聽嗡的一聲,一個如琴絃崩斷的聲音響起,幾人同時身子一僵,定在原地。
田攸擡起頭來,只見一個美貌女子凌波水上,正在彈手中一把琵琶。她的手勢如此的優美,彈出來的卻是攝人心魄的催命之曲。
琵琶谷,玉淙淙。
陰斜花大聲怪笑,狠狠地向幾個無力還手的老者抓去。
遠處水面上,還有兩個人,一胖一瘦,正是葉孚星和牧之鹿。他們兩人都默默站在水面上,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連像玉淙淙一般間接出手也沒有。
因爲不需要。
有玉淙淙控場,有陰斜花進攻,真如摧枯拉朽一般,幾個老者全無抵抗之力。
葉孚星道:“看來真的不用咱們一擁而上了。”
牧之鹿皺着眉頭,道:“除非這就是龍木觀所有的人手。”
葉孚星道:“看這樣的情況,這些人就算再來一百個,也不費什麼力氣,用不到你我出手。”
牧之鹿的眉頭依舊蹙着,道:“孟帥呢?”
葉孚星一愣,道:“哦……在水下面吧?現在還沒看見,不過想來一會兒就能上來。”
牧之鹿道:“陰斜花做事太無理。”
葉孚星道:“是說他非要袖手旁觀,考驗孟帥的實力和忠誠麼?確實多此一舉,不過一個小孩子,有什麼妨礙,有什麼可考驗的?簡直多事。”
牧之鹿搖頭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正要說下去,突然伸手一指,道,“看”
葉孚星順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見孔洞之中,似乎站着一個青袍老者正在冷眼看着戰局,卻沒有出來的意思。
下一瞬間,那老者轉身,消失在孔洞之中。
葉孚星拍腿道:“不能叫他跑了,快追。”
兩人同時施展輕功,從水面上一掠而過,路過還在洞口用手段大殺特殺的陰斜花時,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別玩了,快去追人。”
陰斜花一怔,道:“追誰?”
眼見葉孚星和牧之鹿都從自己身邊飛掠,衝入洞中,他也知道恐有變化,反手一斬,打倒了最後一個老者,轉身入洞,玉淙淙跟在後面。
田攸一直沒受到正面進攻,這時見戰局已撤,慌忙起身,猶豫了一下,也跟着跑進洞裡。原本一團熱鬧的大廳驟然冷了下來,只剩下水波粼粼的地下湖和寬闊的空間。
這個時候,誰也沒心思在乎孟帥。也不會去想他入水這麼長時間,怎麼還不出來。
事實上,過了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水面依舊空寂,沒有任何一個人從裡面出來。
沉入水底的孟帥,就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那麼……孟帥到底去哪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