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 龍虎山女
藏印閣中。
樓梯上面如此聲勢,底下在觀望的三靈殿弟子豈有聽不到的?好在這地方修建時花了大力氣,十分堅固,就算上面如此轟鳴,底下那層也沒收到多少衝擊。
其中一人咬牙道:“這樣都行?他們真把這裡當野地了。咱們三靈殿今日不但被打臉,簡直是把臉扔在地上被人踩了。倘若他們真把藏印閣拆了,咱們坐視不理,難道真能脫罪不成?”
另有一人道:“是可忍孰不可忍,咱們上去了局吧。”
所有人都應是,一起衝上臺階,只有一人在下面,原地不動。
有人回頭看見了他,怒道:“唐斯,你別膿包了,這時候還縮頭?我都替你丟人。”
那唐斯正是前晚跟孟帥守夜的弟子,抱着肩膀站在原地,道:“你們上去幹什麼?”
衆人都發怒,一人道:“你在這裡裝什麼冷靜?就是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你在這裡冷言冷語,就顯得自己了不起了嗎?”
唐斯道:“倘若是別人,我就上去了。我問你們,上去之後抓誰?”
一人道:“自然是一元萬法宗的,只有他們有這麼大的膽子撒野。”
唐斯道:“了不起,一元萬法宗也敢抓,這天底下就沒有不敢抓的人了吧?”
那人道:“是他們理虧在先,況且不過是學徒……”
唐斯道:“後面纔是真話吧?只是學徒而已,抓了也就抓了,但萬一有長輩來了呢?”
那人道:“怎麼可能?這種級別的……”
正在這時,有人哼了一聲。
衆人聽到這聲冷哼,好似大冬天嗓子眼被強塞入一團雪,冷徹了心肺,一起顫巍巍的回頭。
大門無風自開,一人飄然而至,身姿飄渺,神態漠然,掃了一眼衆人。
衆人同時僵住,這時候三靈殿弟子都在樓梯上,唯有唐斯一人獨自在樓梯下,無奈何渾身發抖的走上前來,躬身道:“前輩……有何……”
那人淡淡道:“本座自熙堂常珺。”
唐斯一聽這話,腦海中閃過一個人來,撲通一聲跪倒,叩首道:“後學唐斯拜見常前輩……熙公。”他這麼一跪,其他學徒相繼跪倒,整個大堂竟無一人敢與他並立。
常珺沒看任何人,只道:“我兩個童兒呢?”
唐斯不敢擡頭,道:“在……在上面。”
常珺飄然向上走去,就在他上樓的一瞬間,就聽有人道:“且慢。”
一人自樓上款款走下,淺色衣衫,一條鵝黃馬面裙曳地,翩然生姿,竟是個絕美女子。
所有人都愣住,尤其是三靈殿弟子,他們都是一直堅守在這裡,渾不知這個從樓上走下來的女子是何時上樓的。
那女子面對常珺,無論是氣勢還是那份漠然,都不在他之下,道:“常兄,且慢。”
常珺愣住,閃過一絲思索的神情,過了一會兒,才道:“原來是龍虎山夏姑娘。”
饒是衆人屏息靜氣,聽到龍虎山三個字,也不由微譁,衆弟子心中都想: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一元萬法宗也來,龍虎山也來,這裡是大齊的天幕,還是那地方的天幕啊?
那女子淡淡道:“正是夏月洲。”
常珺第一次露出鄭重的神色,開口道:“夏姑娘降臨,有何指教?”
夏月洲道:“指教不敢,但請自熙堂公留步。”
常珺頗爲意外,道:“你認真要攔我?你知道我要幹嘛去?”
夏月洲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你不許上去。”
常珺就覺得腹中一團怒氣漸漸上來,強壓着道:“我倒不知道,是不許我一個人上去呢,還是來的人都不許呢?”
夏月洲道:“都是一樣,不允許上去。”
常珺道:“這不對了,我記得剛剛有人上去了。我兩個童兒,還有……一個小鬼。”
夏月洲毫不在意,道:“忘了說了,有一個附加條件。比我高的不許上去。小個子可以,小孩子可以,殘廢了沒腿也可以,當然死人橫着上去更加可以。果然要上去的話,這幾種裡面你選一個吧。”她身材在女子裡面已經算的高挑,但偏偏常珺身材也是中上,恰恰比她高上半個頭,因此說起來好似恰好爲他準備的。
常珺但覺額頭上青筋直跳,道:“夏——姑娘,你可別過了。你們龍虎山雖然了得,但真就不把我們一元萬法宗放在眼裡?”
夏月洲道:“很好。”她慢慢走下兩個臺階,道,“你扯上宗門了,那我就不客氣了,把這句話放在這裡——我夏月洲,在此代表龍虎山擋路。你敢不敢代表一元萬法宗闖關?”
常珺遲疑道:“代……代表……”嘴裡咕噥着這兩個字,良久沒有別的話出來。
夏月洲淡淡道:“怎麼了,好個一元萬法宗弟子,搬出師門的時候何等威風凜凜,要你爲師門負責,你怎麼向後了?”
常珺喝道:“閉嘴,不過仗着你是龍虎山大弟子——也是這一代唯一傳人罷了。就龍虎山那幾個人,如何和我們一元萬法宗人才鼎盛相比?豈不聞寧爲雞首,不爲……”說到一半,便知道引用的成語完全錯了,立刻閉嘴。
夏月洲嘴角一挑,道:“無話可說了麼?七十二分之一?”
常珺語塞,一道紅暈漫上臉來,一直漫到後脖子,連耳朵都紅了。夏月洲雖然說的刻薄,但也不算錯,在一元萬法宗同輩之中,加上他一共七十二人並列。他非頭非尾,只是其中普通一員。
但並不是說這七十二人之一就要被小瞧了,一元萬法宗是何等龐大偉岸的存在,別說說得出來的七十二弟子之一,就是一般的燒火童兒,出去旁人也要給三分面子。就是比他再低一輩的弟子,出去也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大荒七大宗門也不敢直視。
就算拋開一元萬法宗給他帶來的光環,他自己無論武功才華,名望手腕,同樣不容小覷,可說是一時之選,絕非浪得虛名。
奈何天底下能鄙視他地位的人不多,眼前偏偏就有一個。龍虎山論人才數量,連一元萬法宗的零頭也不到,可確確實實能和一元萬法宗並肩齊稱,雙方長輩同輩論教,一元萬法宗也不敢說壓對方一頭。從身份上論,對方這個唯一傳人,還真能端出架子來壓自己。
他神色陰沉,突然冷冷道:“夏月洲。”
夏月洲道:“怎麼?”
常珺道:“一元萬法宗我代表不了,但我能代表我自己。我,自熙堂常珺向你,夏月洲提出挑戰,你敢應戰麼?”
夏月洲道:“有趣了。你真要挑戰?”
常珺道:“生死戰。”
夏月洲嘴角一彎,道:“好。回去寫挑戰書來,找人畫押籤生死契。咱們約好時間地點,堂堂正正的戰一場。”
常珺道:“什麼回去、改日?依我說就是現在,此時,此刻!”
夏月洲淡淡道:“你以爲是小孩子過家家麼?我現在有師門任務在身,站在臺階上,就是龍虎山掌門弟子夏月洲。憑你一句話就要放棄師門任務和你私鬥,你算哪根蔥?要不然現在就代表一元萬法宗跟我開戰,要不然回去寫挑戰書跟我約鬥,打擦邊球這種小孩子玩意兒,免開尊口。”
常珺狠狠一甩袖子,道:“很好,你給我等着。”說着轉身就走,走到一半,突然回過頭來,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爲什麼守在這裡?”
夏月洲道:“回去自己躲在被窩裡猜謎破悶兒吧。”
常珺沉默了一會兒,道:“難道是……在上面?”
夏月洲冷冷道:“回去想瞎了你那雙好眼吧。”
常珺直氣的渾身發抖,再次甩袖道:“姓夏的,咱們不死不休,回去一時三刻,挑戰書送到龍虎山,你可別怯場,再推三阻四不敢接。”說着轉身就走。
孟帥本來好好的,聽到背後有人說話,汗毛都立起來了,打了個寒戰,喝道:“誰?”
一寸寸的轉過身,就見背後的廢墟當中,不知何時站着一個青袍人,看來已經有四十來歲年紀,眉目俊雅,淵渟嶽峙,只是嘴角微微下垂,露出一絲苦意。
孟帥一見此人,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高人!而且不是一般的高人!
若論高手的氣派,孟帥所見過的人中,不做第二人想——水思歸在他眼裡,與其說是傳統意義上的高人,更像是個放誕無忌的怪傑。
雖然處境未知,孟帥還是盡到禮數,拱手道:“見過前輩。”
那青袍人緩緩上前,道:“我本來以爲你雖然武功不錯,也有些謀斷,但欠缺幾分血性,算得上有謀無勇。但剛剛那幾句話說的還算不錯,像個血氣少年。”
孟帥心道:幹你屁事,我有沒有血氣自己最知道。爲了讓你稱呼一聲血氣少年,我還要給自己打雞血,徒手搏坦克不成?但面上還是客氣道:“多謝前輩誇獎。”
那青袍人慢慢踱步,坐到桌子前面,上下打量着孟帥。孟帥總覺得他的目光頗爲詭異,有點說不出的意味,但也不似敵意,強忍着不動。
過了一會兒,那青袍人指了指眼前的椅子,道:“坐下吧。”
孟帥如今已經很有豁出去的覺悟了,依言坐下,和他坦然對視。
那青袍人緩緩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