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沒有安排殿審,她坐在東閣裡批閱近日的命書,筆尖起承轉合,在紙上留下的字跡依舊秀逸好看,可臉上神情卻是有些懨懨。
“哎呀呀,王上,你昨夜好像有些勞累過度了呢。”一道賤兮兮的聲音在旁側響起,語氣揶揄,加之嘴角邊壞壞的笑,顯得很是惡劣。
正走神的冥王殿下拉回思緒,懶懶地瞥向案几旁端坐的青衣人,“是很勞累呢,可後殿那兒還安置着另外三個美人,真是難辦吶。不如就交由判官替本王分擔一下吧。”
青衣判官臉上一僵,急忙擺手求饒:“誒誒,別,我剛剛開玩笑呢,王上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小的一般見識了哈。”她狗腿地把桌上的硯臺移到自個跟前,邊磨着墨邊說道:“那幾只妖精啊都不簡單,放去我那兒的話我可應付不了,萬一她們勾引我家命命怎麼辦,我家命命魅力那麼大,我纔不想跟她們爭風吃醋呢……”
閻幽聽着身旁這青衣美男子的構想,眉梢一抖:“無涯,你真像凡間那些新嫁人的少婦。”
“我哪裡像少婦了!”風無涯怒嗔。
“好娘。”
“誒你!哼……人家有女人味一些,不行麼!”
“也好啊,既然這麼有女人味,順便把那幾摞文書都給幫忙批了吧,本王現在要出去一趟。”冥王殿下悠然起身,彈了彈衣袖向門外走去,還不忘回頭補了一句:“多謝了,賢內助。”
過了好久,東閣裡才爆發出來一聲哀嚎:“王上!!”
已經走遠的人微微側首,勾起嘴角。隨後穿過長廊,走過幾道月亮門,最終在一處殿房外停下。
眼前這座殿房昨日已經命人帶那四個女子來安置下了,而離這裡數十丈距離外的那座院落就是姬蘭一行人現在住的地方。
只是……有些奇怪。此時這地方一點聲響都聽不見,前院大門打開着,裡頭空無一人。
閻幽神色微變,正想擡步進去,忽然一個身影從殿房裡走了出來。
“王,王上?”小溪看見門邊站着的人,失聲驚呼。
“你怎麼在這裡?”閻幽見她神色慌張,心頭生疑,目光再越過她往院落裡一掃,開口問道:“那幾個女人呢?”
“王上……”
“說。”
小侍女抖了抖,眼神躲閃:“王上,她們……昨晚侍,侍寢的那位在姬大人那兒還沒回來,剩下三人今日一早就被孟大人帶走了。”
“她帶走了?”閻幽微微詫異,而當她去到瓊華殿後院那裡時,更是被眼前的一幕給驚怔住。
只見廚房門邊,身形嬌小的狸貓精正舉着一把大斧頭,梨花帶雨地劈砍着一堆大木柴,看起來十分吃力,頭上髮髻也鬆散了,還掛着許多飛濺出來的細木屑。
又砰地一聲劈下,有一片木屑飛落到了閻幽腳下,她撿起一看,發現竟是冥界裡出了名硬的南鐵木!
視線再移到另一處樹下,那一襲粉裙的桃花精正憤憤地揉搓着長桌上的大面團,而旁邊已經堆放有七八個揉好的了,顯然是弄了許久。大概是累極了,她額際出了層薄汗,劉海也凌亂不堪。喘氣間擡手擦了擦額頭,便又添上一抹面粉的痕跡,髮梢也染了白,狼狽又有些滑稽。
“啊,王上~~”這時,她們都發現了來人,眼睛一亮,紛紛投過來委屈的目光,那眼帶淚花垂然欲泣的神情,當真是我見猶憐。然而這二人此時的狀貌確實是有些搞笑,閻幽差點就忍不住要失態。
將臉上表情調得嚴肅而又自然些,她剛想開口問孟晚煙去哪兒了,突然院子側門那兒傳來噗通的一陣聲響。
“哇咔!”一個身影猛地摔進視線裡,一起摔落下來的,還有一隻裝滿了水的木桶。三人同時一愣,卻見趴在地上的那柔弱女子擡起頭來,被泥水染溼的髮絲貼在臉上,咳了一聲,嘴裡還吐出了一口清水。
原來,是靈芝姑娘啊……冥王殿下張了張嘴,僵硬地轉過身,然後,不厚道地笑了……
此時另一處院落內,正四下無人,涼風徐徐,安謐清淨。
一頭巨大的黑豹趴在花壇邊,長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左右擺動着。白衣美人蹲在它身前,動作溫柔地幫它順毛。從頭頂緩緩撫到後腰,柔軟的皮毛掠過掌心,觸感十分順滑,如同在撫摸一匹上好的絲綢。
可是,順毛的人並沒有因着手上的良好觸感而舒眉,反而微蹙着,清冷的神情裡流露出一絲愁色,那雙秋水明眸也失了色彩,有些放空,思緒飄到了別處。
良久,她回過神來,搖頭苦笑。
以前喜歡劉茗錦的時候也不見這樣過。好似酸甜苦辣都嚐了一遍,又愛又恨的,都不知該拿那人怎麼辦纔好。可即便如此,還是會忍不住想念對方,想要和她在一起,聽她用溫柔的嗓音說話。就算這段時日爭吵了不見面,心頭置氣,腦海裡反覆回放的,仍舊是那人的一顰一笑,根本就控制不了。
愛上一個人,當真就是如此的麼……
孟晚煙輕聲嘆了口氣。見身前黑豹眯着眼縮着耳朵,一副享受的憨態,她忍俊不禁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腦門:“你呀,可比你那沒良心的主人要討喜多了。”
那頭巨大的黑豹自然是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的,卻樂得這般親近。主動拿毛茸茸的大腦袋蹭了蹭面前女子的肩,一臉乖順。
孟晚煙摸了摸它的頭,眉間也舒展了些:“要是你的那個主人也像你這般就好了。”她幽幽嘆了一聲,腦海中忽然顯現出閻幽拿腦袋蹭着自己,一臉滿足的粘人模樣……
“好可愛……”無意識地說出這句話,驚覺後急忙甩了甩頭:“我在想些什麼呢……”
“本王也想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白衣人如觸電般地一抖,猝然回頭,就撞上了一雙幽邃而璀璨的紫色眸子。
“你……你來做什麼。”她撇開臉,語調故意放得十分冷淡。可是突然見到了許久未出現的人後,心裡頭生出的那些緊張卻怎麼也抑制不住。然而緊張之餘,更是增添了一種委屈和惱恨,複雜難明的情緒像翻涌的海浪,重重翻涌着拍打在心上。
意料之中的反應,閻幽也不惱,神情淡淡的,眼睛卻一刻不離面前這白衣女子,好似要將這幾天不見的缺失都補回來,目光溫柔而暗藏炙熱。
見着對方面容好似憔悴了許多,她陣陣心疼,卻掩飾住了,只不鹹不淡地開口:“我來找你,順便問問,你後院那三人,是怎麼回事。”
孟晚煙聽見這句話,心底陡然一寒,濃烈的失望和不甘簡直要將她擊潰。她握緊發顫的手,站起來,回身看向背後的人,冷笑:“怎麼,你心疼?所以來這裡找我,想替你的那幾個美人討回公道?”
“我只是覺得奇怪。”閻幽注視着對面女子的眼眸,一步步走近:“你的廚房裡根本用不上柴火吧,水每日都會派人送去,自然不必用木桶到幽泉那兒取,至於揉麪……你今日要做那麼多點心?”
她傾身過來,將白衣人籠罩在自己投下的陰影裡,眸光幽邃如深潭:“這可不是你的作風啊……吶,還不承認麼?”
“承認什麼!”
“你在吃醋。”
“呵,可笑!”孟晚煙微揚起下巴,勾脣:“我爲什麼要吃醋?你不要自以爲是了,你和別的女子發生什麼我一點都不在意!”她這般說完,卻見眼前人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紫眸裡的溫柔那麼熟悉,猶如幻化出的巨大漩渦,要將人的魂魄吸進去。
猝不及防地,閻幽傾身過來抓起她的手腕,將她帶進不遠處一個隱蔽的角落裡。孟晚煙還未來得及反抗,就已經靠在了一堵石砌的牆壁上。而閻幽雙手撐在她兩側,將她困在了自己身下,沉緩的語調徜徉耳際:“你真的不在意?”
孟晚煙不甘示弱地擡起頭與之對視,兩人都倔強地不發一言,在沉默中僵持着,如同一場博弈。
可終究,還是她先紅了眼眶,卻固執地用貝齒咬住下脣,不肯露出過多脆弱的模樣。
阿孟……閻幽呼吸一滯,看着對方淚光氤氳的眸子,忽然心如刀絞。
“閻幽,我恨你。”孟晚煙恨恨開口,才發現喉嚨已經有些發啞。然而話音剛落,身子就被猛然攬入了一個懷抱裡。
“對不起,對不起……”耳邊傳來同樣沙啞的聲音,繁複呢喃着的三個字裡滿是慌亂和心疼。
久違的龍涎香氣飄入鼻息。貼在那人懷中,才發現對方心跳得那麼快,那強勁有力的聲音,彷彿一把錘子,正一下下的,要將她剛凝結的冰霜敲碎。
“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閻幽將雙手緊緊扣在那愈發纖瘦的腰背上,開口解釋道。方纔孟晚煙眼中的恨意叫她懼怕了。就在剛剛那一刻,她幾乎都要以爲自己真的會失去懷裡的這人。慌亂襲上心頭,她才恍然明白自己這些日子錯得有多離譜。
這個女子,是她所愛的人啊,而她都做了些什麼,竟然讓方露出了這般傷心的模樣。一時衝動也好,故意試探也罷,她都不要了,不要再傷害這個人了。
閻幽急忙扶住孟晚煙的雙肩,神色灼灼:“你聽我說,昨夜我未曾碰過那女子一下,命她去侍寢,也是故意……故意做給你看的。”
孟晚煙掙了掙卻沒能脫離禁錮,想到昨夜裡自己守在溯宸宮外時的煎熬,心中惱意更盛:“與我何干。”
“不,我不許你這樣說。”閻幽搖搖頭,紫水晶般的眸子裡也有了潮溼的痕跡:“我們不要再互相折磨對方了好不好。阿孟……我只是害怕,即使你和我在一起了,我心裡頭仍舊不踏實。有時候我猜不出你的心思,我怕你只是習慣了我的存在,只是被迫接受我的……”
停頓片刻,她微蹙起眉,面容上落了一抹悽幽:“你知道那天我在窗外看見你捧着劉茗錦畫像時的感受麼,我……”
“所以你就這樣報復我?”孟晚煙用力掙開她的手。
“不是……”
“那你爲何要對我避而不見,還做出那麼過分的事情?”
“對不起……”
孟晚煙不說話,定定看着她,良久,才恨聲:“你可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閻幽,你竟敢冤枉我。”
隨着這句話,兩行清淚沿臉頰滑落下來,啪嗒一聲,在青石板上碎開。閻幽頓時慌了:“我,我當時是因爲看到了……”
“你看到什麼了?!”孟晚煙打斷她的話,“你沒發現當時還有另一幅麼!我那時候是在看你畫給我的畫像!後來纔拿起了劉茗錦那副想要卷放起來而已,誰知道你會剛好撞見。”
閻幽身形一震:“我畫……的?”原來,竟是這樣麼……
孟晚煙冷冷抿着脣,白皙的臉頰上帶着兩道淚漬,清冷中透出些楚楚可憐的味道,竟格外地悽美動人。而她面前的人恍惚了半晌,漸漸揚起了嘴角。
“呵……我好傻。”閻幽靠近了些,擡起手,溫柔捧住伊人臉頰,輕輕將那淚痕抹去。過了會兒,又好似想到了什麼,突然道:“你沒事對着自己的畫像那麼深情款款做甚……”
“你?!!”孟晚煙睜大了那雙泛着淚花的眸子,忽然撲身上來,狠狠咬住閻幽的肩膀。
“啊,我錯了我錯了……噝,好疼……”
“你還知道疼,叫你不分青紅皁白,叫你兇我,叫你讓別人侍寢……”
孟美人怒了,積壓了許久的怨氣倏地爆發出來,化作拳頭敲打在對方肩上,砸出悶悶的聲響。
閻幽肩上生疼也只能默默忍着,到最後見着面前對自己施暴的某姑娘越發失控了,而且眼睛裡竟又逐漸有了溼紅的趨勢,終於再也忍不住,強勢地攬過伊人腰身,一隻手越過肩背按住對方後腦勺,然後兩個人的脣便緊緊貼合在了一起。
“唔……”舌尖抵開對方牙關,帶起一聲嚶嚀,卻感覺到了懷裡柔弱無骨的身子突然輕顫,那長長的睫毛微帶淚珠,若有若無地掃在她眼簾上,打亂了她呼吸的節奏。
彷彿有電流蔓延全身,帶起陣陣熱潮和暈眩。那種感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幾乎要將理智全然淹沒。孟晚煙也由初時的微微抗住轉而主動,兩人都不由自主地貼緊了對方,迫切地交纏在一起,發了狠似的掠奪着對方嘴裡的每一寸地方,直到彼此都快要窒息過去。
而花壇這頭,被主人直接忽視了的黑豹望着遠處那方向,卻等了好久還是不見兩人出現。它抖了抖耳朵,最後只好嗚咽一聲,又低下腦袋去繼續打盹了。
又過了會兒,那拐角裡傳出了一聲帶着羞惱的怒嗔:“你幹什麼!誰允許你這樣做了?”
兩個身影分開,孟晚煙細細地喘着氣,等平復了呼吸,卻又彆扭地朝面前人兇聲。儘管此時,她的雙手仍舊掛在對方脖子上,而香腮薄紅未退,好似水上初荷新露的一抹緋顏。
“親吻自己的未婚妻子,也不可以麼?”冥王殿下舔了舔紅潤的脣,笑意邪魅地看着某位吃完了不認賬的姑娘。
“誰是你未婚妻子?!”懷裡人用那雙含水的美眸瞪她,語氣憤憤:“你是冥界君王,將來後宮三千,隨時都可以讓人扛一被子女人到牀上啊,還來找我作甚!”
噗,誰跟她說這些的……
冥王殿下撫額,心裡頭卻已經猜定是無涯那廝又在這人面前胡說些什麼了。不過當下,還是想辦法哄好這口是心非的美人吧。於是她放軟了語氣,伸手扯住伊人的袖子,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誰都不要,只要你一人。孟晚煙,你可不能不認賬,你都已經答應了跟我在一起的。”
美人顰眉,高冷道:“我何時答應了?”說着還不解氣地補了一句:“無恥之徒。”
“噗!”
“你還笑!”
“好啦好啦,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好了嘛。”冥王殿下掏出一方帕子,低下頭輕輕拭去伊人眼角殘留的淚花,轉而移到嘴角邊,看見那上頭的瑩亮,低低笑了一聲。
氣氛越發曖昧。
孟晚煙本還有些憤懣的,但一眼便認出了對方手中的帕子是之前自己遺落在溯宸宮裡的,心頭頓時柔了三分,只不過面上仍舊故作冷淡。這時又聽那人笑道:“嗯,咱家夫人哭起來也是那麼迷人呢。”
“哼。”她沒好氣地白了某人一眼,心裡頭卻已經泛出了絲絲甜意。
閻幽俯靠過來,與她額頭相抵,柔聲:“還跟我鬧麼,嗯?”
“一直都是你在鬧。”
“是,是我不好,我錯了。”冥王殿下連忙認錯,接着又有些忐忑:“那……原諒我了麼。”
孟晚煙伸手捏了捏面前的那張俏臉:“那你呢?現在還覺得我心裡沒有你,不在乎你麼,嗯?”
“哪裡哪裡,本王現在清楚得很,其實愛妃早已對本王芳心暗許死心塌地矢志不渝了。”
“你倒是想得美。”
“這已經是事實了嘛。”
“本來可以成事實的,不過現在倒是得重新考慮了。”
“啊,怎麼可以這樣,本王都倒貼到這份上了。”冥王殿下不滿地哼哼了兩聲,倏地向前微傾,再次噙住了那兩瓣近在咫尺的,帶笑的櫻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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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孟晚煙,你願意娶閻幽爲妻,永遠愛護她,守護她,同她走過風風雨雨嗎?
孟晚煙:我願意。
神父:閻幽,你願意嫁給孟晚煙,與她攜手度過今後的人生,相知相愛,不離不棄嗎?
閻幽:咦?神父好像你的臺詞有些不對勁……
孟晚煙:這不是重點好不好,還不快答應!
閻幽:我……
某人:等一下!我不答應!
閻幽:哈?你是誰?!而且頭上戴的居然不是面具而是粉紅色的褲衩!!
某人: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你們還不能在一起,我代表着你們接下來要經歷的劫難,你們若想在一起,就必須要打敗我才行,我噗啊(噴血)!!!
孟晚煙放下沾血的榔頭,微笑:好了親愛的,我們繼續吧。
作者有話要說:小泊在網上寫東西的事情可能被麻麻發覺了。。。。在她強大的好奇心下我隨時都會玩完啊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