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源這句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無奇,我明白他大約只是覺得自己在稱述一件事實,而我卻羞的簡直想鑽到桌子下面去。我幾乎把臉埋在碗裡吃飯,連菜都不怎麼挾了。
我很窮,這是我一直無法坦然面對的事情,外婆的生活並不拮据,她有退休工資,社保什麼的也都很齊全,她只是不願意給我多花一分錢罷了。或許是年少的時候實在太敏感,也可能是那份骨子裡帶來的自卑感作祟,提到錢我永遠沒法擡頭挺胸不卑不亢。
我很快扒完了飯,收了碗就跑回了臥室裡,我無法再跟趙之源在一張桌子上坐下去,我想躲開他,我希望他們誰都不要再注意我,我甚至想我要會隱形就好了。
可是趙之源並未讓我如願,他是個大忙人,沒功夫遷就我的那些小情緒,他直接來臥室給了我一張卡,說晚上買完東西回來還他就可以。
“我沒錢還的。”我沒接他的卡,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我的衣服都是在批發市場買的,那邊的攤位沒有pos機,進店買衣服,哪怕只買一套,花的錢也不是我能承受的。
“我知道。”趙之源用兩根手指夾着那張卡,“我趕時間。”
我不敢再耽誤人家,立刻伸出雙手把卡接了過來。我根本沒敢問裡面有多少錢,接過那張卡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趙之源看了我幾秒,然後給我說:“吳媽會帶你去買,她讓你買什麼你就買什麼,知道了麼?”
“嗯。”我咬着嘴脣點頭,用很小的聲音對他說,“謝謝。”
趙之源“嗯”了一聲,很坦然的接受了我的感謝,這讓我覺得心裡稍稍好過了一點兒,就那麼一點點。然後他就走了,走的很快。
我兩手緊緊捏着手裡的卡,忍不住掉了兩滴眼淚下來,並不完全是因爲覺得丟人,還很難過。我在想爲什麼我媽會把我扔給外婆,如果她不想要我,怎麼不乾脆早早就把胎打了?
“姍姍,你換衣服我們準備走吧。”吳媽沒有上樓,就在下面的客廳叫我。我趕緊抹了把眼淚,應了一聲,說我馬上下來。
我沒有錢包,怕卡丟了下樓就給了吳媽,讓她幫我裝着,吳媽也沒推辭,然後她帶我一起去了商場。
我們轉遍了二樓的女裝部,可我一件衣服都沒買,每次看到吊牌上的價格,我都嚇得心裡打顫,我不懂一件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毛衫怎麼就能賣上千塊,更別說那些我也叫不出材質的大衣外套,甚至有的要好幾千。
“要不我們換一家?”吳媽問我。
“好。”我趕緊點頭,我想大約是這個商場檔次太高了,結果到另一個百貨商場裡,價錢還是一樣那麼貴。
“看你不經常買衣服吧,要不我給你挑?”不知道吳媽是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她不再詢問我的意見,而是直接帶着我進了一家店。我像個試衣模特似的,把她挑中的衣服一件件穿上身試,她覺得哪個好看就把那個留下。
原本她給我搭了三套衣服,但是我覺得太多,堅持之下只要了一套,結果她又讓我買了棉鞋和羽絨服,最後我在心裡默默算了算,我已經花了趙之源五千多塊。又到內衣店零零碎碎的買了寫內衣褲什麼的,今天這趟採購,我一共買了近六千塊錢的東西。
活了十八年我從沒一次性花過這麼多錢,想着回去之後給趙之源說了,他會不會不高興,我忽然想起他並沒說不用我還錢的話,心裡很是忐忑。最後我只能安慰自己,這些衣服都是吳媽挑的,是他讓我聽吳媽的話買的。
我不好意思再讓吳媽幫我拿東西,手裡提的滿滿當當,我們就在商場下面的超市買了菜,然後打車回去了。
吳媽去準備晚飯了,我把買來的新衣服全部從袋子裡拿出來放在牀上攤開,一件件仔細看着。吳媽給我挑的那件毛衣領子上有一圈兔毛,摸起來綿綿的特別舒服,雖然之前在商場裡試穿過,可我張這麼大也沒擁有過這麼昂貴的衣服,把門輕輕鎖起來又穿上站在屋裡照鏡子。
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漂亮的公主,忍不住原地轉了兩圈,開心的捂着嘴巴偷笑。我怕被吳媽發現會笑話我,看了一會兒就換回了舊衣服,將新衣服整齊的疊好放進衣櫃裡。
剛關上衣櫃的門,吳媽就敲門問我餓不餓,我趕緊把門打開,說不餓,時間還早呢。
“趙先生剛打電話說晚上不回來吃飯了,太太今天出門的時候就說過不在家吃晚飯,就咱們倆,要不我們把中午剩下的菜熱一熱,湊合湊合?”吳媽用問詢的眼神看着我。
“嗯,行啊,中午還剩好多菜呢吧,倒了挺可惜的。”雖然不明白這個事她爲什麼要問我的意思,但是我很認真的點頭回答。
“那,晚上如果趙先生回來問你……”吳媽笑了笑。
“我說我們晚上吃的羊肉湯麪,我好久沒吃了,今天天氣冷,所以讓你給我做的,你看這樣行麼?”我小心翼翼的看着吳媽的臉色。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走了一下午我也有點兒乏了,去看會兒電視,吃飯的時候上來叫你。”吳媽開心的點了點頭,然後她問我要下午新買的內衣褲,說拿去過個水,明天干了我就能換了。
我趕緊說這點兒事我自己來就行了,反正熱水這麼方便,不會受涼的,我還特意補充了不會告訴別人是我自己洗的。吳媽對於我這麼上道的態度很是滿意,沒再說什麼,下樓看電視去了。
我立刻將新買的內衣褲都拿去燙,忙完了之後回臥室不知道幹什麼好了。雖然米靖在的時候也大都在玩電腦並不怎麼和我說話,但是他不在我就特別無聊,乾脆抱了筆記本電腦坐在牀上看電影。
那時候盜版的電影網站還是很多的,什麼片子都能找到,打發時間再好不過,我看完一部又一部,天都黑透了,吳媽還沒來叫我吃飯。
我實在是餓的不行,就關了電腦下樓去,卻發現吳媽不在樓下,客廳的燈也沒開,屋子裡黑漆漆的。
“吳媽?”我試着叫了一聲,吳媽的房間就在一樓,但是那個拐角今天怎麼看怎麼覺得陰森森的,我不敢過去。
整個別墅大約只有我待的那間臥室亮着燈,我原本就怕黑,沒聽到吳媽應我,我心裡更是發顫。我趕緊跑去打開燈,房間裡特別安靜,偌大的別墅除我之外不見一個人影。
“吳媽,你在不在啊!”我又對着吳媽房間的方向叫了一聲,還是沒人回答,我想她可能出去了。
我拔腿就往樓上跑,只想立刻鑽回臥室的被子裡,剛上樓梯,客廳的座機響了。
我腦子裡不知怎麼就竄出午夜兇鈴的場景,瞪着電話不敢接,我對自己說,林姍姍,這又不是你家,你不能隨便接人家電話,然後我硬是沒管那響個不停的座機,徑直跑回了臥室裡。
把被子拉起來矇住腦袋,我想趕緊睡着,睡着了就不餓了也不害怕了,但是越這樣我越睡不着,尤其樓下的座機不依不饒的響個不停,我都快哭出來了。
時間過的格外慢,我把牀頭的電子鐘拿進被窩盯着,從八點到十點,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終於聽到樓下的門響,然後米楠含糊不清的喊着,“吳媽,吳媽!”我有一種四九年的喜悅感,幾乎是從牀上跳起來跑到了樓下。
米楠喝醉了,渾身泛着濃重的酒氣,幾乎走不穩路,我力氣不夠,只能勉強扶着她坐到沙發上,給她說吳媽不在家。
米楠嘴巴里嘀咕了些什麼我沒聽清,然後她就拽了一個抱枕睡在了沙發上。我不敢進她的臥室,就把自己的被子抱下來給她蓋上,坐在一邊的沙發凳上守着她。倒不是因爲別的,主要一個人待在樓上實在太害怕了。
米楠很快睡着了,我呆坐沒多久也開始犯困,可是沒有被子,我只好蜷到她腳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迷迷糊糊的開始做夢。
忽然我感覺有個人把我抱了起來,我以爲是米靖,他身上暖暖的,我忍不住往他懷裡鑽了鑽,然後他把我抱上了樓。他把我放在牀上的時候,我半睜了眼睛去看他的臉,結果發現原來是趙之源,我立刻就嚇醒了,剛纔的瞌睡勁兒全部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怎,怎麼是你。”我瞪大了眼睛看他,噌的坐了起來,還往後縮了一下。
趙之源臉上還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平靜模樣,他什麼話都沒說就轉身出去了,我腦袋還有點兒發懵,傻坐在那半晌沒反應過來。
門沒關,我隱約聽到樓下好像有點兒不同尋常的動靜,穿上鞋悄悄走到樓梯口往下看。
“之源,之源……”米楠說的話像夢囈一般不清楚,但是聲音挺大,她摟着趙之源的脖子親他的臉,“給我,我想要。”
我的臉噌的就紅了,立刻想跑回房去,可是偏偏趙之源就在這時候擡了頭,我們倆的目光就這麼在空氣中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