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一分分地降下去,空氣一寸寸地涼下去,她在晚風中回頭,他在暮色裡沉默。
裙裾在風中飛揚,她長髮飛舞如旗,凌亂髮絲下她眼眸深深:“殿下,今日你只是迷了路,走錯了地方。而我,什麼也沒聽見。”
聞人嵐崢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而去。
蘭傾旖目送他背影遠去,目光落向欄杆前的秋海棠枝葉上,一笑,宛然。
秋海棠,又名八月春,苦戀的象徵。別名相思草,斷腸紅。
她將這些傷春悲秋的情緒拋到腦後,轉身往花園走去,走到綠柳長堤,忽然閃出個黑衣人,一把拉住她帶入樹影深處。在她出手之前,那人手指在脣邊一按,將面罩取下,“是我。”
“元銘久,你來幹什麼?”蘭傾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意外。
“找了你幾日,和我走。”
蘭傾旖懶懶一笑:“下一句是不是,八皇子要見我?”
元銘久一愣。“你在亂想些什麼?”
“不是這樣最好。”
元銘久看着她半晌,“阿蘭,我想聽你說實話。”
蘭傾旖翻白眼:“都到了這份上,別和我說,你還猜不出來,那可就真成白癡了。”
“聞人嵐崢——他就是許家二公子?就是你上次說的那人?”
“是。”
“你上次勸我時就已知道他的身份?”
“是。”
“青陽門突然反戈倒算和常家聯手,與我蒼靈宗一擊,也是他的手筆?”
“是。”
窒息般的沉默,元銘久臉色慘白,看向蘭傾旖的目光愛恨交加:“你上次爲何不說?”
“處在敵對位置,相識一場,我提醒你一句,已算仁至義盡,你有什麼資格怪我?”蘭傾旖眼中有淡淡譏誚。
“敵對?”元銘久表情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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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傾旖冷笑:“元銘久,你要何時才能聰明點呢?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從我和聞人嵐崢見面的那一刻起,八皇子就已經將我看做了聞人嵐崢那一派,要麼八皇子死,要麼聞人嵐崢亡,若是後者成真,我必然活不了。我是天性涼薄人,能做的只有自保,你還得感謝你自己,將我推進了這個局而不是太元長老,不然八皇子和聞人嵐崢,誰都不會放過你蒼靈宗。”
元銘久被她一番話說的啞口無言,背上早已佈滿冷汗,原來,在自己還懵然無知的情況下,自己早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不知多少圈。
“江湖世家玩不慣朝局非要摻合進來,既然入了這個局,你就聰明點,免得哪天自己死了還不知道怎麼死的。到了這份上,你要抽身也來不及了,不然誰都不會放過你,你好自爲之。”蘭傾旖漠然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手臂突然被抓住,她回頭,帶了點兒薄怒:“元銘久,你想幹什麼?”
“跟我走,我們離開黎國。”元銘久神色堅定。
蘭傾旖怒極反笑:“元銘久,你要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天真幼稚?你二十二年白過了嗎?”
“我不管這些,你也別管。”元銘久抿緊雙脣。
蘭傾旖冷哼:“你蒼靈宗上下也不管?”
“有我爹,還有我弟弟,他比我聰明,也比我會討爹歡心。”元銘久神色透出幾分苦澀。
“我即使要走也不是現在。”蘭傾旖語氣微冷,她已動了真怒。
元銘久卻不怕,一拉她便施展輕功飛向王府高牆。
人躍到半空,一道白光如驚電閃過,直襲他背部,輕嘯聲中,來勢凌厲。
元銘久心中微驚,袖刀藍色一閃揮手擊出,與來人凌空交手,身子卻不緩,反而借勢一升,那白光卻毫無停滯,穿過薄刀一晃便化爲千重萬影,迎面逼來,幾乎封死元銘久所有的出路。
元銘久身在半空無處借力,身形急退飄落在地。
暮色柳下,聞人嵐崢一身飄逸的月白色長衫,氣定神閒地把玩着手中一把光華燦爛的銀色小刀,脣角笑意微微:“元公子好身手,不過出入此間也該和主人打個招呼,何況帶走我府中之人?”
元銘久冷冷打量着他,心火直竄:“我今天一定要帶走她。”
“我沒打算和你走。”蘭傾旖不悅地插嘴。
“你——”元銘久轉頭怒瞪着她。
“要走快走,別像個女人似的磨磨蹭蹭的。”蘭傾旖不耐煩:“我先回去睡覺了。”
“阿蘭。”身邊光影一閃,一人衝上前來。
蘭傾旖目光一冷,你真以爲我不敢對你動手嗎?她身形一晃躲了開去。
“元銘久,我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
“你既然看破,爲何還不肯離開這個泥潭?”元銘久不死心。
“元銘久,我說你缺心眼真是太客氣了,你簡直沒腦子。你以爲我出了這寧王府,八皇子就會放過我?他隨便安個罪名給我就能來個全國通緝將我送上斷頭臺。離開黎國?我怕我連玉京都還沒走出去就沒命了,你想死自己去死,別拖上我!”
這種奇葩還敢參與奪嫡之爭?沒了蒼靈宗少主這個身份,他現在連骨頭渣渣都不剩了。
元銘久盯着她遠去的背影,又恨恨看向聞人嵐崢,大有上前打一架的衝動。
聞人嵐崢含笑注視着元銘久蠢蠢欲動的身影,指間小刀銀光燦燦,大有“你我心願一同”的意思。
蘭傾旖早已踏上煙柳長堤,懶得理這兩個男人的眉眼官司。
月亮悄然掛上枝頭,如一幕安靜的畫影,黃昏暮靄中,她神色微顯疲憊,“他還是個孩子。”
“別用這種口氣。”聞人嵐崢嫌棄萬分:“讓我覺得你是他娘。”
蘭傾旖忍俊不禁。
氣氛一下子輕鬆了。
聞人嵐崢突然道:“殺一個小孩子也沒意思,等他長大了,再來向我挑戰吧。”
蘭傾旖一愣,知道他是在向自己承諾,她心中一暖,擡頭時他已走遠,“還不跟上?廚房做了你喜歡的梅花鴛鴦魚、荷葉燻雞、珍珠雪耳。”
……
桌子上放着一套翠色暖玉杯,不算名貴,卻勝在精巧,用了四塊水色清透的綠翡雕成“梅、蘭、竹、菊”幾樣雅緻的花色,玲瓏精巧賞心悅目,是聞人嵐崢頗爲心愛之物。
蘭傾旖正看着這套四君子杯出神,說是品茶,但那傢伙一轉眼就不見了人影,也不知道在玩什麼花樣。想想也不是什麼好事,她將杯子仔細清洗乾淨收好,打算去尋人來收走。她這兩天心情正煩悶,就換了身男裝拉上了聞人行雲一起出去打獵。
兩人本來就是爲了散心,對獵物什麼的,倒也沒怎麼在意,邊策馬邊聊天,聊着聊着就說到了八皇子身上,“八哥新娶的王妃人倒是挺不錯,對我也挺好,不像八哥,笑的太假。”
蘭傾旖苦笑,小祖宗,你就是心裡不滿也不要說得這麼直白行不行?想想聞人皇族傾軋冰冷,竟還有這麼個明亮鮮活的,倒也不錯,她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二皇子呢?”她問。
“二哥不說也罷。”聞人行雲搖了搖頭。
蘭傾旖見他不想提,也就罷了。
“八哥不會是九哥的對手。”聞人行雲信心滿滿。
“同爲你兄長,偏心也不用這麼偏法吧?”蘭傾旖存心逗他,她知道聞人嵐崢做事向來備有後招,他若下定決心整死老八,一次不成還有下一次,他韌勁挺好。
但是老八要整死他也是一樣。
“你應該是天底下最相信九哥的人,怎麼還問我這句話?”聞人行雲翻了翻白眼,“難道你不知道嗎?八哥被捲進了無故構陷功臣的案子,雖然好不容易脫身,但失去了戶部的差事,在父皇心中的地位已經急劇下降了。”
蘭傾旖一愣,想不到聞人嵐崢動起手來這麼狠絕,老八這個跟頭摔得不輕。六部權力喪失,他可就真的被動了。
這樣下去,很快就會有結果了吧?
她想了想,覺得心裡更加煩躁,難道真的要這麼快?她還真不希望聞人嵐崢這麼快登上皇位,這對她半點好處都沒有。
“發什麼呆呢?”聞人行雲奇怪地問:“你不爲九哥高興嗎?”
蘭傾旖隨口含糊了幾句,看了眼天色,“過幾天你九哥生辰,八皇子是不是也會過府拜賀?”
“這種事,表面上的文章還是要做的,而且那天聽說連父皇也會來,他敢不來?”聞人行雲微笑。
蘭傾旖看了他一眼,眼底有微微意外,想不到這娃兒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實際上倒是通透伶俐,也是,皇家子弟,若是沒有幾分城府,早化灰了。
聞人炯也會來?那天她要不要躲着不見人?
她邊想邊搭箭,一箭正中前方一隻鹿。
“咱們回去烤鹿肉嗎?”她隨口問。
聞人行雲兩眼發亮:“好!你來烤。”
蘭傾旖:“……好。”
兩人打打鬧鬧邊玩邊獵,最後的收穫倒也不少,跟出來的下人們撿的不亦樂乎,帶回去是頓好口福,前頭那兩位主子都是好說話很大方的人。
兩位大方主子聊天聊得興起。
“父皇這些日子又病了。”聞人行雲目光黯了黯,“也不知道……”
蘭傾旖裝作沒聽見。
不知道什麼?不知道他會不會好起來?不知道最後誰能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