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六年，十月。
陽光撒落在窗前，幾朵木芙蓉越發紅豔欲滴，花瓣上的銀邊流光溢彩，映入眼中更覺活力無限。
鳳儀宮暖閣裡，蘭傾旖正和聞人楚楚逗弄着小女孩說閒話。
聞人楚楚前年九月初六成親，去年年末生下一女取名妙儀。
小姑娘粉雕玉琢可愛得緊，又生性活潑好動，已坐得很穩當，但偏偏坐不住，扭動着胖胖的小身子，一會兒爬到蘭傾旖身邊，拽拽她手腕上的翡翠鐲子，一會兒又爬向聞人楚楚，捯飭捯飭粉珍珠盤扣，玩得不亦樂乎。
三年的時間，少年們都已成家立業，遠在燕都的赫連文慶兄妹各有兒女承歡膝下，連最小的聞人行雲都已在去年恢復身份出宮開府，繼承他父親的莊親王爵，進入軍營效力。
“無憂最近有和你聯繫嗎？她和哥哥情況怎麼樣？”蘭傾旖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問。
前年三月初十，赫連無憂出閣，聞人楚楚信守承諾，讓溫九簫陪她去參加婚禮，順帶捎回蘭傾旖的賀禮。
赫連文慶兄妹這些年謹慎得很，若非得已從不主動和她聯繫，往來信件也託蘭臺宮轉交。如今聞人楚楚和他們的通信比她還頻繁，有什麼消息也比她早知道。
“都是老樣子，你也不用擔心。”聞人楚楚微笑，“如今都是做父母的人，安安心心地在家撫養教導孩子，只要闔家平安，其他的都不用在意。”
蘭傾旖苦笑。怎麼可能不在意？他們這樣的人家，如果對外界風雨毫不關心，甚至消息稍微慢上一點點，很有可能就是全族皆亡的下場。
三年的時間，足夠發生很多事。
雲國在陸航手裡持續走下坡路。朝中得志的人有不少，但沒一個能擔當大任，連守成都日益困難。
當年他們這一批，如鍾毓晟之流，面對陸航只圖自己尋歡作樂全然不思進取爛泥扶不上牆的狀態，原先還有人勸，但在勸諫的人都落得下場淒涼甚至喪命後都自保爲上，連鍾毓晟都淡了心思保持沉默。
司徒畫衣鎮守北粵關堅決不回京。她寸步不離地守着，韋憬赴就算想做什麼也有心無力。也幸虧有她的清羽軍，那些覬覦雲國的他國高層纔沒出手。
照這個趨勢下去，不用等到十年期滿，雲國就能在日益嚴重的內耗中衰落。
她現在慶幸和雲國接壤的只有黎、衛兩國，旁人就算想動手也因地理限制不方便。不然很可能不用等到聞人嵐崢或她出手，其他覬覦這塊餅的人就能先啃上兩口。
聞人嵐崢在等，等着雲國徹底衰落的那天，在等待合適機會的同時，他也沒閒着，着力休養生息清除積弊。
撫民安境，興修水利，免賦墾荒，農商並進，肅清內廷，廓清吏治，清查虧空，教育爲先，整治國子監，改革軍制，嚴格爵位世襲，大開選士之門整治朝堂……
林林總總諸多新政，對整個國家進行改革。
聞人嵐崢勵精圖治與民養息，不斷積蓄戰力。經過他大刀闊斧的改革，正延末年留下的積弊被一掃而空。國力原本停滯不前的黎國再次恢復其富盛強大的盛世氣象，諸國高層凜然畏懼，不敢輕攖其鋒。
各國矚目的同時，她也被納入天下人的視線，但這次卻不是以國士名臣的身份，而是紅顏禍水。
把某人迷得七葷八素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地遣散後宮獨寵她一人的紅顏禍水。
市井版本里的她，赫然是一幅絕世妖姬嘴臉，各種不靠譜的傳言滿天飛，聽得人哭笑不得。
“皇兄打算什麼時候封你爲後？”聞人楚楚忽然問。
這些年隨着皇權的不斷穩固加強，宮中妃嬪也被陸續送出宮，厚禮遣家改嫁安置妥當，連宮女內侍都遣散很多，只要夠用。宮中基本上只餘她一人，後位也該定下了。
“不急，把霍芷晴的事處理完再說。”蘭傾旖搖頭，對這些事沒放在心上。
這三年她和霍芷晴不說明爭暗鬥，小範圍的試探過招沒少過，越試探越覺得這女人不簡單。
春狩上引來百獸的香料雖是婷妃所爲，但事情能辦成少不了她的推波助瀾。這女人的聰明之處就在於她知道分寸，即使做也知道底線，所以聞人嵐崢明明不喜歡她也能放心把六宮事務交給她處理。而她畢竟是先帝賜婚的原配，霍正乾在朝政上也有真本事。總要好好解決。
“霍正乾會答應？”聞人楚楚很懷疑。
家族中有位正宮皇后的意義誰不知道？誰不想更上層樓？以前霍芷晴雖是皇兄的正妃，但霍家和皇兄的關係也不怎麼緊密。但今非昔比，霍家再不會對皇兄有任何保留。他們怎麼可能在此時打退堂鼓？
而且皇嫂進宮四年，經歷的事她即使不知道也能猜出幾分，她要應付的不僅是妃嬪爭寵，朝堂上大臣的百般刁難不滿，還有無窮無盡的暗殺。層出不窮的殺手有妃嬪派來的，有大臣們派來的，還有其他國家的……想要她命的人比她當長寧侯時只多不少。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慶幸皇兄高瞻遠矚擺平母后，不然明壽宮也會插一腳，同室操戈那就太慘烈了。
皇兄除開繼位之初選過二十多名女子進宮，再沒選過新人。而那些女子中也有不少人是霍家精挑細選，爲霍芷晴的皇后之路鋪就的墊腳石。霍正乾做到這步，一心想助女兒謀奪後位振興家族，怎麼會甘心放棄？
蘭傾旖清淺一笑，如畫眉目間風流盡顯繁花深婉，“嵐崢將妃嬪們遣送出宮時也有不少人反對，長跪御書房不起，結果又如何？”
聞人楚楚啞然。
聞人嵐崢可不是受人威脅的人，他下定決心的事，即使蘭傾旖都沒把握一定能勸他改主意。至於威脅……至少她們不敢。
那些長跪不起的官員，聞人嵐崢任由他們跪着，最後還真跪死一個七十多歲的大學士，換來一道風光大葬的口諭。
有以罷官相逼的，聞人嵐崢欣然應允。
黎國人才濟濟，還怕沒人做官？！
“聰明人都知道識時務。”蘭傾旖表情輕鬆得像在說今日天氣如何，覺得這完全不是個事。“就看霍正乾聰明否。”
他以爲串通羣臣施壓他們就會妥協？可笑！肯私下解決是因爲對霍芷晴心有愧疚。如果磨啊磨，把這點愧疚也磨光……
霍芷晴一直是她的關注重點，做過的事留下的痕，這些年的事她怎麼可能沒拿住半分證據？拿出來別說處置霍芷晴，心狠點把整個霍家牽扯進去也不是不可能！
口口聲聲爲國家大義爲江山社稷，實際上還不是爲他們的私利？
皇帝立誰爲後納多少女人會影響百姓生活？歷朝歷代，宮中的是非，君臣的恩怨，只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眼下黎國四海昇平富盛強大，百姓安居樂業，誰不覺得活在黎國晏傾年間是天大的幸事？他們只是想做彼此的唯一，有何負了百姓家國之處？
好在她不是那種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在各種風雨中平安存活至今，關於後位的風波已至尾聲，黎國已沒人能對她構成威脅。
“你到現在還對母后有意見？”聞人楚楚冷不丁問。
蘭傾旖怔住。
聞人楚楚仔細打量她神情，滿臉寫着不信。“別告訴我你對既明的事一點怨言都沒有。我是絕對不信的。”
雖然是皇兄提起的，但根源還是在太后身上，況且她是絕對捨不得怪罪皇兄的。
“問這個做什麼？”蘭傾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
心裡最大的顧慮是母子不親關係淡薄，甚至擺不脫政治立場。但如今聞人既明仍然依戀她，心裡的遺憾似也沒那麼濃。她對太后仍有怨恨，但她也不得不感謝她對孩子的照顧，即使她壓根不想讓她來照顧。但總歸她把孩子護得很好是事實。
“你們一直沒有其他孩子……”聞人楚楚皺眉。
她進宮之初有孕，生聞人既明是順產，產後護理也很到位，是好孕易孕的體質。沒道理她一個底子強健後天也沒虧損的健康女子，三年來半點消息都沒有。
“你們再生一個，不拘男女，既能讓你的底氣更足堵住大臣們的嘴，也能讓宮中熱鬧起來。”
“或許緣分不到吧！”蘭傾旖神情雲淡風輕，“孩子從來都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她一幅不想多談的樣子換話題。“聽說顧家最近有動作？”
“顧澹寧於三天前繼任家主。”聞人楚楚見她這反應，也從善如流。“他父親退位讓賢的。”
嗯？蘭傾旖挑起眉。“沒死？”她還以爲是顧澹寧的老子死了他上位，原來猜錯了。
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你皇兄怎麼說？”
她拜託聞人嵐崢幫她殺顧澹寧，他還沒來得及動手，安國那邊就傳出大祭司閉關的消息。顧澹寧閉關不理朝政，顧家對朝堂的控制力削弱，段靈歌趁機出手收回大權。如今皇室和顧家各有依仗牽制，竟是基本平衡的局面。
顧澹寧閉關三年，一出來就是大動作，直接擠下他老爹掌權顧家，手筆夠大。
可他閉關三年做什麼呢？她直覺和純源體有關，就是不知道顧歇在這其中充當什麼角色。
看來還得等聞人嵐崢回來和他商量。
想到顧家那些糟心事她覺得興致索然，也沒有和聞人楚楚閒磕牙的心思。
天色已晚，兩人用完晚膳，聞人楚楚打算出宮，蘭傾旖遺憾地嘆氣，“這麼急回去幹嘛？宮中又不是沒你住的地方。”
聞人楚楚出嫁後沒住公主府，一來她覺得公主府肯定沒蘭臺宮安全，二來住公主府就得被長史盯，連和夫君同牀共枕都有諸多限制，她想想就覺得心裡瘮的慌。
她和聞人嵐崢軟磨硬泡，連公主府都沒建，原本定下的選址都沒用上，那塊地直接用來給聞人行雲建了王府。
嫁人後她也經常進宮溜達，她受寵，宮中人員也不斷減少空房子多，含辰宮一直給她留着，她和溫九簫隨時可以小住。
聞人楚楚斜眼瞧她，心說你不是捨不得我，是捨不得我女兒吧！
抱起女兒，她瀟灑甩頭，大笑離去。“你喜歡就自己生一個，我不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