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壘看見許半夏的第一句話就是:“到底還是擔心的,不怎麼笑得起來。”
許半夏仔細看趙壘,一樣青鬱郁的胡楂子,好不到哪兒去。雖然在父親家逞了威風回來,心裡卻並不覺得太好過,想笑也使不出勁,只咧了咧嘴算是笑了,道:“趙總也一臉憔悴啊。”
趙壘笑道:“元旦到春節這一段時間,我們這種人哪一天不得泡在酒缸裡?這個時候出差本就是還酒債。小許,還得請教你,喝什麼對胃比較好?”
許半夏勉強微笑道:“每天早上老老實實喝碗羊肉粥,加點生薑,比什麼藥都好。趙總該不會是剛下飛機吧?”
趙壘道:“也不算是剛下,下午到的,跟朋友們吃了個晚飯,他們要去唱歌,我沒力氣跟了。”
沒力氣唱歌,卻有力氣談話,這明顯是因爲心裡想着許半夏的這單生意。想到這個,也不管趙壘是不是心裡有其他私心,這個時候他還把自己與她綁在一起,自覺找她,說明他是個有良心的。聯想到下午的裘畢正和伍建設,晚上自己的親爹,馮遇和趙壘對許半夏來說都是好人中的好人了。許半夏心裡略爲寬慰,臉上的笑容也自然起來,道:“這個時候一直到春節,都是最忙的,沒日場夜場一起趕已經算是好的了,謝謝趙總撥時間給我。我也一直等着趙總回來,準備好好把自己的想法向你彙報一下。”
趙壘一笑,道:“好,談談你的想法,看是不是與我的相同。你沒有後悔當初獅子大開口,向老宋一要就是一萬噸吧?”
許半夏不由一笑,道:“後悔也沒用,我不去想它。我準備還是照着原定程序走,不過不打算勉強趙總在這個時候從我這兒進貨,我會自己籌錢把老宋那兒的錢全解決了。老宋幫了我這麼大忙,不能讓他受我連累,連年都過不好。我自己有不小的堆場,貨從鋼廠拉來就放我堆場裡,我就不信明年開春的價格不會上去。”
趙壘讚許地微笑着點頭,道:“好,很好,我就是這個意思,本來還覺得爲難,怕說出來你誤會我沒肩膀不肯挑擔,說好解決你一半銷路的,臨時又變卦,你也有這個意思那就最好。我這回出差走一圈看了一下,一些私營或合資的鋼廠早就停產,大國營鋼廠也都沒有滿負荷生產,都在觀望。經銷商手中的存貨基本已經出清,目前市場上可以流通的材料已經很少,如果春節過後北方化凍,南方建築市場恢復,市場很快會出現供不應求局面,價格這個東西包含很多的心理因素,只要上去了,而市場上又正好缺貨,只會造成恐慌性的搶購和哄擡。你不同於那些買空賣空的皮包公司,你有自己的堆場,有自己的吊裝設備,你只要存着這些料,耐心等着,應該不出一個月就可以見效果。我本來的意思是,如果你資金不足,我可以幫你消化一部分貨物,你自己最好籌一部分錢解決一部分,那只有對你有好處。”
許半夏聽着只覺得這些話句句打中心窩,心裡非常清楚,趙壘說的話是發自心底,都是實打實的真心話。還能要求趙壘怎麼樣?他說出這些,真是已經非常出乎自己的意料了。不由從心底深處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也不再假模假樣地笑了,道:“我真正做鋼材的日子還不長,但以前做廢鋼,多少也瞭解一些行情。今年廢鋼的價格都已經跌到沒道理的地步了,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麼低的價位,按說國家又沒有亮出宏觀調控什麼的殺手鐗,不過是西北風颳得緊了些,路上查超載查得嚴了些,其他應該沒什麼利空消息啊,應該不會出現這麼恐慌性的低價,比我預計要低得多。但相對廢鋼而言,成品鋼的價格更是跌得離譜,我都懷疑照這種價格賣,鋼廠還有沒有利潤,成品鋼減廢鋼的價格,根本就不夠它加工費。所以我覺得這是很不正常的,我甚至懷疑,大跌應該已經見底,應該很快就大漲,原因就是趙總你剛纔說的那些。所以我只有賭一把了,我也不得不賭,贏的話,我大賺,虧的話,也是大虧,不過即使是照目前的價格,也不會把我所有資金虧光,我還是有機會東山再起的。”
趙壘沉吟了一下,道:“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我感覺你做事還是穩妥一點,你下的賭注太大,你看你是不是能承擔所有的風險?我還是建議由我公司替你分擔一點,我可以決定公司以稍微高出目前市場價的價位從你這兒進一些貨,同時也可以緩解你的一部分資金缺口,你看怎麼樣?”
許半夏這時幾乎又有了下午恨不得給馮遇跪下山呼萬歲的念頭,這時候任何人實實在在的關心都是及時的,溫暖的,雖然趙壘是拿他老闆的錢做人情,可決定由他做出,許半夏還是非常感激他。不過這回許半夏的回答與在馮遇那邊的不同,這回是拒絕。“謝謝趙總,我看還是不給你添麻煩了。虧五十萬與虧一百萬,對我而言不過是五十步與一百步的關係,沒什麼原則性區別,對心理上的打擊更不會區別太多。說實話,我這回既然賭,就得把寶全押上,我相信自己的判斷,現在再有趙總你的肯定,我更是信心十足。”
趙壘心裡想了想,也是,現在許半夏出貨給他,已經是虧,不如就咬咬牙狠狠壓着貨,等明年春暖花開,翻本的時候只有賺得更多。“那看來資金缺口不是很難解決了吧?我看你信心很足。”
許半夏笑道:“這個從中醫上來說,叫虛火旺盛,從文藝角度來說,叫亢奮,與信心無關。我今天下午纔打定主意,前陣子一直在做鴕鳥。資金缺口已經解決一半,還剩三百萬,我明天再想辦法,船到碼頭應該還有三四天。”
趙壘心想,一下午能解決三百萬,這個胖子的功力已經算很足了,一般來說,籌個三十萬或者還算輕易,可是上百萬的借款,除非是找那些高息的地下錢莊,否則要單靠人情的話,不知許半夏還得跑多少個朋友家纔可以借足剩下的三百萬。別人不同他趙壘,不知道許半夏這筆生意的來龍去脈,也就只有靠她以往給人的人情與面子了。現在社會,誰都會講一句“親兄弟明算賬”,這麼朗朗上口的話一出來,足以堵死所有借錢的口子。可見,許半夏在社會上的口碑應該是不錯的,既然如此,他趙壘不妨也錦上添花。“我這幾天與朋友見面多,也幫你看看有沒有辦法籌點錢。”
許半夏驚愕,“趙總,你這是攬事上身。”
趙壘笑道:“不這麼做,我心裡會內疚,你現在的局面,一半是我慫恿造成,做人總得有點擔當。別說了,我想想辦法,借得到借不到還不知道,年底的時候誰的手頭都不活絡。”
許半夏很久沒說話,只是看着玻璃壺發呆,奶奶的,這世道,又沒有什麼利益約束着趙壘,他原可甩開她許半夏不理的,除了少許的道義和良心,趙壘實在沒理由要和她綁在一起,也只有這樣沒理由的關照才真正讓人感動。可見,趙壘這人雖然精明,本性還是良善的,起碼比她許半夏良善,捫心自問,遇到這種情況的話,她是一準退避三舍,以免晦氣上身的。“趙總,非常感謝你。不過有一點,伍建設那裡就不用去了。”
趙壘軒眉詫異,“爲什麼?伍建設雖然說話粗俗,動作粗野,做人行事還是比較上道的。他雖然話很難聽,不過實際對我還是不錯的,用我自己的名義去問他借點錢,應該不會拒絕我。”
許半夏很不願看見趙壘爲她受辱,只得把自己受的委屈說出來:“今天已經有位大哥因爲我的事,平白在伍建設那裡受了口怨氣,我自覺很對不起他,不希望趙總也去撞一鼻子灰。只要涉及錢,伍建設對誰都翻臉不認人的。”
趙壘只是微笑着不以爲然地道:“借錢時候總得臉皮厚一點,人家的什麼話就當沒聽見,只要目的達到就好。這些你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