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藍色蟬翼紗帷幛輕輕揚揚地垂下來,起伏飄渺,風颯颯地落下,起着少許的波縐,又平復如初。
雕刻精緻的遊舟,在平如鏡面的湖上緩徐漸進,舟上卻鼓樂喧鬧,笙簫聒絮。一波波的歡歌笑語直擊坐在另一間房的妙晴耳中。
她按捺住搗住自己的耳朵,那一波接着一波愈來愈喧譁的雜音卻沒法讓她平靜下來。
然而,夜深人靜時分,這鶯鶯燕燕的聲音卻放大數倍,愈加地清晰。
她唿地衝到那間用以招待賓客的房間裡去,連一旁的又柔也擋不住她。
弘力正酒至半酣,醉眼朦朧,他將酒杯湊到緊偎在懷中的花枝招展的名妓。那名妓白綾抹胸上繡着幾枝折枝菊花,半眯着狹長的媚眼,秋波流轉,抹得嫣紅的嘴正湊到那杯沿。而弘力卻將酒移開,灑在她香馥馥的冰肌上,引得她一陣嬌嗔。
妙晴的臉色即刻變了,緊緊捺住她的嘴脣,她尖蔥似的的指套深深地掐入她的手心。
“皇上.”
她尖細地叫道.卻仍被這鶯語燕聲吞沒.
弘曆的臉終從名妓的臉上移開,瞥在她的身上.
“你快過來.”他竟不覺她已失色的臉.
在場的人都見到她猶如寒冰的臉,她竭力捺住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長臂一勾,將她攬入懷中.她跌坐在他的身畔.他將杯子舉到她的脣邊.
她昂起臉,睥睨着他.驀然間,她擡起手,將他手中的杯子掃在地上.杯子咕碌碌地滾落在地,居然沒有打破,只是豁了一道口子.那酒液在地上淌出一條晶亮曲折的小溪.
“你夠了沒?”她淒厲地喊起來.
他的酒頓然醒了幾分.他盯着她,緩緩地站起身來,當着衆人的面,一巴掌呼在她白皙的臉頰上.
她看到美醞佳餚上還餘有一把剪子.想也未想,便撈在手上,摟過自己的一縷青絲,突地剪下來.
他的臉在妙晴的面前慢慢地變得猙獰扭曲,他的手在妙晴潔白如花瓣似的下顎稍加了力,她痛不可抑地低吟出來..
“你好大的膽子!”他怒不可遏地說.自從她進宮以來,他從未對她這麼大聲過.
“皇上.”妙晴的淚撲簌簌滾落下來,滴在他黃緞繡五彩雲幅金
龍袍上。她亂紛紛的髮絲淅淅瀝瀝地落了一地,一地的墨般的黑色,怵目驚心。
他嫌厭地緊鎖着眉,提起腳,踢在她的脅上。
“皇上,即使你不要聽臣妾也要說……”她顧不得疼痛,匍匐在地上,連滾帶爬地跌在他身畔,手伏在他閃着光澤的黃緞靴子上。
弘曆從地上揪奪過她的衣領,幾乎要將臉伏在她的面前,恨道:
“你要是再敢多言一句,你信不信朕就此了結你。”
他狠命地一摜。她撞到牆角,額角磕破了,溢出細密的血珠,她擡起手臂,徐徐地撫着自己的額。那玉蔥似的手指竟沾染那猩紅的血漬。
她喉間嗚嗚咽咽地叫着,卻說不出一句囫圇的話來。
她看到弘曆的胸前那密密地沾着她方纔剪下的髮絲。她知道她闖大禍了。
清朝最忌剪髮。
但是她咽不下這口氣。
“來人,派人將皇后遣送回宮。”他連睨都沒有再睨她一眼。
“遣送。”她心裡咯噔一下。這意味着被會打入冷宮。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她額角的血汩汩地流了下來,像蜿蜒曲折的小蛇,滴在她白皙清麗的臉上。
“皇上,臣妾知錯了。”她的手指試圖拽住弘曆的袍角。弘力卻鼻子裡哼哼兩下,轉過身。那袍邊只掃過她的手掌,站在離她幾尺遠的距離才停住了。
“來人,快點將她拖下去。”他盛怒之際,不禁朝一旁呆若木雞的侍衛咆哮道。
她的褂子上纏纏繞饒着她方纔剪下的青絲,她擡起手指看着那豔紅的血跡。想到她十六歲光景嫁給他時,酡紅的雙腮在紅蓋頭的覆蓋下,她的手指侷促不安地擺放在朝服的紋理上,想着她未曾見過面的四阿哥。
龍鳳火燭煌煌地躍動,她一動不動地坐着,滿心的期待又怯怯地等着她的丈夫進來。正待她昏昏欲睡時,她聽到門吱呀一聲拖着長調拉開了,有個黑影輕手輕腳進來,一徑走向她。卻在她眼前輕輕地晃了一下晃,便無動靜。
就在她低低嗟嘆之時,她的眼前一下子變得高爽明亮起來。
她眼前的這個氣宇軒昂,個子挺拔的年輕男子,幽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不由地垂下眼瞼,臉上的胭脂彌溫開來,一直漫延到耳根子。
她的下巴被他輕輕地勾了起來。她如蝶般黑翼的睫毛在刺刺地觸在他的手掌,癢嗖嗖的撥動他的心絃。迫使她正視着他。
他五官分明,臉龐如刀刻般剛毅。他伸長了手臂,攬在她的肩膀,將她整個兒圈在懷中。她哆哆嗦嗦地又羞赧又嬌怯地偎在他懷裡一動也不敢動。
“來,我們來喝合巹酒。”他道,牙齒熠着光,很和氣地朝她說道。
她徐徐地移步向前,他的手一直擱在她單薄的肩上,壓着她的坎肩。她縮了縮脖子,將手放向桌上已斟滿酒的杯子。
“來。”他歡快地叫着,並伸手勾住她的胳膊,將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撲鼻的香味襲面撲來。那酒味直鑽入她的鼻孔,她幾乎想打個噴嚏,但又緊緊憋住。她仰起脖子將那酒吞嚥到肚中。嗆鼻的氣味,酒落入她的腹內,卻麻麻的四下裡氳氤開去似乎連四肢都酥軟了。
他丟開了那青瓷花杯子,豁啷啷地跌個粉碎。他將那薄薄的嘴脣湊到她的粉腮上來。陌生的濃烈的男人的氣息,她往後縮了一縮身子。他的脣終於落了下來。像重擊一般,她的身子嬌軟了。
他緊緊箍着她,彷彿一夜之間長出許多隻手跟腳,巴不得生在她身上纔好。他的脣滑入她嬌豔的雙脣上。
“王爺。”她輕細的聲音如沐春風。
“不要說話。”他俯在她耳邊嚶嚀,手疾迅地解開她的朝服。那豔麗的,厚重的衣裳像盔甲一般在她身上已經匝貼了一整天。她一瞬間解除了束縛,全身都鬆懈下來。她節節往後趔趄退去,他步步逼近。她身子一歪,倒在柔軟的牀上。他順勢地覆在她的身上。
棗紅色的墜着碎碎穗子的帷幛,唿喇喇一陣風颳來,鬆開了拴着的銅鉤子,紛紛揚揚地垂下來。
她猛地驚醒過來。原來她已經這裡過了十四年。“我不要呆在這裡,讓我回去!讓我回去!”她在心裡吶喊着。她不屬於這個朝代的人。她是蘇妙晴,不是烏拉那拉.佳瑤。
“不要碰我。”她掙扎着,狂喊着,方纔剪得參差不齊的青絲亂紛紛地拂在她的臉上,“我不烏拉那拉.佳瑤,我不是她。”
“真是瘋了。”弘曆低吼一聲,擺了擺手。
侍衛不顧她的掙扎嘶叫,將她帶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