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姑娘的書房,几案一盆蘭花,臨牆一架書櫃,那時一卷書價格不菲,小室中滿滿一牆書冊,俱都裝幀精美,所費自然不少。滿室書香。淡雅不俗,柳姑娘坐在這書房中,也帶上了幾分書卷氣,頗具一種知性的美。但是兩人此刻談的卻是生意經,未免有些煞風景。
“公子請說,不知無花大師這詩作,要價幾何?”一俟坐定,柳朵兒便迫不及待地問道,她的手中還緊緊抓着那紙《洞仙歌》。
楊浩臉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微微俯身道:“呵呵,姑娘,楊某此來並不走向你兜售詩詞的,只要你答應楊某一件事,無花和尚做的這首詞。我可以作主分文不取奉送與姑娘,此外還有一些其他詩作,也可以一併奉送與姑娘,幫助姑娘打敗吳娃兒……”
柳朵兒正自雀躍的芳心頓時一沉,再看楊浩時,他臉上神秘的笑容似也帶上了幾分淫邪之意。分文不取送與我,那他想要什麼?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自己一個女兒家,有什麼值得讓他打主意的?他所圖的。原來也和陸仁嘉一般無二。
不怪柳姑娘會這樣想,她久在這個圈子,見多了打她主意的人。當初她在泉州時,就有不少權貴名流打她的主意,想把她納入自己的私房。全賴她巧妙周旋,利用諸多官吏都對她抱有幻想,利用這些官吏相互牽制,這才保持了超然的身份和清白的身子。
如今這個楊浩也想落井下石?較之雞皮鶴髮、老態龍鍾的陸仁嘉,這個楊浩明顯要耐看的多,可是,爲了生存,自己終究要把最後一點堅持也付出去嗎?男人,怎麼都這樣啊……
柳朵兒心中閃過一抹悲哀,強自笑道:“不知公子……想要朵兒答允你甚麼?”
楊浩坐直了身子,笑道:“楊某前一次來,曾聽妙妙說起姑娘你的諸多事情。聽說姑娘乃是市妓,身份自由,此間的趙管事、龐媽媽,與姑娘你只是合作關係。
可有此事?”
柳朵兒聽他所詢,似乎與自己所想大有出入,不禁悄悄鬆了口氣,忙道:“正是,不知公子詢問此事,是想怎樣?“
楊浩說道:“是這樣,姑娘所在的這條殺豬巷,整條街都是勾欄瓦肆,但品流高些的也只有姑娘這座‘如雪坊’餘者不值一提,在楊某想來,若是好生經營一番,綺託此地臨近汴河的好地勢,要如樊樓一般成爲東京城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絕不爲難。”
“一道風景?這個比喻端妙,公子莫非……莫非想要……”
“不錯,楊某想要姑娘與趙管事、龐媽媽拆夥兒,與我合作。我要將這附近許多破敗的宅子都買下來。包括這處如雪坊,重新蓋一幢佔地寬廣的大宅院,那幾首詩詞,不過是挫敗吳娃兒的小小手段,僅憑這個,是難以保證姑娘的地位的。楊某心中,還有一些奇思妙想,若是能一一實現,我有把握,讓人們只要到了汴梁城,不管是飲酒、歌舞、關撲、雜劇、餐飲、娛樂、洗浴等等,都要想起這裡,那時,姑娘還怕不能穩居汴梁花魁之位麼?“
“花魁?”這時候宋人還不曾有人想出“選花魁”這一招來,柳朵兒聽了這新鮮詞兒眼前又是一亮。不過楊浩是什麼人,有什麼能力,她還一無所知,自然不會被楊浩這番激動人心的話所盅惑。
楊浩又道:“我知道這般說話。姑娘未必信我,總要叫姑娘看看我的手段,你才能夠信服。所以,我願幫你先擊敗吳娃兒,確立你的無上地位,但是一旦證明了我的能力。那時姑娘你可願答應與我合作?”
柳朵兒得幾首妙詞,也不過是在吳娃兒最得意的方面擊敗她,要說就此奠定不敗地位,塑就金身,那是辦不到的,所以聽楊浩說的如此篤定。便知他還有許多後計,只是如今尚未確立合作關係,許多想法他不會同自己談起。
她咬着嘴脣仔細想了一陣兒。龐夫人只是房東,趙管事顯然是靠不住的,就算沒有楊浩在,她以後也的找個妥貼可靠的合作人,她一個女兒家,是無法支撐這麼大的局面的。如果這個楊浩有這種能力,對她有益無害,便順手推舟道:“好,若公子果然做得到,朵兒今後願鞍前馬後。聽憑公子驅策。”
“呵呵,那好,我雖不怕姑娘反悔。但……空口無憑,還請立字爲據。免得以後咱們傷了和氣。”
楊浩立即提出簽下契約,二人就一旦幫柳朵兒打敗吳娃兒之後如何合作、如何分成等具體事項仔細商議了半天,由楊浩口述、朵兒執筆,寫下了一式兩份的契約,雙方簽字畫押,各自揣入懷中。
大宋重商,隨商業而興的,就是令人津津樂道的娛樂業。做大宋的娛樂大亨,商界聞人,知名度一高,這就是一層極好的保護色,而且可以獲得實實在在的巨大利益。經商本身就是一層極好的保護色,誰會相信一個整日錦衣玉食、混跡美人窩裡的市儈商賈懷有志在天下的野心?
既然不能低調,保持適當的曝光率就是一種自保的手段。再者,他在開封既沒有耳目,也沒有官場同僚的朋友。在趙相公和趙府尹的把持之下,整個朝廷的勢力分爲府尹派,相公派,官家派,中立派,四大派久已成形,維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局勢,水潑不進,針插不入,他需要一個渠道與這些官吏產生一定的聯繫。
妙妙前次向他介紹時,曾說過這第一流的優伎賺錢的方法,那就是與公卿權貴仕伸名流們往來,爲他們合縱連橫、暗中合作牽線搭橋。這件事啓發了楊浩,既然他不能通過正常途徑滲透進去,那麼通過這種手段,不獨可以做到耳目靈通,朝廷上下、市井之間,再無什麼消息瞞的過他,而且還可以在不知不覺中建立廣泛的人脈和龐大的根基。羅公明曾提點他,要他曲直並用、外圓內方,以圖自保。這道理他懂了,卻一直想不出合適的法子,如今這條路。未嘗不可以一試。
這些日子沉悶久了,他也很想試試。憑自己所知的後世諸多娛樂方式,對現在的娛樂場加以改進,能不能一舉奠定他在開封的特殊地位這。對這種挑戰,他頗有些期待的感覺。
楊浩的性格就是這樣,隨波逐流。但不隨遇而安。
命運安排他到了蘆嶺州,他沒有因爲沒錢沒兵,險惡重重,就找個機會當逃兵,藉着已有的功勞到安全的地方去享用回報,而是努力把那片荒山僻嶺改造成美好的家園。
命運安排他到了開封,他也不會怨天尤人,一蹶不振,或者妄想有能力擺脫皇帝給他劃定的道路,找個機會逃回蘆州,爲蘆州帶去漫天腥風血雨。他像一條河,順勢而爲,但不管流到了哪裡,總要澎湃出屬於他的一簇浪花,活出他的人生精彩。
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這是那些胸懷大志、腹有才學者自我安慰的話麼?或許是,但又何嘗不是他們終於看破紅塵的豁達。人生當執着,人生亦當變通,執着如山,變通似水,山水相映,自有精彩。
二人籤罷契約,楊浩又將在吳娃兒最得意的詩詞方面將她挫敗的主意說與柳朵兒,憑此一戰當然不能完勝,再說聲勢是需要一步步造起來的,慢慢的來,才能吸引越來越多的權貴名流關注到二人這一戰上。那時再將吳娃兒徹底擊敗,就能獲得更大的成功。
二人商量已畢,楊浩便起身告辭。柳朵兒本來自忖再難與吳娃兒相抗。正是滿腹絕望、茫然不知歸路的時候,突然冒出楊浩這麼一個幫手來。不但要幫她挽回頹勢,還要幫她打敗吳娃兒,這個反差反而弄得她患得患失起來,她見楊浩自信滿滿的模樣,忍不住擔心地道:“公子,你可有十足把握麼,你可要知道。吳娃兒交遊滿天下,在她背後可是有許多公卿權貴爲她站腳助威啊。”
楊浩笑道:“十足的把握自然沒有。做什麼事都要有風險的,朵兒姑娘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不會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
柳朵兒愕然道:“那若失敗了呢?”
楊浩從容道:“敗就敗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果不成功,咱們的契約自然作罷,你只當楊某不曾來過就是了。”
柳朵兒聽得氣結,纖纖玉指一點胸口:“那我呢?”
“你?”楊浩上下看她兩眼,微笑道:“姑娘這般人品相貌,有什麼好擔心的,實在不成,你施展手段。去騙一張長期飯票來就是了。”
柳朵兒奇道:“什麼票?做甚麼用的?”
楊浩忍着笑道:“長期飯票啊。就是婚書,有了它,就會有個肯一直管你飯吃的冤大頭,這個冤大頭呢。學名叫官人。”
柳朵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見他拱一拱手轉身欲走,忽又想起件事來。忙道:“公子請留步,還有一件事,那趙管事一向負責保家護院,接答應酬,與官府、地方上的潑皮們都有交情的,妾身要與他一拍兩散容易,就怕他心有不甘,會來找我的麻煩。”
楊浩嘴角微微翹起:“他不過就是地溝裡的一條小泥鰍罷了,柳姑娘以爲他能攪起什麼風浪來?”
柳朵兒埋怨道:“人家好心提醒。你的口氣倒是不小,他那種人喚些潑皮無賴來,使些下三濫的手段騷擾,也要叫人頭痛的,你有什麼憑恃可以對付他?“
楊浩眨眨眼笑道:“楊某忝爲和州防禦使、右武大夫,堂堂的朝廷大員,你說本官還對付不了他一個甚麼鳥管事麼?呵呵,姑娘儘管寬心便是,本官告辭了。”
“和州防禦,右武大夫?”望着楊浩的背影,柳朵兒兩隻漂亮的大眼睛都直了:“這怎麼可能,這麼年輕,就能官至拜和州防禦,右武大夫?嘁,騙人也不打草稿兒,你要是能做那麼大的官,本姑娘就把你做了那張長期飯票,呵呵……”
她的雙眼剛剛彎起,突然又霍地張大,驚叫道:“啊!我想起來了。楊浩,和州防禦、右武大夫楊浩。果然有這麼個人,原來羅三公子說的那隻大棒槌,就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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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旨意果然下來了,旨意着令開府封設一火情院,地位與左右軍巡院相當。又任楊浩爲火情院使,即刻到任,由南衙趙光義直接管轄。楊浩因爲事先得了不知名的人通報消息,對此早有準備,一接了旨意,立即便去開封府報道。
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位頂頭上司既然早晚要見,還不如乖覺一些。
楊浩以前幾次從開封府前經過,對這座皇宮般的宏大建築早就很熟悉了,但是熟悉的只是城門口兒。這一次卻是登堂入室。南衙的戶曹周摯蒼笑容滿面地把他迎進衙門,陪着他經過百餘名(米?)的甭道,過儀門,繞向後院的清心樓。
周戶曹如今已五十出頭,後漢朝時就在開封做小吏,歷經後漢、後周。再到如今的宋國,城頭變幻大王旗,已換了三朝天子,但是這種政局變動對他這種小吏卻沒有什麼影響,因爲他熟悉開封民情、做事也勤勉,如今已累功升遷爲戶曹。
汴粱乃大宋都城,這裡的知府與其他地方的知府無論權柄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語,開封府若已承旨斷案。就是刑部、御史臺也無權再做糾察。當今天下判處死刑而不必官家複審的,只有一個開封府而已,由此可見它的超然地位。在南衙爲官,就是一個小吏,在外面也是威風八面的很。
到了清心樓下坐定,周擎蒼便道:“府尹大人正在處理公務,周某這就去稟知府尹大人。“
“有勞周戶曹了。”楊浩微笑着還施一禮,看着周擎蒼匆匆離去。便正襟危坐,在心裡仔細地斟酌着說詞,他正想得入神,就聽門口咳嗽一聲,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說道:“楊院長已經到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