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市委書記夏蘭山埋頭批改文件,沒有去看鄧少羣。許久之後,他拿着鋼筆在文件上寫了批示,才放下眼鏡架,揉了揉眼睛,面帶笑容與他說道:“少羣,你來得挺巧啊?剛剛準備找你們幾個縣區的一把手分別談話,講一下前段時間,我去省裡開會的會議精神,你這就過來了。嗅覺挺靈敏,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啊?”
鄧少羣點了點頭,道:“省裡下發了有關整風行動的一系列文件,瓊金那邊已經有所行動,預計下一步就在各地市全面開始,我過來問問您,究竟該如何做。”
夏蘭山搖了搖頭,笑道:“你是醉翁在意不在酒啊。”
鄧少羣苦笑道:“在您的面前,我就是一張透明的紙,什麼都瞞不過您。”
夏蘭山嘆了一口氣,語氣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低聲道:“如果你想動方誌誠的主意,我給你一句話,不要輕舉妄動。”
鄧少羣微微一怔,道:“我能知道原因嗎?”夏蘭山的態度讓他感覺有些不安,畢竟夏蘭山是自己的依靠,若是得不到他的支持,自己在霞光區的地位也就真正岌岌可危了。
當然,現在鄧少羣倒也沒有淪落到那個地步,他只是害怕萬一,所以在提前佈局。
夏蘭山嘆了一口氣,道:“上次城中村改造事件,爲何市裡沒有對方誌誠任何處罰?其實你可以猜中原因。”
鄧少羣搖頭,語氣堅定地說道:“夏書記,您有自己的看法,我有自己的行事準則,現在方誌誠在霞光區大搞拉幫結派,弄得內部管理烏煙瘴氣,作爲黨委書記,我認爲必須要整頓一下風氣,不能助長這種風氣。”
鄧少羣看上去有點大義凌然,豪放不羈,但夏蘭山又豈能猜不中他的小心思?
夏蘭山眉頭一皺,意識到鄧少羣今天過來主動找自己彙報想法,恐怕不是爲了請示自己,只是爲了表達自己的態度,獲得自己的支持,他徐徐說道:“少羣,事情可以分角度來看,你說是拉幫結派,但也不盡然。方誌誠與不少同志走得很近,也可以看成是他團結同志,能夠快速融入咱們這個集體。作爲黨委書記,難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副手能儘快與同志們形成良好的關係嗎?”
鄧少羣被問得一愣,他內心無比失望,今天來找夏蘭山只是爲了探口風的,一山不容二虎,以鄧少羣的性格,又怎麼會容忍方誌誠慢慢蠶食自己的權力?所以他準備對方誌誠下手,但之前理所應當要跟夏蘭山打個招呼。
方誌誠的成長速度實在太可怕了,鄧少羣原本以爲馬振纔會對方誌誠產生一定的阻礙,所以他放任莫進、焦正才與方誌誠諸般作對,沒想到方誌誠手段巧妙,不僅解決了問題,還將莫進收歸麾下。除此之外,馬振才留下的原班人馬,都被方誌誠一起接手。
方誌誠孑然一身來到霞光,但不到半年的時間,已經組織起了一整套的關係網,隱隱與自己形成抗衡之勢。自己原本以爲能在黨代會上,能給他一點教訓,但他現在初步估計,方誌誠已經獲得足夠多的選票,若是自己再以此事刁難他,只會顯得自己太過心胸狹隘。
局勢對鄧少羣而言,越來越尷尬,鄧少羣雖說牢牢地控制着常委會,但方誌誠可以用政務與他叫板,這使得他進退兩難。
夏蘭山知道鄧少羣的想法,但他也是心有忌憚,之前省長卜一仁給自己打的那個電話,已經讓足夠了解到方誌誠不是善茬,只能善待,不能強逼,否則的話,惹得卜一仁不滿,會影響到自己的前程。
夏蘭山也有自己的打算,他的計劃是在兩年內往上更進一步,畢竟年齡即將踩線,正廳到副部這是一道天塹,所以近兩年的行事風格異常保守,有點唯穩定論,講求穩定壓倒一切。
鄧少羣與方誌誠怎麼鬥,他管不着,但若是影響到自己的利益,他則要出手制止了。
夏蘭山點到即止地說道:“少羣,我對你的能力十分看重,你屬於衝鋒型的幹部,敢於啃硬骨頭,能夠打前陣,但在方誌誠的問題上,我希望你慎重處理,不要衝得太快。畢竟他在霞光也不會多久,總會要離開的。”
鄧少羣沒有繼續再說什麼,敷衍了一句,道:“夏書記,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夏蘭山搖了搖頭,暗忖鄧少羣的性格還是這麼固執,自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但他恐怕還是不會回頭。
夏蘭山也能理解,當初鄧少羣跟馬振才一開始搭班子的時候,因爲鄧少羣性格強勢,一開始也是針鋒相對,最終也是夏蘭山出面協調,最終才讓兩人關係彌合。不過,馬振纔跟方誌誠不一樣,馬振纔是老狐狸,知道行事留有餘地,但方誌誠血氣方剛,從城中村改造事件來看,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鄧少羣和方誌誠放在霞光區,這讓夏蘭山還真有點頭疼。念及此處,夏蘭山給市委組織部長萬衡撥通了電話,與他商量霞光區的情況。
出了夏蘭山的辦公室,鄧少羣打開手機,發現有幾個未接來電,剛準備回過去,便接到鄧少安的電話,他聲音有些緊張,低聲道:“哥,不好了,我的工廠被封掉了。”
前段時間,鄧少羣聽鄧少安提起過,他新收購了幾家服裝廠,並準備把規模做大,成立製衣集團,還想鄧少羣批一塊地皮新建工廠。當時,鄧少羣沒太注意,後面交代了一下秘書辦理,沒想到現在有了變化。
鄧少羣眉頭皺起,道:“你的工廠都是經過工商正規註冊,爲何會被封掉呢?”
鄧少安嘆氣道:“有些事情,我三兩句跟你說不明白。我現在在派出所,他們不讓我離開。”
現在市裡雖然沒有下發整風行動的文件,但弟弟出了這種事,不僅讓鄧少羣有些頭疼,他第一反應便是,方誌誠那邊已經開始出手了。
否則的話,在漢州,有誰會對自己的親人下手呢?
不得不說,對方的手段狠毒,一招砍在要害之處,鄧少安的確是自己的弱點。這麼多年以來,鄧少安的確揹着自己幹了一些不法之事,因爲沒有觸及到底線,所以鄧少羣並未過問,只是偶爾敲打一下。
整個漢州市稍微瞭解鄧少安的人,哪裡會找他的麻煩,尤其是公安系統大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竟然逮捕了他,另外,這也說明了方誌誠的勢力已經涉入公檢法系統,若真是如此,就不得不讓鄧少羣感到警惕了。
將政府工作交給方誌誠,已經是鄧少羣最大的讓步,若是他還想將手伸到其他領域,是自己絕對不能容忍。鄧少羣回到轎車上,陳超見他表情陰晴不定,問道:“老闆,出了什麼事嗎?”
鄧少羣醞釀了一下情緒,大聲道:“你問一下區公安局的老厲,究竟是怎麼回事?少安,爲何被抓進去了?”
陳超正準備打電話,突然想起一件事,道:“厲翔已經被調到市局擔任副局長,現在找他,恐怕不頂用,他也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麼情況。”
鄧少羣眉頭皺了起來,他也差點忘記這茬,現在區公安系統是一頓亂麻,幾個副局長鬥得厲害,每個人都想擠破腦袋轉正。他罵了一句髒話,道:“xx的,那就給趙謙和打電話,他不是想那個位置嗎,如果他解決好了,我就給他這個位置,如果解決不好,就讓他一輩子呆在副局的位置上坐冷板凳吧。”
陳超見鄧少羣發了脾氣,連忙給趙謙和撥了電話過去。趙謙和一聽有人將鄧少羣的親弟弟給抓了,嚇得連忙站起身,忙不迭地說道:“我這就去處理!他現在被關在哪個地方?”
陳超道:“三元橋派出所,你不僅要將他帶出來,而且還要調查清楚,究竟是什麼事。是不是有人專門找茬,故意以權謀私,強行拘留了他。”
掛斷了趙謙和的電話,陳超看了一眼坐在後排的鄧少羣,他閉上眼睛,似乎已經睡着了。陳超輕嘆了一口氣,他總覺得最近自己的老闆有點不正常,身上缺少了些什麼。轎車即將快到區委的時候,陳超突然意識到鄧少羣最近缺少了什麼,那就是自信。
即使當初與老區長馬振才博弈處於下風的時候,鄧少羣表現得豪爽大氣,但如今面對方誌誠,他總是有種不自信,束手束腳的感覺。
陳超分析過方誌誠,他對此人的判斷是深不可測,大將之才,鄧少羣想必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攻防對位的過程中,有點畏手畏腳。
在官場跟對一個人很重要,跟錯一個人等於提前進入養老院,陳超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自己老闆鄧少羣從整體看來還是能力不錯,但遇到方誌誠這麼個對手,的確有點頭疼。鄧少羣走入了死衚衕,自己該如何提醒他,又不至於讓他反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