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誰都沒想到,丹尼斯自殺了。
在喬語甜他們離開之後,他一直表現得很平靜。
哪怕焰盟的人都明顯忍着一股火,纔沒有跟他動手,他都沒什麼反應。
他臉上一直是那抹嘲諷冷笑,按部就班地吃完晚飯,接受醫生的測量體溫和例行檢查,吃了藥,就回房間了。
他的整個作息時間,跟平時沒有半點差別,所以當天半夜,醫生進他的房間給他量體溫時,才發現出了事。
他是真的一心求死,特地選在這個幾個小時不會有人來理他的時段,用水果刀割開了腕上血管。
他還恐怕血流得不夠乾淨似的,在自己胳膊旁邊塞了兩個熱水袋。
他沒有選擇躺在牀上等死,而是坐在露臺的長椅上,大概是怕室外涼,血流一流就凝固住,被人發現時血流得還不夠徹底,還能有救,他在熱水袋外,又纏了一條很厚的大圍巾。
汩汩流出的血液全都滲進圍巾裡,焰盟的人將他擡起來時,那圍巾承受不住重量,摔在地上。
原本柔_軟的材質,此刻吸滿了血液,很沉地砸下去,發出一聲重物擊打的聲音。
毛線中的血,都在重擊之下迸濺出來,在地上鋪開一片鮮紅。
濃重的顏色,刺痛着每一個人的眼。
沒人開口,大家急着把他送進醫院搶救。
已經過去這麼多小時,已經流了這麼多血,還救得回來嗎?
這個問題,沒人能回答。
這世上,有太多難解的問題,只是有人選擇沉默不語,而丹尼斯……選擇了最激_烈的決絕。
任何人都沒想過丹尼斯會自殺,儘管他現在病着,儘管他好像糊塗着,記憶一直混亂。
可他從來不是個軟弱衝動的人,他能從那個地獄般的環境中爬出來,他可以頂着全世界的誤會和詛咒,做他認爲最正確的事,他可以抵抗所有人鼓吹的極樂誘_惑,堅守本心,可是……他今天只是被喜歡的人誤會了而已。
也或許,就像丹尼斯曾說過的那樣,他們根本不知道他過的是什麼日子,就不要隨便揣測他的心思。
他們不是他,也許永遠無法理解,他們眼中的“只是”,對他來說,是多麼毀滅性的打擊。
在喬語甜離開之後,他就沒有說過話,留給這世界的,最後只有一句“好歹我也喜歡過你,就不勞你親自動手了”。
直到此刻大家才明白,他那時究竟在說什麼。
我說人不是我綁的你不信,我說我喜歡你你不信,那麼押上我的命,你信不信呢?
他不理智,他中二,他這樣做會給人增添負罪感,他再多大風大浪都扛過來了,爲了這麼點小事自殺簡直有病,可是他就是這樣的人。
誰都沒發現,他其實早就有了自殺的念頭。
他不是軟弱,只是真的累了。
在他記憶混亂,忘記承諾、忘記責任、忘記背叛的現在,他想不清楚他爲什麼還要活着。
他想不起來當初怎麼會執行那個異想天開似的計劃了,想不起來他爲什麼可笑地以爲自己是孤膽英雄,想憑藉一己之力拯救千萬人的性命了。
他現在只知道,他想護着的那些人,幾乎個個都想要他死,他想從金三角抽身出來難如登天,他想去解釋自己沒沾過毒品,讓那些國家撤銷對他的通緝令,也根本就是做夢,這輩子,他似乎都只能爛在那個地方了。
他從來都不喜歡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沒有一天喜歡過他,所以,幹嘛還要堅持呢?
他昨天坐在前院的椅子上發呆,看到有兩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人笑着聊天走過。
其中一個吐槽說,每個月初網上都流行說“xx月,請對我好一點”,然後兩個人笑了半天。
好笑嗎?
他不上網,第_一_次聽到這句話,不然在他還沒死心的那些日子裡,大概每個月初,他都會這樣說一句。
因爲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一個月份曾經對他好過。
所以,乾脆就死了算了,這樣行屍走肉地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如幼稚地期盼一下下輩子,說不定下輩子,他能活得稍微像人一點。
他從記事起,就不曾有過幼稚的資格,在死之前,就讓他幼稚一次,許個這樣的心願吧。
把人擡去醫院的時候,焰盟的人動作太急了,差點撞翻露臺圓桌上,那個喬語甜曾見過的袖珍玻璃花房。
大家這纔看到,在花房下,還壓了一張字條。
這張遺書似的字條,語氣很平靜,只有一句話——
“新婚禮物,我來不及種完了,拿走吧。”
原來,他費了那麼多心思,養少奶奶最喜歡的花,是爲了在婚禮上送給少奶奶,而不是他們以爲的,想私底下送給少奶奶什麼意外的浪漫驚喜。
他們似乎從來都沒真正瞭解過他。
他們把人送去醫院的動作很快,可是,距離他割腕的時間太久了,他失血太多……
焰盟把國內外相關的權威名醫都請到了,離得太遠,來不及讓那些醫生趕來,就先開了視頻會議會診。
搶救方案換了一套又一套,可是所有的醫生費盡了努力,只能保住他的命。
或者說,保住一半。
他只是還沒死而已,生命體徵很弱,幾乎真的就只剩一口氣了。
所有的名醫都無法保證他究竟能不能醒來,所有人都說,他現在只能靠自己的求生意識了。
可是求生意識強的人,又怎麼會自殺。
他現在躺在重症監護室裡,所有的生命活動,都要靠儀器來維持,身上插滿了管子,那麼多的儀器圍着他,幾乎要將他淹沒。
喬語甜的額頭貼在重症監護室外的隔音玻璃上,腦袋亂得像是塞了一架轟炸機。
身後突然有一隻手環了過來,一手將她圈進熟悉懷抱,另一手張開,按在她兩邊太陽穴上,像是不用問就知道她難受一樣,幫她按摩着頭。
如此的體貼關懷,當然只可能是君大魔王。
他的手很大,他按摩的力度很適中,更重要的是,他只要出現,對喬語甜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