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一切又恢復如常,營地周圍留下了許多狼屍,被付之一炬。弗拉維茲下令燒燬了許多帳篷,意在麻痹波斯軍方,讓他們以爲敵人因內亂而大傷元氣,又在天未亮時登上了阿瑪德山。
這一夜,我如願以償的報了受辱之仇,阿薩息斯失去實權,被囚禁了起來,從弗拉維茲眼前消失,我卻並不痛快。阿薩息斯所說的並不是假話。
從弗拉維茲口中,我才得知,弗拉維茲與馬克西姆曾以鮮血爲契,結成終身的主奴關係,生死相連。這血契世代承襲,馬克西姆年事已高(雖然他看上去還是個中年人,實際上已有九十歲高齡),血契就延續到他同樣追隨弗拉維茲的孫子阿薩息斯身上。
只是阿薩息斯並不甘於只做弗拉維茲的奴僕,他有非分之想,更野心勃勃。從弗拉維茲將實權交給他起,他就在暗中集聚勢力。
假使阿薩息斯成功,我不敢想會對弗拉維茲怎麼樣。也許,會像我那可怕的叔叔對我的父親霍茲米爾那樣。
只是設想一下,我便覺得不可忍受。爲什麼與弗拉維茲結有血契的不是我?假如有這機會,我真希望是這樣。這念頭不斷在我腦中盤亙,讓我心煩意亂。趁弗拉維茲整頓軍隊,我獨自走到山巔的一處懸崖邊吹風。
不遠處,泰西封巍峨的城廓在黎明中逐漸顯露,背後廣袤的沙漠漂浮着一層金色的霧氣,如一層輕綃將其籠罩其中。七扇城門上的神像尚在未褪的夜幕之中沉睡,唯有至高的光塔頂端,象徵光明神的鷹使甦醒,展翅欲飛。
儘管已不再歸屬波斯,我仍下意識的合掌過頭,向其跪拜。
背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
“真美啊,波斯的王都。你在朝拜光明神嗎?”弗拉維茲的身邊在背後響起。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雙手就將我攏入了懷裡。
恍惚如回到了幼時,我們站在那座神殿的露臺上共看日升日落。
“看見那座塔了嗎?我以前常常爬到它頂上去。”
“爲什麼?以前你好像也喜歡爬得那麼高。也想要逃出那裡?”
“不。那裡看得最遠,足以看見雅典。”我下意識的回答。
弗拉維茲的手驀地一緊,低頭小心翼翼的吻上我的後頸。他的嘴脣發顫,溫度極燙,烙到骨子裡去。
我抓住他的手腕,親吻他修長削瘦的手指骨節。
凜冽的山風從腳底倒灌而上,弗拉維茲將戰袍搭到我身上,將我與他一併裹住。他寬長的袍角上下翻飛,像伸展的羽翼。頭頂是漫天繁星,腳底卻是黎明破曉。我們比肩而立,一同俯瞰着這世界,彷彿擁有了彼此,就擁有了整片穹廬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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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夜幕降臨的時分,我們翻越了阿瑪德山,抵達了舒什塔爾。這是進入王都泰西封的最後一道壁壘,不死軍嚴陣以待。羅馬軍兵分兩路,弗拉維茲從舒什塔爾正面進攻,馬克西姆則從背後夾擊,截斷不死軍的退路。羅馬方陣來勢洶洶,但無論是從前或從後,不死軍的鷹形陣都不是那麼容易被攻破的。
在高處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軍團方陣,我知道這是我有生之年經歷過的規模最大的一場戰爭,它一定將會被載入史冊,成爲一個千古傳說。
我卻感到不安,下意識的望向弗拉維茲。他正獨自安撫自己的戰馬,垂睫動脣,似乎在與它低語。火光流瀉在他的長髮上,反射出暗銅色的光暈,將這幕畫面暈染得靜謐而溫暖。
見他還只穿着騎裝,我拾起盔甲走到他身後,爲他一一裝備上。扣住腰帶時我伸手環住他的身體:“弗拉維茲,讓我爲你護駕。”
“不,你必須留在營地。”他側過臉,睫毛掃過我的臉頰,對我呵氣,“你忘了,我們的孩子還需要你照顧。”
話音未落,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就鑽進了我的懷裡。
我摸了摸小傢伙,懷着複雜的心情看着弗拉維茲騎戰馬奔赴陣前,本能地衝上去追上他,抓住他的繮繩,咬咬牙,低聲道:“不死軍的薄弱處……在兩翼。以重騎兵突破前沿的步兵陣,狼騎兵可牽制弓兵團,拼持久戰力。”
弗拉維茲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低下頭:“你不必爲我做到這一步。”
我抓住他的衣襟:“聽着,給我毫髮無損的回來,否則,我就重返波斯做我的王子!”
他笑了起來,笑靨美似驕陽。
天際的最後一縷日光消逝的時刻,一隻火矢射向高空。頃刻戰鼓齊鳴,數量龐大的兩*陣如浩瀚的洪流交匯,驚心動魄的喊殺之聲鋪天蓋地。
我閉上眼睛,扯散襟口,拔出匕首在胸口用力劃下一個叉,在胳膊上刻下罪人的契文。用以懲罰自己。鮮血伴隨劇痛滲透衣袍,卻未使我的負罪感減輕分毫。我該像所有被處以叛國罪的人那樣受劓刑。
假使不是要待在弗拉維茲身邊,而是孑然一人度過後半生,我必會毫不猶豫的那樣自罰。
天色全然暗下來。俯瞰而去,兩軍已殺得不可開交,彷彿兩隻着火的遠古巨獸在舒什塔爾的中心互相撕咬,一方是兇猛的狼,一方是矯健的鷹。狼陣前後夾擊,鷹陣變化多端,一時不相上下。
我緊張的觀望着,不多時,狼陣果然伸出利爪襲向了鷹陣的左翼,急火不死軍最難守住的破綻———靈活多變的弓軍,戰鬥力非凡,卻只擅長遠程拉鋸戰,在近戰中卻難以施展鋒芒。
一聲嘹亮的號角聲劃破夜空,漸漸的,鷹陣開始收攏羽翼,朝舒什塔爾的內部後退,而羅馬軍團卻愈戰愈勇,猛追不捨。
戰勢看似已初露端倪,但我無法確定不死軍的領導者,我那向來能征善戰的叔叔是不是在欲擒故縱,以弗拉維茲的經驗又能否能勝過他。
我的心裡愈發忐忑,這時,突然聽見營地後方傳來一陣騷亂。
一個留守的士兵急匆匆的向我奔來,“大人,阿薩息斯性命垂危,他託您留遺言給奧古斯都。”
腦子裡的弦驟然一緊,我幾步衝到囚禁阿薩息斯的戰俘營,看見一輛牢固的囚車裡,一個不人不鬼的身影奄奄一息的躺在裡面,身上縛着幾條鎖鏈,但傷處都包紮得完好,只有零星的血滲出來。在對俘虜與無辜平民的剝皮施虐的時候,他恐怕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淪落到這種悽慘的境地。
我放輕腳步走近,嗅到撲面而來的血腥味,抱緊懷裡的小傢伙,不敢放鬆一絲警惕。儘管被囚禁着,這傢伙還具有美杜莎的邪力,不可小覷。
聽見我的動靜,阿薩息斯睜開僅存的一隻眼,朝我斜睨過來。他的眼神十分虛弱,卻像一條瀕死的毒蛇,要在絕望之際發出致命一咬。
“你有話對我說?”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我戒備的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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