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峰讓個小兵領着匆匆趕來,一見到被衆人圍在中間那個滿身狼狽的女子,驚掉了半邊魂魄,剩下的一半,也快被指着她的兵器嚇沒了。
身爲寧王身邊的副將,跟着寧王一起去涼州救回的寧王妃,一路上所見所聞,哪會不知道寧王妃對寧王的重要。早知如此,自己應該先過來確認,帶王妃去洗漱一番後再與寧王相見。
可方纔正是傍晚操練之時,除了這些輪到執勤的士兵,其他人幾乎都在校場上。他們找人報告,不小心讓寧王給聽到了,說有個女子闖營。寧王也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怎的,從不過問這些的他突然說要親自過來看看。現在……
袁峰一晃神,寧王已經走到了碧璽跟前。兩旁的士兵似乎能夠感覺到寧王身上的怒氣和狠戾,自覺地收起兵器退到一邊。
寧王在碧璽跟前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從頭審視她。常年梳着高高的宮髻的頭髮全部散了下來,被風吹得有些凌亂。面上不見脂粉色,只有滿面灰塵,但眼睛卻是分外明亮。再往下,衣衫略顯凌亂,倒沒露出不該露的皮膚來,只是地上滾過的痕跡,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看着讓人心疼。
寧王很想伸手將她的王妃攬入懷中,卻不知爲何生出一種眼前之人不是惜綠,是他無法掌控的人的感覺。微妙,但內心隱隱的,似乎有些興奮。
碧璽習慣性準備無視寧王任何親暱的動作,不過今天寧王看她的眼神似乎有所不同,是讓她並不反感的改變。碧璽現在本來就心情舒暢,看着寧王出神,竟微微一笑。
“寧……王爺?”
寧王終於回神,立刻下令人去備水,伸手要將碧璽摟在懷裡。
碧璽反應快他一步,閃開了,收起笑臉不無疏離地說:“切莫污了王爺的衣衫。”
寧王當時腦子裡反反覆覆的是碧璽剛纔的笑容。天可憐見,這幾乎是成親以來他的王妃對他第一次露出笑臉。沒有深究碧璽的態度,他帶着她來到大帥的營帳。
碧璽還惦記着追殺她的蒙面人,不過見人準備了熱水供她沐浴,也就先把事情放下了。幸而寧王也沒有觀賞人洗澡的興趣,急着親自去提審那幾個被抓的蒙面人。
不多時,城裡面的消息也送過來了,得知這些人的目標的確是寧王妃之後,寧王的怒火再無壓抑,全然發泄在了幾個蒙面人身上。到後來,他們哭着喊着要招,寧王也聽不進了。
這頭碧璽極快地沐浴乾淨,畢竟是在軍營裡面,周圍都是男人,她的神經高度緊張着。寧王替她留下了他自己的一套常服,碧璽穿着雖然肥大,不過腰帶一束,下襬剪去,倒頗有幾分廣袖長衫的味道。碧璽因頭髮溼潤,依舊披在身後,只將兩鬢的頭髮拉到腦後束起,跨步走出了營帳,十分瀟灑。
“參見王妃。”門口的守衛見了她愣了半天,才下跪行禮。
碧璽對於外形算得上是清心寡慾,也沒覺得自己這樣打扮有多怪異,泰然自處地掃視了周圍,問道:“王爺呢?”
“大帥吩咐,請王妃在此稍候,大帥處理完瑣事,馬上回來。”
“他去審問那些追來的蒙面人了?”碧璽想了想,肯定地問道。
守衛沒有否認。
竟然有人要殺她,目標是惜綠,還是她碧璽?不過現在都一樣了,碧璽現在不得不在乎這條小命,有些事情還是清楚得好,便道:“帶我去找王爺。”
守衛原想拒絕,但碧璽那身上仙的氣派,不容有異決然,小小的守衛又怎敢忤逆,乖乖在前帶路。
一般來說,關押審訊俘虜的地方,總是離大帥所在之地最遠的。碧璽幾乎穿過了大半的軍營,面前的場景熟悉而陌生,又與某些已經遺忘的記憶串聯了起來。
校場上,最後一隊的士兵手握長槍在操練着,碧璽慢慢停住了腳步,聽見他們整齊響亮的呼聲,像觸動了某個機關一樣,記憶一下子蜂涌而至。
當年,她是晉國公主,雖然不受寵愛,卻也是公主之尊。父皇將她指婚給一個驍勇善戰的將軍以換取他的忠誠。
那是個諸國割據戰火紛飛的年代,她雖不願,但總好過做個亡國公主。
未曾料到,她竟會真的愛上她的駙馬。爲了他,她換下紅妝跨上馬背隨他四處征戰。追隨在他身後,捨棄公主的驕傲卑微地仰視着他,即使他從未回頭看過她一眼。
事到如今,回想起他來,似乎也只有那個背影。他長什麼樣,是高大是瘦削,是威武是英俊,竟全然不記得了。倒是記得,那些對天地宣誓要保家衛國的晉國士兵,在她的身邊吶喊着,也是這般英勇無懼。只是到最後……
“你怎麼在這?”不知何時站在她身邊的寧王,感覺到一陣風吹過,自動地跨過一步摟過碧璽的肩替她擋風。
碧璽一驚,差點跳起來。那些個因往事帶來的這樣那樣的情愫全都消退,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背上有隻男人的手。
好歹還是忍了忍,沒有立馬發作。碧璽儘量自然地往前走了兩步,指着天邊的落日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漠北的落日。”
寧王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着那落日,陪她站在那裡,靜默不語。
說起來,這太陽星君當值倒一直都是如此一絲不苟,不過她化作青鳥在天上飛時,這太陽光未免刺眼了些。而布雲的丹雲仙子和她交情不錯,一直都替她堆上厚厚的雲擋去日光,甚是貼心。
又不知天上現在如何,她這樁烏龍事有否上達天聽。只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那些男仙勢必還要拖上一拖。大概等到了來人,她自個兒也該恢復得差不多了。
所以說,萬事不可靠他人,尤其不可信男人。
不知怎麼的,腦中又閃過那個他的背影。這次他卻回了頭,赫然是寧王的臉。
碧璽又被自己嚇了一跳。寧王那臉,放在凡間來看,的確能稱得上人中龍鳳,平日裡看甚是俊美瀟灑,而在軍營之中又更添幾分血性。不過碧璽見多了神仙的風華,看寧王也不過就是五官端正而已。
倒是那個他,決然沒有寧王這樣的容貌。勉強算得上中等,不過頭戴銀盔身披鎧甲的他,永遠是戰場上最最矚目的所在,也沒有人會去關注他的長相。
想到這裡碧璽心頭一堵,隨即便十分懊悔。修道多年,成仙也過千年,原以爲早就無謂,沒想到重回人間,竟還是如此,實在是不應該。
收回心思,眼下還是這母子的身家性命最爲重要,散了元神,那可是連懊悔的資本都沒有了。碧璽轉過頭看着寧王,盡她最大努力用熱切但聽着還是毫無感情的語氣問道:“那些蒙面人的來歷可查清了?”
“不過是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見財起意想要打劫。”據說是受了宮裡人的指派。寧王沒有把後面這話告訴碧璽,是因爲自己也不相信。
要說皇帝想要自己的命,他是絕不懷疑的。但一來皇帝決不會派如此無能的角色,二來偷襲惜綠似乎也沒什麼必要。莫非是朝中之人想要從中挑撥,還是西賀的人想要報仇?
可寧王這話,也實在讓人難以信服。騙騙惜綠這種未經歷江湖事一直在宮中的女子或許可以,但碧璽也算曾經走南闖北,亡國之後過過一段頗爲顛簸的生活。世上哪有如此囂張的在城裡如此埋伏“見財起意”的打劫?
碧璽又想起什麼,神色略帶些悲切。正好太陽整個落了下去,最後一束光也在碧璽臉上消失,只剩下淡淡的暮色。讓人看着也心傷。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人傷你半分。”寧王再次摟住碧璽,“從現在起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視線,明天我陪你坐馬車回京。”
有些事情多了,也就沒有一開始那麼大驚小怪了。碧璽這次只是緊繃着身體,倒是忍下了寧王這親密的動作。
她腦中在想,從寧王剛剛的語氣有所遲疑,想來他必是有所隱瞞。不想讓她擔心,那麼不用懷疑目標肯定是她。寧王似乎不想鬧大此事,怕是個中還有內情,日後怕是還會有刺客來要她的性命。
就方纔遇到的情況來看,也似乎只有在寧王身邊,纔是最爲安全的地方。。
“對了,照顧我的那個叫阿依的丫頭挺合我意,可她是刺史府上的丫頭,不知能否向他買了她的賣身契……”
“你喜歡便帶走吧,我會去和周刺史道明的。”
碧璽點點頭,朝寧王一笑表示感謝。寧王沒有上次走神那麼厲害,還是怔了怔,伸手去摸她的臉:“綠兒,你從前從未對我如此笑過……”
得寸不能進尺,對於這一點,碧璽絲毫不放鬆。寧王手還未碰到她,她轉開頭晃了兩下,扶着額頭說:“這郊外的風好大,我突然有些頭暈。”
“綠兒,你沒事吧?趕緊進賬去,你現在這身子,吹不得風。”
碧璽搖搖頭:“本來只是想在城裡逛逛,卻不想遇到了這樣的事。我還是想回周刺史的府中,軍營戾氣重,我怕對孩子不好。”
擡出腹中的胎兒,寧王也沒有辦法,立刻派自己的近衛護送碧璽回城。而他自己因爲明日動身回京,還有許多事情未曾交代,不得不留下。
碧璽暗舒一口氣,一個人落得自在。不過,明日回京,又該如何避開寧王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