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大掌櫃是奉家主費觀之令,給賈璣送去了明珠,雖然他並不知道家主讓自己送明珠的用意,但他卻知道,賈詡親自來還明珠,自己絕不能一收了事,這件事必須要儘量通報家主。
他一面用好茶好點心招待賈詡,一面緊急派人去通知家主,正好今天是休日,費觀不在未央宮,而是在自己府中,他得到賈詡在珠寶店的消息,急急趕來珠寶店。
自從劉璟頒佈了調整官署的命令後,費觀便開始擔心起來,龐統、法正、杜畿躋身權力中樞,這是不是意外着要調整相國了,而且董允和侄子費禕被提升爲中書左右丞,這很可能就意味着他與董允要下位。
費觀心中着急起來,他當然不想失去相國之位,相國的權力就像甜蜜的毒藥,令他欲罷不能,爲了保住相國,他不惜走賈詡的路子,希望賈詡能替自己美言幾句,他知道賈詡在漢王心中的分量,一般賈詡提出的建議,漢王都會接受。
但賈詡居然來到他的珠寶店,送還了明珠,費觀心中便感覺有些不妙了,他從後門下了馬車,幾乎一路小跑進了內堂。
只見賈詡正獨自一人坐在堂上飲茶,費觀連忙走上內堂拱手笑道:“讓賈公久等了。”
賈詡當然不會把玉盒還給掌櫃,而是想還給費家之人,但他卻沒想到費觀會親自過來,讓他着實有點輕視,費觀作爲一國之相,居然出入自己家族的產業商鋪,這可和他的身份不符。
其實不僅是賈詡,朝中很多人都不太瞧得起費觀,他在五相國中能力最弱,口碑也最差,就因爲他的姑母是劉璋的母親,費家就由此飛黃騰達,成爲蜀中第一名門豪族,費觀也自然成爲僅次於別駕張鬆的益州治中。
劉璟奪取益州,爲了平衡益州官場派系,便讓費觀做了尚書,完全不是因爲他的能力,不僅費觀做了尚書,他的弟弟費詩出任犍爲郡太守,侄子費禕更是升爲中書丞,成爲了漢國官場的第一家族。
不過費詩和費禕倒有很才華,而這個費觀就有點勉爲其難了。
賈詡也不露聲色,起身回一禮笑道:“費尚書只要讓子侄來一趟就行了,何必自己親自前來,賈詡擔當不起。”
“賈公在這裡,我怎敢不來!”
費觀連忙令旁邊侍女換茶,他請賈詡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玉盒,表情有些尷尬,不過他反應還算快,連忙道:“可能是我的掌櫃沒有對令郎說清楚,這是晚輩聽說賈公要過七十大壽,特地送給賈公的壽禮,賈公何必見外?”
“呵呵!老朽要到十月才過古稀之壽,現在才五月,費尚書也未免太性急了。”
“哪裡!哪裡!就怕到時送壽禮的人太多,晚輩排不上號了,所以提前送來。”
費觀又將玉盒推給賈詡,“這是晚輩的一點心意,請賈公務必收下。”
費觀口口聲聲稱晚輩,讓賈詡心中着實不太舒服,只是他儘量不計較,賈詡又笑道:“既然是壽禮,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賈詡是一個極爲圓滑之人,他不想因此事得罪費家,不管費家靠什麼上位,但現在費家確實勢力很大,他爲了子孫着想,也不願給家族豎一個強敵。
費觀見賈詡收下了,心中暗喜,他便抓住這個機會試探道:“最近賈公可曾見過殿下?”
“我久不問政事,只是上次合肥之戰時見過一次殿下,後來便再沒有見了,費尚書有什麼事嗎?”
費觀憂心忡忡道:“殿下最近在改革權力構架,涉及很多人,長安官場不平靜啊!”
“老朽昨天也聽犬子說了,令侄被升爲中書丞,恭喜費尚書。”
費觀苦笑一聲說:“有所得必有所失,殿下豈能讓兩個費家人位居高位,恐怕我要被罷相了。”
“費尚書言重了,罷相可是因事貶黜之意,難道費尚書做了什麼不當之事?”
費觀沉默了,過了良久方道:“恕我冒昧,賈公的家族現在還有多少土地?”
賈詡見他也並不傻,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便有心提醒他,賈詡笑道:“我原本有千頃土地,一部分是董卓和李催所賜,後來在南陽又得了數百頃,南陽土地我交給了曹丞相,結果他又賜還給我,不過所有土地我都交給了殿下,我手中現在只有不到十頃良田,這是我的祖產。”
“我聽說當年蒯越將家族的數千頃土地交給漢王殿下,殿下卻不肯接受,這是爲何?”
賈詡呵呵一笑,“蒯家的事情我很清楚,其實是我給殿下的建議,因爲蒯越想通過交還土地,重新獲得殿下重用,但殿下確實已不想再用他。
不過殿下卻準備啓用蒯祺,所以殿下聽從我的建議,不接受蒯越上繳土地,可一年後,他卻接受了蒯祺交還的數千頃良田,結果蒯祺便出任南郡太守,而且後來蒯越病逝,殿下也有點後悔,還哭了一場,他常常對我說,他欠蒯越很大的恩情,我估計蒯家將來會有很大的前途。”
“那蔡家呢?聽說他們家族在襄陽還有兩千頃土地”
不等費觀說完,賈詡便擺了擺手,“關於荊州當年的四大家族,如果費尚書願意聽,我倒可以理一理,這件事前前後後我都參與,非常清楚。”
費觀連忙拱手道:“晚輩願洗耳恭聽!”
“蔡、蒯、龐、黃,當年荊州的四大家族,黃祖早滅,江夏數千頃土地被漢王分賞給了有功將士,蒯家我剛纔已說了,就不再多說,反正蒯家現在手中的土地已不到五十頃,都是祖產,龐家原來也有上千頃土地,但龐統和龐山民在前年全部上繳,這些土地都分給了佃農,襄陽由此多了上千戶自耕農,現在我們說一說蔡家。”
賈詡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蔡家比較複雜,也比較典型,他們原本擁有上萬頃土地,號稱荊州第一世家,雖然蔡瑁投降了曹操,但對蔡家影響並不大,蔡琰甚至還出任了襄陽太守,不過他出任襄陽太守的前提是蔡家交出了一半的土地,後來殿下爲了增加自耕農,幾次上門去拜訪蔡家,蔡家最終只肯交出一千頃土地,令漢王殿下大怒,後來在第一次確定五尚書之時,原本定的不是蔣琬,而是蔡琰,這也是荊州系官員的集體舉薦,畢竟蔣琬資歷不足,不能爲荊州爭取利益,但你知道爲什麼最後不是蔡琰?”
“因爲土地!”費觀脫口而出。
賈詡緩緩點頭,“正是!當年蔡家不肯交出土地,便已經觸怒了漢王殿下,但因爲時局需要,所以漢王沒有動蔡家,但並不代表他會忘記此事,結果蔡琰出局,去年更是黯然退仕,始終未能進權力中樞一步,還有蔡進,現在也只出任校尉,很難再獲升職,包括蔡少妤,聽說去年也出嫁了,我這麼給費尚書說吧!蔡家已經完了,就是因爲他們不肯放棄土地,被漢王殿下不容,如果蔡進聰明一點,把最後一點土地交出來,漢王殿下看在文聘的份上,或許他還能再升爲偏將軍。”
費觀臉上一陣白一陣紅,賈詡雖然說得是蔡家,但費家何嘗不是一樣,半晌他低聲道:“但畢竟他們手上還有幾千頃土地。”
賈詡呵呵一笑,“沒有了權力,他們的手上土地還能保得住?費尚書忘記益州雲家的下場了嗎?”
費觀頓時想起了雲紹,劉璋寵姬之父,原本是個商人,後來因女兒而大富,劉璋賞給他五百頃最好的土地,但最後一家人不知所蹤,土地也被官府收走。
這就是現實,沒有了權力,什麼財富都沒有了,而不放棄土地,費家遲早會走上蔡家老路,費觀一咬牙問道:“假如費家放棄蜀中土地,賈公覺得我的相國之位還保得住嗎?”
賈詡說了半天,其實就是勸他放棄蜀中土地,他見費觀已被說動,便笑眯眯道:“費尚書能不能繼續爲相,我不知道,但如果費尚書決定不走蔡家老路,但我可以斷言,費家在五年內還會再出一個相國。”
“賈公是說我侄子費禕?”
賈詡眯眼一笑,“費尚書不懂得上位者之心嗎?漢王這步棋已經走出來了,就看費尚書會不會接着走下一步棋了。”
費觀默默點頭,他終於明白了,漢王爲什麼提升侄子費禕爲中書丞,其實就是在暗示自己,如果費家肯讓出土地,那麼費禕可以再升一步,如果自己還不知趣,那麼不僅他相位不保,費家也會逐漸沒落,不出五年,將重蹈蔡家覆轍。
儘管費觀已經明白自己沒有希望繼續爲相,但爲了費家不重走蔡家老路,他確實該做出一個決策了,費觀也是聰明之人,當他看清形勢,他便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費觀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起身向賈詡深施一禮,“費家若有前途,全仗賈公所賜,賈公大恩,費家將銘記於心。”
次日,費觀正式向劉璟上書,費家願意放棄巴蜀的一萬頃土地,依附在土地上的八千戶佃奴也歸籍爲民,在費觀的帶動下,蜀中百官紛紛表示願意放棄從前劉璋賞賜的土地。
劉璟大喜,盛讚費觀爲漢國棟樑之臣,漢國百官當效仿之,當場賜費家鐵卷。
三天後,劉璟頒佈漢王令,升董和爲漢國司徒,升費觀爲司空,兩人皆封爲鄉侯,杜畿和龐統入相,另外董允和費禕加封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費觀之弟費詩左遷蜀郡太守。
至此,劉璟完成第一次換相,完善了多相制衡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