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珠知道王晞這是在針對她,她在心裡冷笑,覺得王晞太小家子氣了,只會些內宅手段。
不過,她轉念一想自己雖然不稀罕這些糉子,可畢竟是王晞屋裡包的,王晞不是不願意送給她嗎?
她就偏要吃。
不僅要吃,而且要讓王晞知道。
氣死她。
正好第二天是端午節,她乾脆讓身邊的丫鬟去太夫人那裡拿些糉子過來,並道:“我們明天一早吃糉子,煮雞蛋。”
太夫人素來寵愛施珠,何況她們和太夫人住在一個院子裡,那丫鬟也沒有多想,笑盈盈地就去了施嬤嬤那裡。
施嬤嬤想也沒想,就讓身邊的小丫鬟帶了施珠派來的丫鬟去挑選糉子,可轉頭去服侍太夫人晚膳的時候就對太夫人笑道:“王家表小姐做了糉子送過來,施家表小姐卻派了小丫鬟來討糉子,施家表小姐雖說比王家表小姐年長,卻還是小孩兒脾氣,一派天真爛漫。”
太夫人拿着調羹的手半晌都沒有放下來。
翌日的端午節,王晞用過早膳就被白果幾個“趕”到院子裡喝茶吃點心,王嬤嬤則帶着白果幾個在屋裡薰了蒼朮,用午時水泡了艾草給她洗了澡,趁着她晾曬頭的時候又把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撒了雄黃粉,這才重新幫王晞梳了頭,去了太夫人那裡午膳。
太夫人聞着王晞身上的艾香不禁欣慰的點頭,表揚王嬤嬤:“還是你細心,泡了艾草給阿晞沐浴。”
有誰還能比您老人家不管事?
王嬤嬤在心時腹誹着,面上卻笑吟吟地,謙遜道:“都是家裡的習俗,一年年的,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太夫人壓根沒有聽出這話有什麼不妥的,還在那裡讚揚:“難得你在外面也記得。”
侯夫人笑眯眯地望了一眼潘小姐。
潘小姐也用艾草泡午時水洗過澡了。
滿身玫瑰香露的施珠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對王晞道:“我知道端午節泡艾草洗午時澡是江南的習俗,怎麼,你們蜀中也有這樣的習俗不成?”
“有啊!”王晞笑着,還趁機諷刺了施珠幾句,“你真應該去榆林看看。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令尊去榆林爲官,多好的機會啊!不然你就會發現,甘肅、寧夏那邊的人過端午節也會薰艾草的。”
施珠臉色更不好看了。
王晞這是在指責自己吃不了苦嗎?
她不屑道:“說得你好像去過很多地方似的?”
“我從蜀中坐船一路南下到了武昌府,又從武昌府隨漕運的船到京城。”王晞眨巴着大眼睛道,“也算得上千裡迢迢了。我覺得像我這樣走了這麼遠路的女孩子,肯定不多見。”
那模樣,不知道有多無辜。
施珠當然不會承認,還要刺王晞幾句,太夫人看着,突然想起王晞勸自己嘗糉子的樣子,頓時有些不喜,沉聲截了施珠的話:“好了!你們姐妹也別總是想着鬥嘴,今天是端午節,侯爺在家裡休沐,難得一家團聚,今天你們可以喝點酒。”
“好呀!”侯夫人帶頭,笑着接了話,問王晞,“我們家順了北邊的習慣,都喜歡秋露白,你們家喜歡喝什麼酒?怪我,沒有早問問你,也沒來得及準備。”
王晞抿了嘴笑,道:“我家中的叔伯兄弟什麼酒都喝,只要好喝就行。女眷就比較喜歡用金華酒待客,比較綿長醇厚,不容易傷人。”
“我們這邊的人卻嫌棄金華酒太過柔和……”侯夫人笑着和王晞說着家常,把這件事給揭了過去。
下午女眷們打了馬吊,晚上永城侯府男左女右,在正院廳堂設宴。
只是在去廳堂之前,有個小插曲。
寶慶長公主身邊的青姑突然求見。
太夫人驚愕不已,忙重新梳妝,在玉春堂的廳堂見了青姑。
和寶慶長公主壽筵那天不一樣,青姑穿了件尋常的鸚哥綠的夏布褙子,烏黑的青絲梳得一絲不亂,簡單地戴了兩根鎏金簪子,給太夫人行過禮後,卻說是來見王晞的。
太夫人滿腹疑惑,叫了王晞出來見青姑。
青姑笑着給王晞行了禮,從身後隨行小丫鬟手中接過一個楊木匣子遞給了王晞,道:“那天表小姐說丟了首飾,我們家長公主吩咐我們闔府找了好幾天,終於在離鶯囀館不遠的一處林子裡找到了一件首飾,也不知道是不是表小姐的。因怕表小姐着急,就立刻送了過來。”
這可真是……
王晞臉有點紅,打開了匣子。
鑲着碩大的紫色水晶的鬢花如被保養過,熠熠生輝地躺在匣中棗紅色樟絨布上,格外光彩奪目。
“多謝!”王晞真誠地道,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她沒想到這首飾還能回到她手裡來。
長公主府的人爲了找到這件首飾,怕是花了不小的功夫。
而且有了這件首飾,也算是委婉地證實了她會在鹿鳴軒樹林裡遇到陳珞,是真的去找首飾去的,等同是爲她正了名。
還特意在端午節家宴的時候派了體己的女官送過來。
這一刻,就算是王晞看到了寶慶長公主和前小叔子金大人在一起,也覺得寶慶長公主是個非常好的人。
王晞想到金大人的夫人,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再次向青姑道謝。
太夫人和侯夫人等人自然是喜出望外,不停地說着感謝長公主的話,還留了青姑在家裡晚膳。
青姑笑着拒絕了:“長公主府那邊也設了家宴,長公主還等着我回話呢!”
太夫人聽了不好多留,要親自送了青姑出門。
青姑笑道:“哪裡敢勞駕您!讓表小姐送我就行了!”
太夫人想想覺得既合適也有道理,忙吩咐王晞代她送客。
王晞卻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可她還是笑着送青姑出了玉春堂。
等到永城侯府側門,長公主府的轎子已經等在門口。
青姑笑着說了句“表小姐留步”,然後若有所指地又道了句“東西送到了,我還得早點去給我們家二公子回話呢”,就頭也不回地上了轎,留下王晞在門口沉思了一會兒。
宮裡出來的人就沒有一個簡單的,何況是長公主身邊的貼身女官。
她絕對不會說什麼廢話。
難道這鬢花是陳珞幫她找到的?
或者是,長公主府的人實際上是奉了陳珞之命纔會想方設法幫她找到鬢花的?
那今天安排青姑來送鬢花,幫她正名的也是陳珞囉!
王晞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晚上,她又拿着千里鏡在晴雪園假山上的暖閣趴着眺望鹿鳴軒。
已是掌燈時分,鹿鳴軒卻黑漆漆不見半點光亮。
難道像常珂說的,他平時並不住在鹿鳴軒?
那她能遇到他舞劍,還挺有緣分的。
王晞想到陳珞射箭時完美的側面,堅毅的目光,又想到在樹林裡他暴戾的表情和大家對他不同從前的視若無睹。
或許,並不是視若無睹,而是已經習慣?
王晞天馬行空地想着,英姿勃發和陰鬱冷漠,哪一副面孔纔是陳珞真正的面孔呢?
她越想,就越覺得陳珞彷彿被一層紗籠罩,讓她看不清楚。
*
到了五月初七,薄明月派人給濟民堂送了一封信,說是已經和大覺寺的主持和尚說好了,初十那天朝雲都在廟裡,他們隨時可以去找他。
沒想薄明月辦事還挺仔細周到的。
王晞得了信,提前跟太夫人說了一聲,初十的時候帶了王喜和王嬤嬤幾個,隨着馮大夫去了大覺寺。
大覺寺建在西山,從小時雍坊坐馬車過去需要兩個時辰左右,王晞等人到的時候已快到午時。
這還是她第一次到大覺寺。
和所有的古剎一樣,大覺寺紅牆灰瓦,門口立着兩株合抱粗的參天古樹,雖然人來人往,香火鼎盛,但正門緊閉,只有皇帝來了,纔會開正門迎接。
普通香客多由正門兩旁的側門進去,又因大覺寺是皇家寺院,除非是宮中嬪妃或是皇子皇孫,就算是達官貴人或功勳世家來禮佛,大覺寺也不會清道,而是由知客和尚領着由後門進出。
應該是沾了慶雲侯府的光,大覺寺的知客和尚領着王晞他們從正門而過,拐進了旁邊的小道,走了約半個時辰,從後門進了大覺寺。
王喜精通人情世故,沒等王晞下馬車就向那知客和尚表示要捐贈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
那知客和尚的笑容都變得熱情了幾分,帶着他們去大雄寶殿敬香之後立刻就安排齋飯,還問王晞要不要先午憇再去朝雲調香的廂房看看。
王晞沒想到這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這麼划算,驚喜地道:“能行嗎?”
知客和尚五十來歲的年紀,花白的眉間有顆豆大的痦子:“這有何不可?幾位可是貴客,還是專程來向他請教調香之術的,去他調香的廂房豈不是能看得更明白,說得更清楚?”
不知道這位知客和尚是覺得朝雲調香手段了得,就是他們看了也學不去呢?還是覺得調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學去了也無所謂?
朝雲知不知道大覺寺有和尚對他調香是這樣的態度呢?
王晞和馮大夫交換了一個眼神,神情愉悅地和知客和尚去了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