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處恭出了帳篷,寇季也沒閒着,速速派人去催促折家軍趕路。
折家所居的府州,距離屈野川並不遠,可寇季的文書已經送去了幾日了,折家軍還沒有動靜。
寇季有必要催一催。
寇季文書送出去的當天傍晚,一支兵馬出現在了屈野川外。
寇季聽手下稟報說是折家軍,立馬出了帳篷前去查看。
一行人簇擁着寇季,出現在了屈野川外的官道上,就看到一支軍容軍紀,比禁軍還要整齊三分的兵馬,緩緩沿着官道走來。
領兵的人,着一身火紅的盔甲,隔着老遠,寇季沒看清面容。
臨近以後,寇季纔看清了那火紅的盔甲下籠罩的面容,看到那熟悉的面容的時候,寇季都驚了。
不止寇季驚了,同行的人也驚了。
“老太君?!”
寇季一臉愕然的嘟囔了一句,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
到了馬前,從馬倌手裡接過了馬繮繩,牽着馬,盯着馬背上的楊家老太君,愕然的道:“老太君,怎麼是您領兵?”
楊家老太君面容肅穆,看不出喜怒,面對寇季的問話,她提着一杆花槍的手,橫在了胸前,對寇季抱了抱拳。
“折家,折賽花,率折家軍,奉命而來,請寇經略示下……”
寇季緩緩回神,盯着馬背上的楊家老太君,神色複雜的道:“老太君……”
寇季的話還沒說完,楊家老太君微微搖了搖頭,盯着寇季沉聲道:“禮不可廢……”
寇季嘆了一口氣,不再多問,將馬繮繩重新交給了馬倌,對着楊家老太君,以及她身後的折家軍將士們高聲喊道:“軍中文書、監軍、參贊,查點人數,查點軍備,確認無誤後,即可入營。入營以後,軍中上上下下,皆以軍紀約束,有違反軍紀者,軍法無情!”
“喏!”
楊家老太君率領着折家軍,齊齊對寇季一禮。
暫時被寇季徵調爲軍中參贊的文昌學館的學生立馬上前,清點人數,清點軍備。
一切確認無誤後,寇季領着他們趕往了早已紮好的大營。
路上。
高處恭鬼使神差的出現在了寇季身邊,神色凝重的低聲對寇季道:“人數太少……”
寇季皺着眉頭沒有說話。
他也是領過兵的人,楊家老太君率領着多少折家軍,他掃了幾眼,心裡大概就有了個數字。
高處恭見寇季不說話,在一旁焦急的道:“只有五千人馬!只有五千人馬!敵人很有可能是五萬,甚至十萬。五千人馬能幹什麼?”
寇季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我們還有晉寧軍,還有綏德軍和龍州守軍……”
高處恭聽到這話就怒了,“一幫子連牀弩和重弩都沒有的雜軍,你指望他們抵擋五萬,甚至十萬的遼國精銳?”
高處恭帶慣了禁軍,自然看不上廂軍。
廂軍在高處恭眼裡,就是一羣配備了簡單軍備的民夫。
上了戰場,敲敲邊鼓還行,指望他們當主力,對付敵人?
根本不行。
寇季橫了高處恭一眼,道:“他們沒有,我有。你有什麼話,別在這說,一會兒回到了帳篷裡再說。”
高處恭咬了咬牙,沒有再開口。
一行人入營以後。
寇季吩咐着文昌學館的學生,帶領着折家軍歸營,他自己帶着高處恭、楊家老太君,進了自己的中軍大帳。
一進帳篷,高處恭就忍不住了,他開口嚷嚷道:“只有五千兵馬?能做什麼?遼人可是有五萬,甚至十萬精銳。”
寇季瞪了高處恭一眼,“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高處恭重重的冷哼了一聲。
寇季目光放在了楊家老太君身上。
楊家老太君摘下了頭盔,神情略微有些苦澀的對寇季道:“寇小子,老身對不住你。”
寇季沒有急着追問楊家老太君爲何只帶了五千人過來。
他先請楊家老太君坐下,吩咐僕人幫楊家老太君卸了盔甲,穿戴上了一身寬敞的衣服以後,纔開始聊起了兵馬的問題。
楊家老太君收拾妥當,重新坐定以後,寇季才忍不住開口問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楊家老太君哀嘆了一聲,道:“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此話果然不假。老身到了府州,弔唁了老身的侄兒以後,就準備率領着留守府州的折家軍,趕過來跟你們匯合。
可老身那侄孫兒,不聽老身勸誡,非要率領着折家軍去保德抵禦遼人。
老身和他意見相左,就請了一幫子折家軍中的將校商討此事。
折家軍中的將校,一部分的老人,聽老身的,願意跟老身過來跟你們匯合。
另一部分年輕的,則聽老身那個侄孫兒的,贊成領兵北上,去保德會一會遼人。
最終,留守在府州的折家軍一分爲二。
老身領着一部分,趕到了此地跟你們匯合。
老身的侄孫兒領着另一部分,趕到了保德去抵禦遼人。”
“啪!”
高處恭拍桌而起。
寇季和楊家老太君嚇了一跳。
高處恭卻無暇顧及二人的情緒,他惱怒的喊道:“這不是胡鬧嘛!”
楊家老太君聞言,臉上的愧疚之色更濃,她看着寇季道:“老身這個嫁出去的折家閨女,還是比不了上老身的侄孫兒,老身有負你的重託。”
寇季淡然一笑,對楊家老太君道:“老太君多慮了。老太君能帶人過來,我已經很滿意了。不瞞老太君,我已經從別處調遣了兵馬趕到屈野川馳援,也鑄造了一些新的軍備,暗中備着。
對付遼人,那是綽綽有餘。
有折家軍更好,沒有折家軍,我們一樣擋得住遼人。”
楊家老太君一愣,盯着寇季,一臉狐疑的道:“真的?”
寇季一臉認真的點頭。
怕楊家老太君不信,還衝着高處恭瞪了瞪眼。
高處恭略微有些愣,不知道寇季所說的話是真是假。
雖說他進入到了西北以後,一直跟在寇季身邊,寇季的大部分動向,他都知道,可寇季向來手段莫測,暗中調遣一支強橫的兵馬備用,也不是不可能。
當即,高處恭乾笑着對楊家老太君道:“自然是真的……”
楊家老太君聞言,長出了一口氣,她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她對寇季笑道:“有其他兵馬就好,有其他兵馬就好,老身還怕耽誤了你的大事,心裡一直揣測不安……”
寇季笑道:“老太君寬心,如此大事,我怎麼能不做兩手準備呢。”
楊家老太君笑着點點頭,“說的也是,你小子向來多智,算無遺策。”
寇季繼續笑道:“老太君說笑了,老太君一路舟車勞頓,想必也是累了。我已經吩咐人給您準備好了帳篷和熱水,您快去洗漱一番,早點歇下。”
楊家老太君點點頭,不再多言,起身離開了帳篷。
一出帳篷,楊家老太君臉上的笑容一掃而空,浮現出了一臉的擔憂。
楊家老太君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寇季那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他。
寇季手裡八成沒有什麼其他的備用兵馬,他之所以那麼說,是爲了讓她放心,讓她不心生愧及,因此自責不已。
楊家老太君之所以沒有戳穿寇季的話,也是在照顧寇季的心情。
她若是戳穿了寇季的話,寇季會因爲擔心她而分神。
大戰臨近。
寇季身爲掌舵人,至關重要。
他必須一門心思的撲到戰事上。
若是因爲她一個老婆子分了神,影響了戰事,那就是天大的罪過。
“哎……”
楊家老太君濃濃的嘆息了一聲,邁步趕往了自己的帳篷。
中軍大帳內。
楊家老太君走後,大帳內就剩下了高處恭和寇季二人。
高處恭有些迫不及待的道:“你小子果然奸猾,早知道折家軍靠不住,居然做了兩手準備。快說說,你調遣了那支禁軍過來幫忙?”
不等寇季開口,高處恭就絮絮叨叨的道:“我跟你說,不同的禁軍,有不同的統領方式。有擅長馬戰的,有擅長攻堅戰的,還有擅長殲滅戰的。
所以不同的禁軍,用法也不同。
這倒不是朝廷刻意安排的。
而是統兵將領的緣故。
他們在出鎮一軍以後,就會依照自己所擅長的戰法,訓練軍中的將士。
久而久之,禁軍中就出現了諸多變化。”
高處恭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寇季就在一邊靜靜的聽着。
直到高處恭把話說完了,寇季才嘆息了一聲道:“折家所居的西北地,只有折家軍一支強軍,除了他們,我還能調動誰?”
高處恭驚愕的瞪大眼,難以置信的道:“沒有備用兵馬?!”
寇季緩緩點頭,沉聲道:“剛纔之所以說出那番話,是爲了讓楊家老太君安心。她爲了能幫我們爭取到折家軍,恐怕沒少遭罪。
若是因爲折家軍數量之故,讓她心生擔憂,心生自責,我有些於心不忍。
八十歲的老婦人,能親自披甲上陣,率領折家軍而來,那就說明她在折家所遭遇到的事情,遠遠沒有你我想象的那麼簡單。
折惟忠故去,她心傷的不輕,她到了府州,折家的那些小輩又傷了她一次,我們就不能繼續在她的心臟上捅刀子了。”
高處恭聽到此話,氣不打一處來,“你憐憫她,那誰憐憫我們?十萬遼國精銳,說話間就到,到時候我們拿什麼去應對?
拿你我的腦袋嗎?
你我的腦袋要是能夠讓遼人停下南侵的步伐,我早就交出去了。”
寇季瞪了高處恭一眼,“慌什麼?我一個文臣都沒慌,你一個武臣慌什麼?昔日得勝川一戰,黃頭回紇足足有精兵十五萬,還不是被我率領的數千精兵給打敗了。”
高處恭瞪着眼道:“黃頭回紇的兵馬,又怎麼可能跟遼人比?黃頭回紇的兵馬,要是有遼軍精銳的實力,他們早就一統西域了,還能輪得到你去西域逞威風?
而且,據我所知,你能在得勝川打敗黃頭回紇的十五萬精兵,不僅僅是仰仗了地利優勢。
你手上當時還掌控着一支重甲騎。
你是用重甲騎堵死了黃頭回紇兵馬的進路,又用火炮封住了他們一部分兵馬的退路。
如此才擊潰的黃頭回紇的兵馬。
可現在的情形,跟你在黃頭回紇境內遇到的明顯不同。
咱們所在的屈野川這一段,一馬平川。
根本沒有多少地利優勢可以借用。
也沒有重甲騎幫忙。
沒有足夠的兵力,想擋住遼人?
除非上蒼幫你。”
高處恭冷哼了一聲,繼續道:“你若是有漢光武帝劉秀的氣運,在遭遇強敵的時候,遇到天火降臨,那你可以不用在意十萬遼兵精銳。
畢竟,一道天火下來,再強的遼兵,也得化爲灰燼。”
頓了頓,高處恭又道:“你若是覺得天火指望不上,你可以指望一下黃河氾濫。一道洪水降下來,遼人縱然擁兵百萬,你也可以一力擋之。”
高處恭前面的話還算正常,後面的話就充滿了濃濃的譏諷。
寇季翻了個白眼,道:“先搞清楚楊家老太君在府州都遭遇了什麼以後,再說其他的。”
高處恭沉聲提醒道:“眼下兵事更重!”
寇季嘆氣道:“人馬既然指望不上了,那就只能寄託於兵甲之利了。一些東西我原本是給西夏人準備的,如今只能用在遼人身上。
我雖然調遣不來一支強軍相助。
但卻有足夠的神兵利器,讓遼人損兵折將。”
高處恭冷聲道:“火槍和火炮如何作戰,我大致也知道了一些。那些個學生雖然配備着火槍,也會用一些火槍,可人數終究太少。
縱然你帶來了大批量的火槍,送到了晉寧軍、綏德軍等兵馬手裡,他們一時半刻也不一定學得會。
火炮倒是有些用處。
可火炮運送的速度,遠比綏德軍、龍州守軍的行軍速度慢很多。
你已經下令讓綏德軍和龍州守軍輕車簡從的趕了過來。
那麼火炮運送的速度,恐怕會更慢。
等到大戰掀起之前,能不能運到都是一回事。
就算準時運到了,數量太少,對付大量遼兵的猛撲,也不一定能夠抵擋得住。”
寇季瞥了高處恭一眼,淡淡的道:“誰告訴你,我手裡的火器只有火槍和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