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些普通的物品,一旦和死去的人沾上邊以後,便變得神秘可怕。眼下,卓然生前用過的髮夾便顯得十分可怕。這髮夾是卓然從後山撿到的,而後山下的防空洞裡,文革時死在那裡的女生已變成了一堆白骨,據說白骨堆裡就有一個髮夾。卓然的精神失常直至死亡,是否是這髮夾作祟?
高瑜說:“我去將那髮夾找來,我就不信它是什麼鬼東西。”說完便向浴室走去。
其實,郭穎看得出來,高瑜說這話時心裡並不踏實。畢竟,他和謝曉婷,還有路波在防空洞裡鬼混時,那髮夾就跳出來過,嚇得他們臉色煞白。
郭穎突然想到,下次見到何教授時得問一問,那防空洞裡曾發現白骨和髮夾的傳聞是否確有其事。上次在後山的涼亭裡,何教授對她講起文革往事時,她就幾次想問這個問題,話到嘴邊又咽下了,是因爲那死去的女生就是何教授的戀人,她怕提到這個問題讓何教授傷心。
高瑜回到寢室。他說,沒找到郭穎剛纔扔掉的髮夾。浴室附近的角落都找遍了,什麼也沒看見。
這太奇怪了!郭穎又感到一種隱隱的恐懼。她無力地躺在牀上,感到從後山到這女生宿舍處處都危機四伏。浴室的閘閥已被高瑜關上了,整個三樓沒有一點兒聲息。
“我想,那閘閥一定是你衝完澡後沒關上。”高瑜坐在牀邊說。
郭穎堅決地搖頭。她記得太清楚了,出浴室時她是關上了水閘的。她望着高瑜的側影,對他突然出現在這裡倒是覺得奇怪起來。
“你不知道,我一直在後山捉鬼。”高瑜解釋道,“剛纔從後山下來,路過這樓下時,正好聽見有驚叫
聲,便跑上樓來了。”
望着郭穎將信將疑的目光,高瑜順勢抓起她的一隻手,緊緊地捂在他的兩隻大手掌中。“沒騙你,”他說,“每當半夜過後,後山上就有一個白衣女人時隱時現。我和謝曉婷就看見過一次,只是當時沒在意,以爲是散步的女生。後來,發現她行蹤飄浮,才感到奇怪。還有,以前在草叢中發現的斷手,實際上是用填滿沙土的橡皮手套僞裝的,也讓人不可思議。我現在常常半夜去後山轉悠,就是想解開這個謎。”
高瑜的話爲這半夜過後的寢室增添了恐怖氣氛。郭穎想抽回被他捂着的手,但沒有成功,便故意說道:“還有防空洞裡也出現了髮夾,是不是?”
高瑜怔了一下,說:“她們都給你講了?”
郭穎沉默。
“其實,這沒什麼。”高瑜解釋說,“只要大家都願意,這沒有什麼不好。人有權按自己的想法生活,是不是?”
高瑜一邊說,一邊用壓着她手背的手向上遊動。郭穎的睡衣衣袖寬大,高瑜的手伸進去一直摸到了她的臂膀。
郭穎突然想起,以前在教室裡收到的紙條開始是約會,後來是露骨的挑逗,這一定是高瑜乾的。只是當時他忙於和路波、謝曉婷約會,沒顧上繼續進攻罷了。
郭穎本能地用手捉住他那隻正在撫摸她臂膀的手。“把手拿開!我不願這樣。”她堅定地說。
高瑜略微遲疑了一下,乖乖地將手從郭穎的睡衣衣袖中退了出來。
“對女生,你都這樣?”郭穎彷彿帶着拷問的語氣。
高瑜張了一下嘴,沒能回答出什麼來。他的手指在穿着牛仔褲的腿上敲打着,以掩飾處境的尷尬。
夜的寂靜籠罩着寢室。郭穎閉眼休息,不再理他。她本想讓他立即離開這裡,但想到剛纔發生的驚嚇,又覺得他留在這裡安全一些。剛纔被他撫摸過的臂膀部分的皮膚開始發熱,郭穎心裡感到亂糟糟的。
昏黃的燈光籠罩着寢室,像長夜中惟一一個醒着的角落。突然,走廊的盡頭彷彿又傳來水聲。郭穎緊張地屏息聽去,“嘩嘩譁”,浴室裡的噴頭又開始噴水了。千真萬確,有人在沖澡,因爲她同時還聽到了一聲低低的咳嗽聲。
高瑜也聽到了。他壓低聲音問道:“這層樓還住着另外的女生嗎?”
郭穎搖頭:“都走了,各個寢室都空着的。”
高瑜說:“這太奇怪了,我去看看。”說完,便向門邊走去,但隨即退了回來。“洗澡的一定是女生,”他說,“我怎麼能去呢?只有你出去看看,別怕,有事就叫我。”
郭穎十分緊張,但此刻不願在高瑜面前顯得太怯弱了,便說:“我纔不怕呢。”說完,便拉開門,一步跨到了走廊上。
郭穎並沒有立即向走廊盡頭的浴室走去,她得定定神,望望那浴室方向的動靜。廊燈從屋頂射下來,走廊的盡頭又有了一些水的霧氣。她睜大眼睛,努力辨認着有沒有人影在霧氣中出現。
突然,她感到背後有一點異樣的聲音。她本能地轉過身來,昏黃的燈光下,只見一個女人背對着她站在樓梯口。那女人穿着一條一直罩到腳的白罩衫,這種大袍子給人的感覺十分怪異。她濃密的長髮垂在背上,不,是從臉上覆蓋下來的。天哪!郭穎突然看清楚了,這女人是正面呆站在那裡的,因爲在她的黑髮間隱約露出了鼻尖和紅色的嘴脣!
郭穎尖叫了一聲,一頭撞回了寢室。她撲倒在她的牀鋪上慘叫,高瑜扳着她的肩頭連連詢問,她的嘴脣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高瑜只得趕快出門觀望,他站在門口,朝走廓的兩頭望望,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快步向浴室跑去,裡面沒人,但噴頭確實又打開了。他再次關上閘閥,然後跑回郭穎的寢室。
郭穎撲了上來,緊緊地抱住他說:“有鬼有鬼!”高瑜感到她的全身都在顫抖。
他不知道她剛纔在走廊上看見了什麼,但她的恐懼讓他也陡然緊張起來。他扶她在牀沿坐下,感到她的手一下子變得冰涼。
郭穎張了張嘴,似乎想講剛纔的事,但話未出口,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在這個可怕的夜晚,郭穎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脆弱。她甚至在心裡怨恨起謝曉婷和路波這兩個室友來。如果她倆早點回來,也許這可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想想,整個三樓今晚就剩下她一人,這是正該出事的環境。
眼前老出現那個黑髮遮住面孔的女人。她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是死去的卓然想回她的寢室看看嗎?小時候聽過的故事中,好像有魂靈回家的說法。
郭穎的身體再次打了個冷顫。她的頭上就是卓然睡過的上鋪,她先是夢見卓然滿臉是血地從上鋪爬下來,醒來後,從浴室到走廊,卓然果然在外面遊蕩,直到被她看見。
不知是夜裡幾點了,郭穎緊緊地靠着坐在旁邊的高瑜,彷彿可以藉此抵擋暗處的凶兆。高瑜的手趁機在她身上游動,她竟完全沒有感覺,直到某個敏感的部位受到觸動,她才突然清醒過來。
“你幹什麼?”她跳起身惱怒地問道。
高瑜怔了一下說:“這,沒什麼,謝曉婷和路波她們都可以做的……”
郭穎突然感到一種羞辱,她用手指着他說:“別以爲你可以隨便對待每個女生!你立即走,這裡是女生寢室,你不能呆在這裡。”
高瑜也許很少受到這種對待,竟一時手足無措。沉默了一會兒,他無奈地站起身說:“好,我走。”
高瑜走後,郭穎關上門,情緒還處於驚嚇和氣惱的交織中。她甚至懷疑高瑜這樣的男生讀醫學院,是否是衝着衆多的女生而來。班上的女生數量佔到70%多,高瑜這樣長得高大帥氣的男生似乎成了寶貝。“一定得打擊打擊他,”郭穎想,“這樣的男人只是一條公狗!”
想到這個惡毒的比喻後,郭穎感到心裡好受了些。突然,窗子發出輕微的響聲,起風了,她意識到外面的夜仍然動盪不安。
恐懼重新抓住了她。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她看了看牀頭的小鐘,差一刻凌晨3點,離天亮還早。謝曉婷和路波看來是不會回來了。這意味着,她得一個人熬到天亮。如果,那個穿着大袍子並且頭髮遮住面孔的女人再出現怎麼辦?她會在走廊上來回踱步,進浴室洗澡,甚至,來敲她的門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必須離開三樓,離開這寢室。郭穎突然想到,同班的女生柳莎就住在二樓,這個暑假她也沒離校,到她的寢室去躲躲是最合適的了。
郭穎迅速換上出門的衣服,離開了這個可怕的地方。在走廊上,她望着樓梯口猶豫了一下,那個可怕的女人剛纔就站在那裡,而現在那個地方的空蕩也讓人心存疑慮。但是,她必須得下樓,她咬牙走過去,同時大聲咳嗽。
通往二樓的樓梯轉彎處,用於樓梯採光的窗戶大開着。郭穎知道,進入這幢女生宿舍的男生都是從這裡爬進來的。這在女生中已是公開的秘密。這種情人約會的方式有點兒哥特式小說的味道,神秘而浪漫。但是,郭穎此刻看着這洞開的窗口,感到的卻是恐懼。
郭穎心驚膽戰地下到二樓。她首先在牆上摸到廊燈的開關,開燈後,長長的走廊出現在她眼前。她走到了209室門口,輕輕敲門,同時低聲叫道:“柳莎,柳莎。”
樓內異常寂靜,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有點心悸。室內沒有動靜,難道柳莎也離校了嗎?她再次敲門,叫喚。謝天謝地,柳莎應答了。
柳莎開門時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背心,顯然是被她從熟睡中吵醒了。郭穎先是抱歉,接着給她講了剛纔發生在三樓的恐怖事件。“今晚只能在你這裡擠擠了,”郭穎說,“太可怕了,不可思議。”
“可是,我睡眠不好,一有人打攪就睡不着。”柳莎顯得有點不情願接納她,這出乎郭穎的意料。
郭穎望了一眼已離校的同學留下的另外幾張空鋪說:“我在這空牀上睡一會兒,並不和你擠在一塊兒。”
柳莎不便拒絕,看着郭穎上了她對面的空鋪,便問道:“路波怎麼也搬到你們寢室來了?”ァ爸皇鞘羆倮錮創沾杖饒幀!憊穎半靠在牀頭說,“你不知道,自從卓然死後,人少了住在寢室裡有點害怕的。”
“今晚她倆到哪裡去了?”柳莎不經意地問道。
郭穎遲疑了一下,決定替謝曉婷和路波保守秘密,便編造說:“她倆到謝曉婷的一個親戚家去了,說好了要住一夜的。”
“你一個人住在那裡害怕,怎麼不讓男朋友來陪陪?”柳莎的話並不像開玩笑。
郭穎發誓說沒有男友,並且反擊道:“我哪像你呀,男生沒話找話地也要圍着你轉。”柳莎是班上公認的乖妹妹,身材苗條,瓜子臉,說話時大眼睛忽閃忽閃地讓人着迷。當然,從男生的角度看來,她美中不足的是胸部較平坦。據說有男生私下稱她的胸部是飛機場。上帝真是不讓人完美,柳莎要是沒這點不足,就算得上是學院的第一美女了。
“別說咱班上的男生了。”柳莎說,“狗屎!誰要找他們做男朋友呀,真倒了八輩子的黴。別說了,睡覺吧。”
柳莎伸手關了燈,室內陷入黑暗。她對男生的評價讓郭穎稍感吃驚,因爲平時看見柳莎和男生在一起,還是有說有笑的,並不覺得她有什麼反感。
郭穎和衣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我還是害怕!”黑暗中她對着柳莎的方向說道。
“唉,”柳莎嘆了口氣說,“你們三樓上很邪氣的,一會兒是鬼影,一會兒又是死人的髮夾,都被你們寢室裡的人遇見了。聽老教授們講,二十多年前的文革中,是有個女生死在防空洞裡,多年後才發現她的骨頭和髮夾,但是,那髮夾怎麼會現在還竄來竄去呢?真是嚇人!”
“你是說,那髮夾真是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嗎?”郭穎的聲音在暗黑中發顫。她突然想到,那個女鬼是不是想來找回髮夾呢?
“這,誰也說不清楚。快睡吧。”柳莎睏倦地說道。漆黑之中,遠遠近近沒有一點兒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