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一夜謝曉婷一直留在後山。
她和郭穎在後山的山頭分手時是午夜12點一刻。當時,她捏着手電筒,從後山的背面下山,想貼着山腳繞到涼亭的那邊去。這樣,她就避免了從正面的山谷到涼亭必須穿過的那一大片樹林。說實話,從那片樹林穿過讓人有點害怕,當時雲層很低,山上黑漆漆的一點光線都沒有,她搖晃着電筒下到後山背面時,才發現這裡並沒有路,貼着山腳,是叢叢灌木和一些稀疏的大樹。
謝曉婷當時有點後悔,選擇這條路線看來並不省事。但既已走到半途,也只好硬着頭皮往前走了。
剛纔在山頂望見另一個山坡上的涼亭時,她之所以能斷定出現在涼亭裡的人影是何教授,是因爲她以前有好幾次看見何教授坐在涼亭裡。她心裡一直很好奇,夜半時分,後山本是年輕人的天下,年逾半百的何教授坐在那裡幹什麼呢?後山是戀愛者的天堂,難道有女學生與何教授約會?嘻嘻,師生戀,夠刺激。但涼亭上始終沒出現過兩個人影。
謝曉婷這次決定在夜半走近涼亭,是想向郭穎證實“男人都是簡單的動物”這個觀點。有一次,郭穎在牀頭看愛情小說入了迷,讀到情深時眼淚也掉了下來,謝曉婷就笑她太天真。謝曉婷說,別信什麼愛情,男人其實就想你的這個(她伸手在郭穎高song的胸上碰了一下),他甜言蜜語,其實就是想幹你。就這麼簡單,男人都是動物。
剛纔在山頭和郭穎分手時,她要郭穎在山頭看看,當她出現在涼亭以後,就是何教授這樣受人尊敬的男人也會對夜半出現在他面前的女生產生非分之想。
當然,這樣做更多的還是由於謝曉婷自己的好奇。兩年來,何教授在講授心理學課程時,對人類心理所表現出的巨大激情,加之講課時閃閃發光的眼神,有力的手勢,讓謝曉婷一直有點着迷,並進而想像,如果他愛上一個女人,會是怎樣的呢?
好奇讓謝曉婷什麼都想去嘗試一下。大一的時候,她和一個即將畢業的男生在後山初嘗禁果,幾個月後,那男生一畢業便音訊全無了。後來,她參加了一次模特大賽,接着被不少企業聘爲形象代表,頻頻參加酒會和禮儀活動,其間,她接觸了不少彬彬有禮的有身份的男人,然而結果同樣簡單。她發現“愛情”是女人想像中的事物,而男人對女人的需要似乎在得到女人的身體之後便結束了。
因此,當她後來在後山與班上的男生高瑜幽會時,她便堅持守住了最後的防線。她想在高瑜那裡得到一些另外的東西,然而,除了高瑜的手不斷向她進犯之外,整個夜晚仍是一片空白。謝曉婷完全失望了。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何教授呢?
謝曉婷心神不定地在暗黑中走着,手電光在灌木、落葉和一些粗大的樹根上跳蕩,她彷彿成了一個人跡罕至地帶的夜行者。突然,腳上被什麼東西一絆,她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已摔倒在地,手電也脫手飛出,一團光在滾出老遠後熄滅了。
謝曉婷從地上爬起來,四周一片黑暗。她想去找回已摔壞的手電,可往前摸索了一段,除了草和石頭,什麼也沒有。她放棄了尋找的努力,因爲,即使找回已摔壞的手電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這時,有稀疏而大滴的雨點打在她的臉上和手臂上,在這悶熱的午夜,大雨要來了。她定了定神,已習慣暗黑的眼睛逐漸分辨出了周圍的景物。她踉蹌着加快腳步,得在大雨下來之前趕到涼亭,不然會被淋成落湯雞的。
突然,她停了下來,心臟跳得像要從口裡蹦出來一樣。在她的正前方,黑糊糊的一片灌木中,分明有一個白色的人影,從體形看,是一個女人。白色的影子微微飄動,感覺那影子是穿着一條裙子。
謝曉婷站在黑暗中,像被釘住了一樣。那白色的影子時高時矮,好像在仰俯着搜尋什麼東西。謝曉婷突然回憶起她上次和高瑜幽會時,在密林中曾經發現過一個白色的人影,後來走過去尋找卻毫無蹤影。
她會是誰?謝曉婷無端地想到了二十年前死於後山防空洞裡的女生。據說,她被囚進防空洞時是一個冬季的大雪之夜,整個醫學院和後山一片雪白。想到這裡,謝曉婷感到頭皮發麻,喉嚨裡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驚叫。
這時,大雨已嘩嘩地落了下來。一道閃電過後,前面除了林木的黑色暗影什麼也沒有,也許,剛纔那白色的人影是自己的幻覺吧。謝曉婷拔腿就往前跑,身上已經溼了,頭髮也在滴落着雨水。
右邊出現了一個拱形的門洞,這是防空洞的出入口之一。謝曉婷一閃身躲進了門洞裡。夏夜的暴雨鋪天蓋地地下來了,她一邊梳理着頭髮,一邊望着門洞外的大雨想,只有在這裡呆到雨停了。
醫學院的後山有不少隱秘之處。防空洞在後山背面的那個出入口便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一是因爲能夠下到後山背面的人少之又少,二是因爲這個已廢棄的防空洞出入口前雜草叢生,人就是從旁邊經過也不會注意到。
謝曉婷在這個夜半時分鑽進這個拱形的門洞,純粹由於大雨的逼迫。加之天太黑,方向難辨,誤走進這叢叢雜草和灌木,一擡頭,拱形的門洞竟在眼前。
她站在門洞裡,聽着外面的暴雨在茂盛的林木中轟響。衣服已溼透了,貼在背上有點涼。她梳理着頭髮上的雨水,又撩起裙子的下襬,擰出滴答的雨水來。
此時,外面的空氣涼下來,這洞裡反而顯得溫暖一些。她的眼睛已習慣暗黑,看見洞口的鐵柵門因年代久遠已經倒塌,爲了防止外面的雨水濺到身上,她便往洞裡走了幾步。腳上踩到了軟綿綿的東西,她蹲下去用手一摸,是堆在地上的乾草。她順勢坐了下來,用手敲着腿,感到有點累了。
此時,郭穎還在山頭上嗎?她到哪裡去躲雨呢?謝曉婷靠在乾草堆上想,也許,她已經跑回宿舍去了。而涼亭裡的何教授也一定被大雨困在那裡了。
大雨在洞外嘩嘩地響着,突然,她似乎聽到了人的呼吸聲。她心裡一驚,在暗黑中屏息再聽,又只有外面的雨聲了,她正以爲是錯覺的時候,一聲清晰的“嗯”的聲音從近旁傳來。
這洞裡有人!謝曉婷剎那間嚇得一動不動,本來就被淋溼了的背上升起颼颼寒意。她猛地想起這防空洞裡二十年前曾死過人的,自己怎麼會只顧躲雨而鑽進這裡來呢?她想到了那個在這裡化爲白骨的女生,髮夾,還有卓然的精神失常。她抱着頭,彷彿要抵禦這突如其來的恐懼。
“嘻嘻——”一個女人壓低嗓門的笑聲又在洞內響起。謝曉婷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她用拳頭堵着嘴脣,睜大眼睛向洞內看。
天哪!就在她的近旁,有白色的人影晃動了一下。“嘻嘻——”女人的笑聲又響了。“你討厭!”夾雜着低笑,女人嬌嗔地說道。
這不是路波的聲音嗎?這個作爲班長的同班女生,顯然正在這裡與誰幽會。謝曉婷鬆了一口氣,同時升起一種強烈的好奇心。
她現在是進退兩難了。如果驚動了這對戀人,路波一定會以爲她是故意來搗亂的。那麼,她剛纔進來時他們怎麼沒發覺呢?一定是陷入激情而忘乎所以了。
謝曉婷只好緊靠在乾草堆上一動不動。漆黑的洞中,這對男女的聲音越來越放肆,謝曉婷感到一陣陣臉紅心跳。聽着自己認識的女友**的聲音,一種莫名其妙的刺激開始撩撥她。“好個路波,很騷的嘛。”她在心裡罵着。
“這樣好嗎?”突然,一直只有哼哼的男聲說出這句話來。這不是高瑜嗎?這個同班的帥哥,這個畜牲,前不久還和自己在後山幽會呢,如今竟然又和舊相好勾搭上了!也許,他們根本就沒分開過!バ幌婷頓覺怒火中燒。她霍地站起來,對着洞內大吼道:“高瑜,你是個畜牲!”ヒ拱朧狽鄭儘管有嘩嘩的雨聲堵在洞外,但謝曉婷的這一聲怒喝也震得洞內回聲撞壁。洞內沉寂了幾秒鐘,那對男女顯然被驚呆了。
“曉婷,你怎麼來了?”高瑜已站在她的身邊。暗黑中,她發現高瑜竟然光着身子,路波站在他後面一點,雙手拎起一件衣服捂在胸前。
謝曉婷快要氣昏了,同時又震驚於這種尷尬的場面。她正要轉身跑出洞去,高瑜竟一把抱住了她。她感到自己的腳一下子懸了空,顯然,高大的高瑜已經把她橫着抱了起來。
謝曉婷後來回憶起這一切時,還能感覺到一種驚心動魄和不可思議。當時,她罵着,用手推着高瑜的下巴,但當高瑜沉重的身體將她壓在草堆上,並剝開她的衣服時,她竟產生了一種喝了酒似的暈乎乎的感覺。她仰看着站在旁邊的路波,心裡升起一種報復的快感。
奇怪的是,路波竟能坦然地面對着他們。暗黑中,謝曉婷看見她剛纔捂在胸前的衣服已經滑落,兩個白皙的大乳房依稀可見。
這是謝曉婷生命經歷中最荒誕的一個夜晚。在令人暈頭轉向的漩流中,血液在燃燒,一種近乎原始的東西將嫉妒、羞恥和秩序排擠在外。當路波的手觸到她的臉頰時,她對路波的敵意像冰雪消融,一種姐妹或同盟的感覺油然而生,儘管心底裡遊動着一絲黑色的罪惡感。
當她從溺水般的掙扎中游上岸,雙手撐着身下的草堆坐起來時,她竟然也能認可路波來延續她剛纔的瘋狂。在這黑暗的穹窿裡,她想人在絕對隱秘的地方,是可能做出一些永不能對外講述的事情的。
謝曉婷渾身發燙地坐在暗黑中,不經意地向洞口一瞥,彷彿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在外面閃動了一下。頓時,她彷彿被人潑了一盆涼水似的清醒過來。她身子一傾,和高瑜、路波緊靠在一起。她壓低嗓門說:“外面好像有人。”
三個人頓時都很緊張。謝曉婷用耳語似的聲音,講起她進洞躲雨前就在雜草叢中看見的白色人影。
“這世上不會有鬼的。”路波低聲說。好像在鼓勵自己,但聲音卻在發顫。
突然,洞內發出“當”的一聲脆響,一個東西大概從洞壁上反彈過來,碰在謝曉婷的手臂上。謝曉婷在暗黑中伸手一摸,天哪,是一個髮夾。謝曉婷當時就無端地斷定,這一定就是那個害得卓然精神失常的髮夾。卓然住院後,她和郭穎把這髮夾扔回後山去了。
太可怕了,這髮夾是從哪裡扔出來的呢?是守在洞口的那個白色的魂靈向他們發出的警告嗎?三個人都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亡靈,他們真不該到這洞裡來。
他們想走,但想到洞口的白色幽靈,三個人只好擠成一團不敢動彈,像守着堡壘的士兵,眼睛緊緊地盯着洞口。隨着時間的推移,眼睛時而疲倦時而清晰,一直到天亮。
地上的髮夾也看清楚了,正是害了卓然又被謝曉婷扔回後山的那一個東西,謝曉婷倒吸了一口冷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