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光霧山的日子同在南潯鎮其實並沒有多少差別,柳吟風每日裡仍舊只是看看書,練練字,自個兒同自個兒對弈,偶爾也在山中散散步。
鬼醫來了,倒也偶爾可以對酌幾杯,那吃肉喝酒的兀那方丈也時常來蹭幾口酒喝,倒也愜意。
只是沈半雪卻總覺着,柳吟風有心事。時常下着下着棋,便不知神遊到了何處,看着書,只是卻半天不翻一頁,還有一次,她竟聽到喝醉了酒的柳吟風在屋中失聲痛哭。
沈半雪不知柳吟風曾經經歷過什麼,只是覺着,那個平日裡對誰都溫溫和和的翩翩佳公子,心中亦是有着不少的苦楚。
柳吟風在沈半雪隨着鬼醫他們上山了十來日之後,才似乎像是發現了這麼個人,方放下了手中的書,擡起眼來望向了她:“你的醫館關了?”
沈半雪似乎也沒想到柳吟風會同她說話,亦是有些吃驚,半晌才輕聲應道:“關了,本來生意也不怎麼好,大夥兒都覺着我年歲不大,又是個女子,醫術斷然不精。只有年關的時候,其他的醫館都關了門之後,才稍稍好些。且師父覺着,我既然已經拜了師,自然是應當隨着他一同學醫的。我想了想,本來我在南潯鎮上也沒有什麼親人了,去哪兒倒也都沒什麼分別。”
柳吟風聞言,溫和地笑着道:“畢竟呆了那麼久的時間了,突然離開,心中想必是極爲牽掛的。”
沈半雪看着柳吟風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我聽秦叔說,先生一直呆在錦城,突然離開了,是不是也如我這般,心中牽掛着?”
柳吟風怔了怔,良久才道:“錦城,我倒並不是一直呆在錦城的,小時候在錦城住了幾年,後來便顛沛流離,去過一些地方,長大了些的時候,才又輾轉回到了錦城,回到錦城之後,也時常因着各種各樣的緣故離開,對錦城,倒並沒有太多太深的感情。”
沈半雪沒有說話,柳吟風頓了頓,才又接着道:“我總是覺着,離開一個地方,牽掛的,從來都不是那個地方,而是那個地方里面的人罷了。”
沈半雪聞言,轉過頭望向了柳吟風,柳吟風的眼中,帶着幾分莫名地情緒,讓人瞧了覺着有些難過。她突然便想起了那個被他喚作“阿雲”卻是這夏國至尊皇后的絕色女子,關於那個女子,她聽過的傳聞太多太多。知曉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不像深閨女兒那樣,只會這些,上得戰場,智謀無雙。對這位皇后,民間自是誇讚甚多。
柳吟風這樣的人,才華橫溢,胸有丘壑,想來若非極其出色的女子,也走不進他的心中。那日沈半雪瞧見了柳吟風同她一起討論戰事,其中的默契,卻是令人豔羨的。
“先生很少提起錦城,可是每每說起,總讓人覺着其中含着十分牽掛。可是有先生牽掛的人在錦城?那人,可是皇后娘娘?”沈半雪素來不是個喜歡彎彎繞繞的人,便徑直開了口。
柳吟風拿着書的手微微一頓,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半晌纔回答道:“這話要是讓旁人聽見了,可是要治你大不敬的罪名了。”
說完便又轉開了話題:“對了,我倒是忘了……”
說着便揚聲喚了秦叔進來,吩咐道:“我記着山下有賣一種小孩子玩的東西,似乎是木馬,你下山去問一問,若是有的話,買一個回來。”
秦叔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小孩子玩的?公子買來做什麼?”
柳吟風笑了笑道:“前段時日阿雲在南潯的時候還在責備我,說我都沒有買過東西給承業,我本想送一套我曾經用過的文房四寶給他的,可是阿雲說承業暫時用不着,他八月份生辰,我想蒐羅一些好玩的東西送過去,我彷彿記得此前來光霧山的時候,有瞧見山下的鎮子上有人在賣,你去瞧瞧吧。”
秦叔連忙應了下來,擡起眼來看了眼在柳吟風身邊爲他添茶的沈半雪,笑了笑,便退了下去。
“承業?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小皇子?”沈半雪下半句話本想說,民間傳聞,那小皇子心智殘缺。只是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自然而然地轉開了話茬子。
“先生準備在這光霧山上呆到什麼時候呢?”
柳吟風笑了笑,看了眼已經開始凋零的桃花:“等桃花謝了便走。”
“接下來準備去哪兒?”
“戰事未決,我想着,還是應當回戰場上面去,夜郎國這一仗,得贏了,我才能夠放下心來。不然,在夏國的旁邊睡着這麼一隻虎視眈眈的老虎,夏國百姓怕是夜夜噩夢了。”柳吟風摩挲着書頁,淡淡地道。
“若是戰事勝了,先生又如何打算呢?”沈半雪又接着問道。
柳吟風此前也並未想過這麼多,沉吟了一會兒,纔回答道:“到處走走,想去寧國瞧瞧。”
寧國?
沈半雪眼中帶着幾分疑惑,只是腦中卻突然便想了起來,錦城宮中那位皇后,是寧國人。
沈半雪望向已經低下頭,目光落在書上的柳吟風,心中劃過一絲淡淡地疼。半晌才輕聲道:“來到光霧山之後,我時常去前山的那廟中聽他們參佛,今兒個早上聽到兀那方丈講,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方丈說,這八苦,除生老病死不可避免之外,其他的,不過是自尋苦楚罷了。”
柳吟風正在翻書的手微微一頓,沒有說話。
沈半雪在一旁站了會兒,聽見鬼醫在廚房中叫她,便連忙轉過身來,進了廚房。
柳吟風沉默了良久,才喃喃自語道:“求不得苦,求不得……”嘴角便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來,“果然是苦的。”
又過了兩日,纔有人尋到了院子外面來,鬼醫一見來人,面色倒是有了幾分笑意,轉過頭對着柳吟風道:“你突然到了這光霧山來,讓送藥的人白白去南潯鎮跑了一趟,耽擱了不少時日,不過總算也是來了,這下子,你身上的寒毒要不了多久便能被除清了。”
柳吟風笑了起來,朝着鬼醫拱了拱手道:“多謝。”
鬼醫將那人遞過來的盒子接了過來,睨了柳吟風一眼,方纔又道:“你我二人相識的時日也不短了,什麼謝不謝的,聽起來多不好聽。而且現在不是還沒好麼,這聲謝也說得太早了。”
柳吟風知曉鬼醫的脾氣秉性,便也笑了起來。
鬼醫帶着沈半雪進了屋中去處置藥材,柳吟風方擡起眼來望向那送藥之人:“你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
那人朝着柳吟風拱了拱手道:“屬下是皇后娘娘身邊的暗衛。”
柳吟風點了點頭,過了片刻,又問道:“從南潯鎮來?可知曉如今戰場上是什麼情形?”
那人連忙應道:“趙將軍已經和孫將軍會和了,如今正朝着夜郎國皇城打去呢,屬下離開南潯鎮的時候只聽聞他們於從東南面開始一路往前進攻,同寧國大軍會和之後,直奔夜郎國皇城。下一個目標,似乎是葉城。”
“東南。”柳吟風在腦海中將夜郎國的地圖暗自想了一遍,輕輕點了點頭:“好,我知曉了。”
那人便拱了拱手退了下去,柳吟風閉上眼,躺倒在椅子上,腦中快速地將葉城周圍的情形都暗自想了一遍,眉頭便皺了起來,葉城的自然條件在夜郎國中算得上是好的,因而也能說是較爲繁榮的,自古以來,也算得上是兵家必爭之地。可是正因爲如此,這一仗怕是艱難。
“小友,小友……”兀那方丈的聲音傳了過來,柳吟風眉頭一皺,轉過頭望向從前山過來的路。果真便瞧見兀那方丈匆匆忙忙地趕了過來,手中拿了兩個竹筒,面上滿是笑意。
柳吟風一見那笑容便覺着頭有些大,嘆了口氣道:“早課結束了?”
兀那快步走到了柳吟風面前,笑得臉上褶子十分的明顯,拿着那兩隻竹筒在柳吟風面前晃了晃,才哈哈笑着道:“猜猜看,這是什麼?”
柳吟風翻了個白眼道:“你新弄上山的酒?”
兀那頭搖得更撥浪鼓一樣,連連道:“怎麼會是酒呢?這可絕對是好東西,往年你在山上待的時間不長,都沒嘗過,可好吃了。”
兀那說着,四處看了看,便將柳吟風手中的書搶了過來,將那竹筒倒了過來,倒在了柳吟風的書上,神神秘秘地對着柳吟風笑了笑,便將那竹筒拿了開去。
書頁上一下子便爬滿了白色的蟲子,柳吟風面色一下子便難看了起來,兀那方丈卻渾然不覺,一個勁兒地道:“我們廟中不是有一片竹林麼,裡面的筍子最近能吃了,這是長在筍子中的竹筍蟲,油炸來可香了。”
“這麼好吃,你自個兒吃便是了,趕緊拿走!”說着便拿起書將那些白色的蟲子抖落在地,兀那一臉肉痛的表情,急急忙忙地道:“你不吃也別浪費啊。”
說完便將那些蟲子撿了起來放回了竹筒裡,匆匆忙忙地跑了。
兀那剛走沒多久,先前離開的那暗衛便又折返了回來:“方纔離開的那個大師,可是兀那方丈?”
柳吟風有些奇怪,點了點頭道:“你到過這光霧山?認識他?”
那暗衛搖了搖頭道:“沒有,可是那方丈屬下的確認識,他是寧國聲望極高的兀那方丈,此前曾經救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八歲離開皇宮,借住在寧國寺,寧國寺的主持便是這位兀那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