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駱賓如聞言轉頭看了看瀾修,只見他臉上浮現出驚愕擔憂的神色,不禁心中暗笑,當下再次起身道:“真是不巧,一大早便遇上這等事,王爺且請稍坐,臣去去就來。”
“咳,嗯……”
瀾修乾咳了兩聲道:“本王對此事倒也有些興趣,若駱知府不介意的話,可否把那老闆喚到這裡來,讓本王也一同聽聽案情,如何?”
“呃,這個嘛……既然是王爺開了金口,臣自當遵從,又怎會介意?”
駱賓如說着便衝門口叫道:“還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把人帶到這裡來!”
那衙役唯唯稱是,退了下去,過不多時又轉了回來,跟在他身後的果然是那個矮胖的瓦舍老闆。
那老闆發現晉王竟也在座,不禁吃了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來的八成兒不是時候,於是趕忙跪伏在地,說道:“草民叩見王爺,叩見府臺大人!”
駱賓如向瀾修微一拱手,然後清了清嗓子,打着官腔問道:“你這老兒一大早來我府衙所爲何事啊?”
頓了頓之後,又加了句:“你已看到,今日晉王殿下在此,言語上可須仔細些,莫要信口開河,否則本府定治你失儀冒犯之罪,可聽清楚了麼?”
“是,是,是,老朽聽清楚了。”
“嗯,既然如此,那便從實說來吧。”
“是,回王爺、府臺大人話,老朽瓦子裡的‘丹丹姑娘’自大前晚出門之後,至今已整整兩日不見人回來了,老朽多方打聽,卻沒有半點兒音信,只道是走失了,直到今日清早方纔得了訊息,因此特來向府臺大人報……”
駱賓如把手一擡,打斷他道:“慢來,慢來,你方纔說‘丹丹姑娘’是大前晚出門,那是她自己有事外出,還是有人將她接去了?”
“回府臺大人話,自然是被人接去的。”
“是什麼人接去的?正主又是何人?”
“這個小人問過,但對方執意不肯說,只是擡了轎子和禮物來,要請‘丹丹姑娘’過府一敘。老朽見那些來人神色不善,樣子還有些兇頑,於是也不敢多問了,只好去請姑娘出來。”
“那他們可曾拿有拜帖或禮單?上面有沒有寫着姓甚名誰?”
“回大人話,禮單倒是有的,但卻隻字未提那正主究竟是何人。”
“什麼,荒唐!禮單在何處?拿來與本府看!”
疾言厲色的喝叱將那老闆嚇得渾身一顫,他趕忙從懷裡摸出那本泥金箋的冊子,遞上前去。
駱賓如抄在手中,翻看了幾下,眉頭微微一皺,隨即恭恭敬敬的雙手交給瀾修道:“王爺請看,如此厚禮相贈,這上頭卻沒有姓名,實在是咄咄怪事,這其中定然有蹊蹺。”
言罷,又在几案上猛地一拍,怒道:“你這廝敢是老糊塗了麼?既不摸底細,也不問姓名,僅憑些許財物便任由來者將‘丹丹姑娘’接
走,與同謀何異?只怕是收了人家的錢財,便見利忘義了,如今卻假模假式的來當首告,是也不是?”
那老闆嚇瑟瑟發抖,急忙磕頭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丹丹姑娘’是場子裡的‘紅牌’,老朽怎會和人同謀害她?而且那些禮物都是指名送給‘丹丹姑娘’的,老朽連一文賞錢也沒拿,又豈敢見利忘義。只是看對方出手闊綽,定然身份不凡,只怕開罪了人家,因此才……還望大人明見!”
瀾修道:“駱知府,這老闆之言像是不假,本王以爲不必拘泥於此等細節,還是問問他今早得了什麼訊息吧。”
駱賓如應了聲“是”,跟着便讓老闆繼續朝下說。
原來瓦舍的小廝今早起牀開後門的時候發現地上有個包袱,上面還放了一封未啓的書信,於是趕忙拿去給老闆看。
這一看不要緊,原來包袱裡裝的是“丹丹姑娘”那雙表演用的高跟舞鞋,而信裡的字跡歪歪扭扭,潦草凌亂,行文也盡是些錯漏不通,啼笑皆非之處,但還勉強還讀得懂。
其內容大致是說“丹丹姑娘”眼下在洪州左近一處土蠻寨中,要瓦舍老闆三日內按要求拿五萬兩白銀才肯放還,否則便讓其生不如死。
瓦舍老闆一看事態嚴重,這才趕緊來報案。
他說着便將書信和那雙舞鞋呈上。
駱賓如略微掃了幾眼,便交給瀾修,又見他臉色鐵青的盯着几案上那雙舞鞋發愣,嘴角不禁一挑。
跟着便告訴那老闆此事自己已心中有數,讓他暫且回去,待查明屬實後自會通知他。
瓦舍老闆走後,瀾修湊前問道:“駱知府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駱賓如做出一副爲難的樣子,苦笑道:“不怕王爺責備,此等走失人口的事情每年少說也有五六十宗,臣這知府衙門卻只有百十來個衙役,如何管得過來?有些線索的可以順藤摸瓜去查上一查,而毫無頭緒的便只好張榜公告,期望有知情者看到,至於結果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那依駱知府看來,這土蠻劫去‘丹丹姑娘’一事……究竟是真是假呢?”
“不瞞王爺說,臣竊以爲此事應有八九成是真的。”
“哦,這話卻怎麼說?”
“王爺請看,這禮單上的字跡陳舊,顯然並非新寫之物,這便說明此單多半是隨意借用來的,又將原來的姓名抽去,若不出意料,那些禮物也是假的。在者,這‘丹丹姑娘’只是城東瓦舍裡的一名歡場女子罷了,即便是棵搖錢樹,但與老闆卻非親非故,怎麼可能會爲她拿出五萬兩贖金?如此愚不可及的勒索行徑,怕是隻有土蠻纔想的出來。”
瀾修聞言臉色登時又是一沉,半晌沉吟不語。
只聽駱賓如道:“臣斗膽問一句,王爺如此關心這位‘丹丹姑娘’的下落,莫不是看中了她?”
瀾修這纔回過神來,略顯尷尬的說:“駱知府說笑了,本王只是
覺得此女的歌舞非同尋常,頗有些獨道之處,若從此絕響,不免令人可惜。何況駱知府你明鏡高懸,愛民如子,想必不會坐視不管吧?”
駱賓如有些爲難韻的說:“王爺明鑑,非是臣尸位素餐,不願爲民做主。只是本地土蠻部落着實不好對付,他們既不像咱們中原人築城建村,也不像王爺熟知的西北戎狄放馬牧羊,居無定所,而是每幾百人或上千人結成一座碩大的環形土樓聚族而居。那土樓有四五丈高,由黏土、石灰、砂礫混合米漿灌築而成,端的是堅固無比,刀劈斧砍皆不能傷。”
“樓上還設有箭塔和密道,易守難攻,若想破它便是三四千官兵也未必足夠,爲了救一個風塵女子而如此興師動衆只怕有些說不過去。況且土蠻未入我中原教化,絲毫不知禮義廉恥,那‘丹丹姑娘’只怕已經被……這個,依臣之見,此事最好還是莫要理會了吧。”
瀾修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隨即劍眉一軒道:“竟有如此厲害?本王倒想親眼見識一下!駱知府可知信上這夥土蠻盤踞之地究竟在何處嗎?”
駱賓如大驚失色道:“怎麼?王爺難道要親自去?不可,不可,萬萬不可!那些土蠻拒守樓中,實在難對付的緊,臣句句是真,絕無誇大之意,王爺萬金之軀,怎能以身犯險?若有個閃失,臣縱然萬死也難贖其罪啊!”
“不妨事,本王在西北便聽說這土蠻實乃我國南陲之大患,況且來洪州這些時日正想領略一下本地的風土人情,現下正好去看看,但並非真要與他們動手,駱知府不必爲本王擔心,只管說來便是。”瀾修勉強笑了笑說。
駱賓如道:“既是如此,那好,這個……按信中的意思,這部土蠻應該是在洪州城南的深山野林裡,離此地約有三十里上下的路程。不過,臣還是勸王爺三思而後行,千萬莫要因小失大。”
瀾修道:“多謝駱知府關懷,本王自有分寸。叨擾這麼許久,甚是過意不去,改日請到舍下小酌,告辭了!”說着便站起身來。
駱賓如起身施禮道:“王爺盛情相邀,臣何敢克當?改日定當親自到府上拜見,再替王爺安排些好節目。”
他言罷便恭恭敬敬的將瀾修送出府衙,來到門口時忽然又問:“王爺幾時去找那夥土蠻?臣這便知會上面都督府,請求調撥洪州衛人馬隨從護衛,以策萬全。”
瀾修乾咳了一聲,笑道:“本王方纔只是一時興起罷了,稍稍開個玩笑,沒來由得去招惹那些土蠻做什麼?駱知府莫要當真了。”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臣恭送王爺!”
駱賓如躬身目送瀾修帶着杜川上馬急匆匆地飛馳而去,嘴角再次泛起那種特有的陰損得意的笑容,然後叫過身旁的衙役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倒揹着手轉身走回了府衙。
然而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更萬萬沒有料到,瀾修在走出退思堂的時候同一名端着托盤垂首走過的丫鬟互換了眼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