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蝶陌見狀,輕移腳步往外走,至此她相信,年允會成功。
一個身影,輕輕地越出了太子宮,往北面奔去。
離皇宮三十里外,一座山腰上正燃起了點點柴火。這裡有幾百座茅草屋,家家門前都掛着寒劍,山路崎嶇,旁人根本無法到達這個地方。
顏蝶陌冒着夜雪,深一腳淺一腳,終於來到了這裡。
此時萬物俱靜,她耳邊只有那柴火“噼啪”作響。
只要再轉過一個彎,她就能到達那奇怪的村落,可顏蝶陌就在轉彎處盤腿而坐,那手裡的劍被她插在雪裡,她閉起了眼睛,再也不動彈。
日升月落,雪慢慢停了。村莊也漸漸甦醒,大清早,所有青壯年都集中在一塊練劍,那渾厚的內力聲,在山谷中陣陣迴盪。
多熟悉的聲音,顏蝶陌嘴角輕輕上揚。這的確是顏家軍特有的內力震盪,如同猛虎呼嘯,又如蛟龍出水。
“哥哥,等等我。”
“嘻嘻,快來!”
此時,一羣約莫五六歲的小孩跑了過來,在顏蝶陌面前掠過。
身上落滿雪的她,和雪景融爲一體,孩子們根本沒有發現她,只顧在雪地上跑着,山間林間都是銀鈴般的笑聲。
顏蝶陌抖了抖身上的雪,將劍從雪地裡拔出來,和孩子們方向反着,緩緩地走向了村落。
“咻。”
“咻。”
她驅動內力去除身上的雪,動靜很大,內力一涌動,村子裡的人立馬安靜了下來。
她僵硬地挪着腳步,身體是暖和的,心卻好冷。
“大……大小姐。”一個年長的人,一下子就認出了她。她和顏夫人真的好像啊!
顏蝶陌站直身體,再也沒有向前,這一聲呼喚縱然熟悉,可……
她只有問題:“你們跟了皇后?”
那幾百個人都沒有作聲,這裡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看來這些顏家舊部一直在招新人。
沉默了許久,終於有人回答了她:“是的。”
“所以你們要殺我。”顏蝶陌喃喃一句。
這裡有三百多個顏家舊部,她一眼就看出來,不同的內力,能使一個人有不同的精氣神,而這些舊部,在人羣中顯得多麼出衆。
“裘爹爹死了,洛副尉死了。你們殺我,應該。”
顏蝶陌丟下手裡的劍,心神俱灰。
“大小姐……”
她打斷了這一聲呼喚:“不殺,我們以後只會是敵人。”
可沒有人動,顏蝶陌不知心裡是安慰還是難受,她哽咽道:“當年,顏家軍是怎麼沒的?”
當年從戰場逃回來的一千人,原本她以爲裘爹爹帶來的五百人,是全部還活着的。今時今日,見到其餘人,她竟不知所措。
難道顏家的全軍覆沒,和皇后也有聯繫。
她不敢想當年覆沒的悲壯,只是,如今這樣的情況,她必須弄明白。
“大小姐,你回去吧。”所有人都背過身去,不再看她。
“你們這羣苟且偷生的叛徒。”
一行淚從顏蝶陌的眸中滴落,她彎腰撿起地上的劍,冷聲道:“從此爾等與顏家再無聯繫,你我爲敵,見之,殺無赦。”
她長袖一揮, 甩起一地飛雪,大步走開。
那五百多個倔強站立的人兒,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個決絕離開的背影,僅存的道義舊情,隨腳印埋沒在雪中。
天地之大,顏蝶陌獨行着。
殺氣在她身上纏繞,她緊緊捏着手裡的劍,喃喃道:“爹孃,娘,娘……”
她的聲聲呼喚,只沉沉地響在嘴邊,到達不了更遠的地方。書殿之內,任何人都沒有顏蝶陌的消息。
萬祁陽看了看依然沉睡的父皇,她一定是走遠了,奈何現在走不開。
“哥哥,我去找。”一直僵立的魚寶,手動了動。
“昂!我也去!”小師雄一聽,立馬舉起了手。
“我!”容非子不甘落後,主要因爲這裡太悶了。
“帶她回來,別讓她亂闖。”
“好。”魚寶和小師雄點點頭,身形一閃,消失在衆人的面前。
容非子速度根本比不上魂,只能嗚哇鬼叫地吼:“投胎去嗎!那麼急!”
“王爺,魚寶和師雄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高雲鶴搖搖頭,若是被皇后發現,又會對北王府不利。
“無礙,”萬祁陽目送那三個人身影,將手裡的棋子放下:“到你了。”
那棋子剛剛落下,萬祁陽的眼忽然跳了一下,頭劇痛了起來。莫恆見狀,立馬捧上熱水:“王爺又犯頭痛病了?”
高雲鶴皺眉,一直不知道王爺有這頑症,他道:“可須施針?”
“老毛病,不必。”萬祁陽搖搖頭,只是全身冰涼得不舒服,她不在身邊,渾身都不對勁兒。
那邊小師雄等人快速行走,穿過整座皇城,直奔山林。
容非子在後面累死累活地跟着,大爺的,這王妃太能跑了,這都什麼鬼地方!
“到了。”魚寶喃喃一句,仰起頭頭,指了指山腰。
容非子眯起眼睛,除了雪他啥都看不見,他嘟囔一句:“矇眼睛比我看得還清。”
小師雄猛地拍一下他的頭:“容非子耳聾?姑娘在磨劍!”
那是微弱的金屬摩擦聲,劍在冰冷的石頭上來來回回地磨着,極其尖銳,又非常乾冷。容非子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拍小師雄的頭:“讓你傻站!還不拖她回去!”
“咻。”他話音沒落,兩個小兒已經不見了蹤影。容非子急得跺腳,又追了上去。
寒山料峭,顏蝶陌冷着眼磨着劍,當那兩個小身影出現在她身後時,她手頓了頓,又繼續。
“姐姐。”魚寶語氣平靜喚了一聲。
“回去。”顏蝶陌眸裡泛着寒光。
“我幫你。”那聲音弱弱的,卻有着以前沒有的冷和倔強。
“不用。”
“姑娘,讓我們幫幫忙嘛,魚寶眼睛雖然使不了了,可棒棒的!”小師雄嘟着嘴巴哀求道。
那尖銳的劍聲,停了下來。顏蝶陌沒有回頭,什麼叫眼睛使不了?
“姐姐,沒關係。”魚寶淡淡一句。
顏蝶陌的手抖了抖,收起劍,緩緩回過身,望着那身後的人兒。
那白絲帶,在雪地上,顯得更加地白。
“你怎麼了?”顏蝶陌的手僵硬着。
“被挖啦!”小師雄嘴快得答道。
“誰?”
“皇祖母!”
“姐姐,沒關係。”魚寶蒼白的嘴脣輕張。
“什麼時候?”
“記不清了。”魚寶和小師雄異口同聲地道。
顏蝶陌以爲自己會流淚,可她沒有。
魚寶的平靜和冷,讓她的心都麻了,不知道動,不知道痛。
“哎喲,姑奶奶,你趕緊跟我們回去。”氣喘吁吁的容非子,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追着兩個臭屁孩真是累得慌。
自始至終,顏蝶陌的視線都落在魚寶的身上。她的指尖輕輕一動,內力直逼魚寶的臉。
那雙眼,真的是空的。
是兩個大大的窟窿。
顏蝶陌僵硬着,嘴脣哆嗦:“魚……寶,你死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問這樣的問題。
“姐姐,我是魂。”那聲線,沒有一絲關於情緒的波瀾。她昔日裡的活力,都沒有了蹤影。
“怎麼……沒的?”
“冷死的。”
容非子身上又起了一層疙瘩,第一次聽魂這麼講,就好像聽地獄判官的判詞一樣。
“那天?”
“是的。”魚寶點點頭,小師雄在旁邊眨巴着眼睛,多好,魚寶和他一樣跑得快了。
“……”顏蝶陌呆着,愣着,眼淚都沒辦法流出來。那天,是她去晚了,那時候的魚寶都僵硬了,卻又活過來了,她竟一點都沒意識到。
啊……
想悲鳴,卻化作了一聲喉嚨的哽咽。
“姐姐,沒關係的。”魚寶似笑非笑,酒窩若隱若現。
“對吶,魚寶現在不用吃飯都行,又跑得和我一樣快,像小鳥似的。”小師雄搖頭晃腦的模樣,讓容非子起了一身冷汗,姑奶奶已經不對勁兒了 ,小子還說說說!
不料,顏蝶陌轉過身,繼續磨劍,低聲道:“好,沒關係。”
沒關係,一點都沒關係……
聽着那尖銳的劍聲,容非子小心翼翼地道:“姑奶奶大人,不如先回去?”
劍尖明明是尖的,可顏蝶陌眼裡映着的卻是兩個大大的窟窿,又圓,又深。旁邊的人說什麼,她已經聽不見了。
“哐……哐……”
劍磨得差不多了,顏蝶陌提劍擊打着那巨大的岩石,在山谷間發出一陣陣的回聲。
她面無表情,內力的醇厚,令迴音經久不息。
呼呼的山風,一直在環繞着四個人。顏蝶陌不下山,其他人就一直站着。過了許久,顏蝶陌終於開口了:“魚寶啊……”
“姐姐。”
“你走吧。”
魚寶沉默了下來。
“你這樣,不是活着。”顏蝶陌冷聲道。
可魚寶對情緒的感知,幾乎爲零。她搖頭,還是那個回答:“晚點。”
顏蝶陌提起劍,對準了魚寶。
糟了糟了,容非子硬着頭皮勸解道:“有話好說,姑奶奶大人,咱們得從長計議。”
“姑娘!打架不是好孩子!”師雄連忙攔在了兩個人的中間。
“等我送走她,再送你。”顏蝶陌眼眉一冷,盯着萬師雄道。
小師雄眨巴着眼睛,去哪兒?
“不要。”魚寶如同鬼魅那般極速退後,寒氣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