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皇后不再如之前那般詞嚴令色,李眠兒心緒也稍爲緩和,可是一擡頭,對上一張有着和孃親幾乎一樣五官和臉型的南秋皇后,她根本止不住流淚的衝動。
再想到昨晚上週昱昭突然同她提到孃親的事,提到外祖父母的事,對比眼下這個莫名其妙的局面,李眠兒不由更加斷定自己的猜想!
而自己被俘這件事定然不會如所見的這麼簡單,背後顯然是有人在精心策劃着這場戲!
而那人,除了周昱昭,她想不出還有誰!
李眠兒心亂如麻,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也不敢相信周昱昭會拿自己當作賭注設計出的這一切。
但不管怎麼說,能有機會見一見這南秋皇后,她即便因此而死,大概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與此同時,南秋皇后心底的好奇甚至不安愈加明顯,眼前的小姑娘確然是有什麼隱密事情要同自己說,否則不會表現成這個樣!
她不由又走近一步,上上下下打量起李眠兒來。
淚眼模糊中,李眠兒見皇后湊近了自己,終於,她微微開啓粉白的雙脣,以僅有她二人能聽見的聲音,哽咽地小聲喚道:“外祖母——”
聞言,南秋皇后猛地站直身子,如遭雷擊,一動不動地、定定地盯着李眠兒的面龐。
“你……你……說什麼?你……你……剛叫我什麼?”南秋皇后儘管震驚不已,可理智尚存,她顫手指着李眠兒,聲音細若遊絲。
“外祖母——”李眠兒淚如雨下,眼前早已一片溼糊,可她還是拼命睜大眼睛,試圖多看兩眼跟前之人。“我……我是……穆蕊兒的女兒阿!”
“什麼?”南秋皇后瞪大雙眼。
穆蕊兒,這個名字,她有多少年沒有聽人再喚過?
穆蕊兒,這個名字,她在多少個無人的角落呢喃過?
穆蕊兒,這個名字,她在多少個夢中撕心裂肺地呼喚過?
“不可能!”南秋皇后仰頭,逼回欲奪眶而出的眼淚,“你……你定是周昱昭派來迷惑我的!”
“孃親……她身上的每一處印跡我都知曉,我與她相依爲命十五載。有什麼是你知而我不知的?”李眠兒穩住心神,努力讓自己語言流暢,同時聲音還不能因爲激動而有所提高。“我孃的腳腕處有一道半指長的疤痕,娘說那是您在她剛出生時,怕她涼,給她織了毛線襪,不想織大了,便用皮筋將襪口紮上。結果到了晚上,那皮筋竟有一截陷進肉裡!爲此,您自責不已,經常在她面前嘮叨!”
穆蕊兒被送做宮伎時才十歲,那時候她的樣子還沒有長成,如果南秋皇后見過穆蕊娘成年後的樣子。她對李眠兒的懷疑便會減輕幾分。
李眠兒隨她孃的樣貌,但畢竟還有差異,雖穆蕊娘隨了南秋皇后的樣貌。可一樣有差異,所以李眠兒同南秋皇后樣貌上也只有個三四分的相像。
聽了李眠兒的話,南秋皇后伸手撥開遮住李眠兒兩邊臉頰的長髮,仔細端詳起手中捧住的這張臉,不放過上面的每一寸。額頭,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她再又轉身到屋內的桌几上翻騰來翻騰去,終於摸出一面鏡子,一會瞅瞅鏡中的自己,一會兒瞅瞅李眠兒。
其實自己長什麼樣,她看了幾十年又豈會不知?
南秋皇后雙手撐在几上,深深長長地呼了幾口氣。
她試圖回想剛纔一進屋看到這個姑娘時的情景,當時自己只當她見着自己是心慌所致,並沒有如何在意。
放下手中的鏡子,南秋皇后重新回到李眠兒身前:“你憑什麼認我就作你的外祖母了?”
“如若你親眼見過我娘,你便知道爲什麼了?”
“她……是不是生得和我一個樣?”南秋皇后心緒再繃不住,開始混亂了。
這句話一問出,她也就是向李眠兒承認自己確實是有穆蕊兒這個女兒了!
“我娘十歲的時候,你們……才失散,她的模樣,您不記得麼?”見南秋皇后默認了,李眠兒心頭又是酸又是痛,“即便女大十八變,可五官總變不了的!您早就該知道,她長得隨您阿?”
李眠兒由你變稱爲“您”,既然外祖母承認了這一切,她就該守起禮來!
小時候只聽孃親提過一次,外祖父名穆漢瓊,字信之,而外祖母姓氏蔣,芳名素娥。
“她還活着?她還活着對不對?”蔣素娥似抓着一根稻草,緊緊抓住李眠兒的雙肩,顫聲問。
“如果我娘知道我親眼見着外祖母了,她不知……不知會……”李眠兒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至此,蔣素娥終也撐不住,淚水縱橫,小心翼翼地問出聲:“那…她還活着麼?”
李眠兒抿脣點點頭:“孃親,定是做夢也沒有想過,您還健在!”
蔣素娥吞淚笑了笑:“我一直派人暗訪你孃的蹤跡,卻從來沒有個準信!”
“我娘後來被充入宮裡,在宮裡呆了近十年!”李眠兒漸漸平復心情,轉而講述孃親的事。
“宮裡?怎麼會到了宮裡?不是說是充了官……伎麼?”蔣素娥說到這裡,眼中不自覺地閃過一抹狠戾。
“具體我也不知,孃親當時還小,只是經了幾人的手,最後輾轉到了宮裡!”
“這就難怪我遍訪不得她的消息!”蔣素娥已然將眼前人當作了親人,而且她越看這個姑娘越覺像她家蕊兒小時候的清淨模樣。
“你叫什麼名字?”蔣素娥聲音溫和下來。
“原本是叫李青煙,一個月前改隨母姓,現叫穆眠兒!”李眠兒不再哽咽,聲音清脆可辨。
蔣素娥眉頭輕蹙,改名字?出了什麼事才得改名字?
看了看李眠兒,蔣素娥終還是沒有問出口,轉而問:“那你娘現在何處?”
“十六年前,我娘被太師大人李琛從宮中領回府裡,做了滕妾!”李眠兒聲音略帶黯然。
不過在蔣素娥聽來,只要女兒還活着,她便謝天謝地、心滿意足了:“那她人現下正在開封府咯?”
李眠兒點點頭:“嗯!一個月前我才同她分開!”
此時,二人都平靜下來,李眠兒是徹底沒惑了,既然這位南秋皇后承認她是自己的外祖母,那便沒什麼問題了。
但在蔣素娥看來,她卻無法依據李眠兒的一面之詞,就相信了,她剛纔那樣失態,實在是內心深處太過渴望得到女兒的消息,太過渴望李眠兒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您不必急着相信,其實我所說的是不是事實,您只要派個人在京都打聽一下就可以了!我娘一直沒有改名字!您之前沒有尋着她,多半是因爲沒有想到她會入了宮!”李眠兒也想到了這一層,外祖母能成爲南秋國的皇后,她的手腕可想而知,而她在京都想必也是有眼線的,只需使他們多加打聽打聽,自己所說的是真是假便可知了。
聞言,蔣素娥已在心裡信了八分,可還是要等兩天才算妥當。
“你和周昱昭什麼關係?”蔣素娥突然問道。
李眠兒臉上一紅,低頭吱吱唔唔:“……”
這再看不出怎麼回事,蔣素娥算白當這些年南秋皇后了。
周昱昭什麼身份,蔣素娥心知肚明,眼下大梁什麼情勢,她也洞若觀火,自己這個外孫女如何姓周的粘到一處去的?還千里迢迢跟他來了南疆!
蕊娘入了太師府做妾,雖地位在府中算不得高,但出來也算體面了。可她的女兒,若嫁給周昱昭的話,頂多也只能擡個妾位。
蔣素娥偏頭覷了眼李眠兒,既然當真是自己的外孫女,那這件事,她就不能置之不管了。
“你還是得說說,你同周昱昭之間的關係!”蔣素娥許是位高慣了的,此時,一嚴肅起來,氣勢壓人,不過其中的關切之意還是輕易能聽出來的。
李眠兒輕嘆一聲,打算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結果嘴巴才張開,就聽蔣素娥:“等等!”
李眠兒一愣,就見蔣素娥理理儀容,挺直脊背,步到門口,沒有打開門,只對着門提聲道:“爾嘉、霽曉,你們先回去!”
“可是母后——”外面兄妹二人此回倒異口同聲。
不過蔣素娥似沒聽見一樣,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回走,然後又到桌上找來把剪刀,上前將李眠兒手腳上縛的繩子剪斷。
“你這事先不讓他們知道,以後,我會找時間同他們說明的!”蔣素娥一邊剪繩子一邊叮囑道。
這個李眠兒自然省得。
“你坐下,把事情從頭到尾說清楚!”蔣素娥將李眠兒領到貴妃榻前,“周昱昭那小子,我是曉得的,你莫要瞞我!如果你不以實情相告,我不會把你怎麼樣,但是……”
李眠兒擡眸對上蔣素娥的眼睛,她心裡也知道,此時除了和盤托出,她沒有別的法子,只不要兜出這一場重逢卻是周昱昭一手策劃的便好。
更何況,周昱昭費心費力設下這一局,其中最最關鍵的棋子就是自己。而他,也篤定了自己,會按着他擬好的棋路一步一步走下去。
於是,她乖乖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