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去了春熙坊,我就知道禮強你一定會問我這事!”孫冰臣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很淡然,“方北斗等人並非被抓,而只是暫時被軟禁在鹿苑而已!”
軟禁?聽到孫冰臣嘴裡說出這個詞兒,嚴禮強緊繃着的心稍微鬆了一下,但還是不解,“大人,方北斗他們要麼是普通人,要麼就是一些匠人,平時做事也循規蹈矩,不知爲何要被軟禁?”
“那你說這《大漢帝國時報》是他們的還是朝廷的?”
“呃,大人何出此言?”
“《大漢帝國時報》雖由你所創,但最後你卻已經把它獻給了陛下,這報社也就是朝廷的,既然是朝廷的報紙,自然應該爲朝廷發言出聲,聽朝廷的旨意行事,方北斗等人之所以被軟禁,就在於他們把持報社,自以爲是,不聽朝廷吩咐,所以我才下令將他們抓了起來,全部革職軟禁在鹿苑,不再參與報社的日常……”
“他們……他們怎麼會敢不聽朝廷吩咐呢?”嚴禮強一臉不可思議。
“朝廷讓他們再報紙上發文章,他們不發,這不是不聽吩咐是什麼?”孫冰臣說着話,就站了起來,直接來到書房的一個書櫃前,從書櫃裡拿出一摞東西,然後又來到嚴禮強的面前,把那些東西放在了嚴禮強面前的桌上,“這些是他們被革職軟禁之後《大漢帝國時報》發表的文章,在他們被革職軟禁之前,堅持不發,所以也就不要怪我了……”
嚴禮強拿過那一摞《大漢帝國時報》,只是看了那最上面的一份報紙的頭條標題,心中就一驚,《靈安河石龜,妖言惑衆》,再下面一份報紙的標題,則是《柳州一切如常,並無天狗食日之事》,又下面一份《有百姓舉報看到有歹人連夜將石龜放入河中》,《悔不當初,低價賣帝京城豪宅大員,想要贖回價錢翻倍》……
那一摞《大漢帝國時報》報紙的頭條標題,大多都是如此,報紙上的新聞和報道,幾乎完全把之前石龜出世的那些新聞報道給推翻了,嚴禮強一看,就知道這些新聞和頭條都是粗製濫造假造出來用來蒙人的,無怪乎方北斗會不發這樣的新聞,因爲方北斗知道這樣的新聞發出去會有什麼後果,自己和他辛辛苦苦籌謀數年,就爲了在天劫來臨之前讓京畿之地的百姓有一個逃生的機會,這些文章這麼一發,那豈不是讓自己和他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麼,看了這些文章,很多之前原本想跑的百姓,說不定就會心存僥倖留下來,最後死無葬生之地。
這些文章,當然騙不了聰明人,但是,普羅大衆卻最容易被這些文章和宣傳所欺騙,不要說是這個時代,就算是自己上輩子,已經有了網絡,有了電視,有了各種各樣的媒體,獲取信息已經極度的方便自由,老百姓被媒體欺騙矇蔽也是經常現象,因爲大多數普通人沒有分辨真相和獲取真實信息的能力,都是媒體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哪怕是開始的時候不信,但是媒體千篇一律的說得多了,也就信了。相比起來,這個時代的民衆獲取信息的渠道更狹窄,更滯後,柳州有沒有天狗食日,渚州有沒有大旱,他們怎麼知道?
“大人,雖然我這些日子在甘州,但同樣也聽說了這靈安河石龜出世之事,而且柳州天狗食日,渚州大旱已經印驗,朝廷爲何還要讓《大漢帝國時報》發這樣的文章愚弄百姓?”嚴禮強一臉震驚的看着孫冰臣。
“兩害相權取其輕,朝廷不得不如此!”孫冰臣嘆息了一聲。
“啊,之前我不是聽說朝廷已經準備疏散京畿之地的百姓了麼,各州各郡都分配了疏散的指標和名額,怎麼現在完全反過來了,這種時候,應該讓京畿之地的百姓趕緊逃難纔是,而我這次來,卻聽說京畿之地的百姓要離開,還需要官府開具的路引,如果真有天劫,那不是讓着京畿之地的百姓們等死麼……”
“不錯,朝廷之前的確已經準備疏散京畿之地的民衆和百姓,但後來不得不停下了……”孫冰臣面色有些複雜的說道。
“爲何?”
“那禮強你知道整個京畿之地千里方圓到底有多少民衆麼?”
“應該不少吧!”
“按戶部的統計,整個京畿之地,包括帝京城和四畿周圍,包括大城五座,村莊集鎮數千個,共有百姓一千三百多萬,原本按照朝廷的計劃,的確想要逐步把這些百姓疏散,但實際上,卻不可能……”
“爲何不可能?”
孫冰臣語氣帶着一種難言的疲憊和無奈,“這一千三百多萬百姓要從京畿之地撤離,必然要途經惠州,金州,元州,通州,安州之地,只有通過這些州,京畿之地的百姓才能轉移到其他州郡,你看看這個……”說着話,孫冰臣直接打開了自己面前的的抽屜,把抽屜裡的幾本奏摺拿了出來,遞給了嚴禮強……
嚴禮強接過那些奏本,只是隨意翻開前面的兩本,臉色就變了,因爲那奏本上奏的消息,正是金州,惠州兩州官倉糧庫失火,損失慘重的消息……
“這……這是故意的?”
“如果朝廷要安置撤離京畿之地的百姓,就需要從這些州的官倉和糧庫之中調集糧食以供百姓沿途所需,朝廷之前的撤離安置計劃,也是建立在這些州郡上報的官庫存糧上做出的決斷,但實際上,這些朝廷的官倉糧倉早已經被侵蝕一空,情況觸目驚心,他們平日上報朝廷的數據,都是假的,平日朝廷如果檢查,這些州郡的官倉糧庫還可以從地方上輾轉騰挪一下,用來應付檢查,營造一個假象,但這次京畿之地的百姓要撤離遷徙,朝廷要從地方官倉和糧庫之中調糧,所需巨大,那些騰挪輾轉的手段就不再有用,而是需要實打實的拿出那麼多的糧食來……”
“所以他們乾脆就放火,一把火把這些官倉糧庫給燒了,死無對證……”
孫冰臣面色無比凝重的點了點頭,語氣都帶上了一絲難言的恐懼,“如果沿途的官倉糧庫沒有糧食,調撥運轉不來,京畿之地遷移撤離的上千萬民衆,最後就會變成上千萬的流民和暴民,上千萬啊,禮強你能想象這上千萬的流民和暴民從京畿之地肆虐開來最後會是什麼景象麼,整個大漢帝國的江山社稷,將在這股洪流之下毀於一旦……”
嚴禮強全身一片冰冷,聲音和手指都顫抖了起來,他終於明白了方北斗等人爲什麼會被抓,終於明白了朝廷爲什麼弄出路引限制京畿之地的百姓的離開,“所以……所以朝廷就只能讓這些老百姓和普通人留在京畿之地等死,等着天劫的到來……”
在嚴禮強的目光直下,孫冰臣低着頭,沉默了片刻,最後才緩緩的開了口,“也不能說讓京畿之地的百姓等死……那石龜所言,是否會全部應驗,猶未可知,或許……或許天劫不來也說不定……”
“如果真有天劫呢?”嚴禮強目光灼灼的看着孫冰臣,逼問道。
孫冰臣看着嚴禮強的眼睛,語氣如鐵,“大漢帝國江山社稷不存,死的人就不止千萬,禮強你不在我的這個位置,如果在的話你就明白,有時候,你不得不做出取捨,只要陛下在,朝廷在,就算京畿之地千里之內化爲齏粉,就算死上千萬的人,以大漢帝國的國力,雖然會傷筋動骨,但只要幾年的時間,仍然可以恢復過來……”
“那各州各地官倉糧庫被貪污虧空如此嚴重,爲何不見朝廷追究,嚴肅整治,邸報上爲何不見提及,現在該殺的,難道不是那些貪官污吏麼?”
“這事真要追究,各州各郡官員,十不存一,朝廷威嚴體制勢必蕩然無存,地方上也一定會引發動亂,此時此刻,朝廷剛剛清除了林擎天一黨,明年陛下出狩在即,朝廷還要靠他們穩定地方,維持社稷,所以這事無法追究,只能等這幾年過來,再慢慢收拾!”
“那麼多貪官污吏不能殺,難道這千千萬萬無辜的民衆卻該死麼?”啪的一聲,嚴禮強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把桌上的茶水震得翻了過來,激動得大叫起來。
孫冰臣的目光看着桌上流灑的茶水,語氣不變,“民如韭,割可復生,官如樑,損之必傾……”
嚴禮強身軀一震,整個人就像被雷擊中一樣,再也無法說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