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錚走在荒蕪的田地裡,渾渾噩噩的不像是個人,像是鬼。
王朝正值深秋,腳下的農田裡卻沒有糧食,除了荒草,還是荒草。
他的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先是染透了衣服褲子,然後又染紅了雙腿挪移間蹭過的那些枯死的雜草,爲單調的山野添了一抹血腥的亮色。
他穿着野獸皮毛鞣製的鞋子,灰色的長褲,上半身套着一件軟內甲,上面好幾個大豁口,是刀劍所傷,有的新,有的舊,幾乎裂開,可以隱約間看到裡面的血肉模糊。
他的手裡沒有武器,腳步很沉,一張並不算蒼老,但飽經風霜的臉上血污遮住了真容,眼珠也朦朧一片,表情絕望而哀傷,又帶着些麻木。
空氣有些潮溼陰冷,兩天前下過雨,土地還沒完全乾透,這時候,兩隻鞋子都裹上了厚厚的黃泥,讓他走的更困難,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要往哪裡去,只是本能地往前挪。
河內交戰,作爲這支編軍的主將,他原本做的極好,眼看勝利在即,卻不曾想到王朝重甲騎兵突現,現在想來,應該是情報方面出了疏漏,嚴格意義上來講,罪責並不在他,但想想分兵河內之時,青州王對自己的殷切期望,以及大敗之際掩護自己衝殺出來的一班心腹,馮錚不由悲從中來。
不過,他很快還是努力振作了起來,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必須儘快趕回主軍,將這邊的情況回秉,包括河內府州爭奪的失敗,以及王朝方面的兵力動向,這都是極關鍵的情報,早一分,晚一分報回去,都可能極大地影響戰局。
這樣想着,他開始努力冷靜,先要弄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可剛一動腦,他便大腦一陣暈眩,撲通一聲栽倒在田野裡,昏迷了過去。
秋風吹過。
大概過了不一會,一個早就在遠處觀望的狀似獵人的男人小心翼翼走了過來,他手裡還緊緊攥着一把獵刀,顯然在遠處觀察已久,等確認馮錚昏迷了,這才大膽些仔細看。
等他看清了馮錚的軍服上的“青”字,不禁微微一怔,旋即臉上浮現出掙扎的神情,猶豫了好一陣,他才一咬牙,將馮錚扛了起來,之後帶着他迅速往不遠處的一個小村子裡走去。
……
……
他們離開約莫半個時辰後,一隊大概十來個騎兵趕到。
他們穿着大炎王朝的官軍服裝,看起來神態冷淡且焦急。
“血跡往那邊去了!有兩個人的腳印!”
一個騎兵下去檢查了下,彙報道,旋即指向了那個村子,軍官當即勒了下繮繩,道:“走!”
之後,一行十多騎,沿着附近的小路策馬奔向小村。
這個村子很小,大概只有十幾戶人家,村口剛巧有個農夫抱柴經過,當他看到面前突然出現的一羣刀光閃閃的兵馬時,完全嚇得動彈不得。
只聽爲首那軍官坐在馬上,手中長劍出鞘,厲聲喝道:“有沒有看到陌生人?”
那農夫雙腿顫抖着,手中柴禾散落一地,在濃郁的殺氣下撲通跪倒,支吾着指向了村中的一間房屋。
……
片刻後,全村的老少被集合在打穀場上,村中壯年不多,大都是老人婦女以及孩童,村子很小,軍威很盛,只需要稍微恐嚇便找到了被救回村子裡的馮錚,以及那個獵人。
“昏迷了!”
一個騎兵將昏迷中的馮錚拽過來,說。
領頭軍官神色大喜,擒獲敵軍將領,這可是個天大的功勞,眉宇間喜色掩飾不住,當即道:“帶上!”
眼看着手下將馮錚捆起來,往馬背上栓,軍官環視其餘人,眼神閃動,不知在琢磨什麼。
忽然,他冷笑着走向了被打折了手腳扔在地上的獵人,迎着對方怨毒的眼神,一刀戳中心窩,將其擊殺,旋即冷眼掃向打穀場上噤若寒蟬的村民:
“包庇反賊,按國法當誅!且株連九族,你等還有什麼話說?”
被軍官一陣恐嚇,不多的村民們頓時慌了神,河內府州農人大多時代農耕,且在這個年代還留在鄉下的本就見識短淺,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出過縣城地界,更不要說州府。
此刻,一衆村民紛紛跪倒,惶恐不安的祈求跪拜,一部分更是憤怒地朝着死去的獵人吐口水,努力試圖將自己摘出去。
軍官拄刀而立,臉上表情越發冷酷陰森:“你們不知?我倒覺得你們怕是青州反賊的同黨吧!來人!速速將這些反賊誅殺!”
聽到這話,身後其餘騎兵紛紛露出笑容來,久在軍中,他們自然明白,長官這是準備多撈一批戰功,剛剛河內大戰,接着便是論功行賞,雖說抓了馮錚已然收穫不菲,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將這些村民殺了,割了耳朵、人頭,總也能換些軍功。
“不!軍爺,我們不是!我們不是啊!”
村民們愈發惶恐,卻大都連逃都不敢,只是不住磕頭,並在心中祈求神佛護佑,忽然,一個村民終於跳起來,率先向後逃去,卻被官兵一支羽箭射中右腿,噗地跌倒,抱着腿仰天慘呼。
只聽打穀場上殺意瀰漫,就在這時候,那倒地哀嚎的村民猛然瞪圓了眼珠,望着天上飄下來的三個奇怪物件,一時竟呆怔了下,旋即,當他看清那是三個人的時候,更是幾乎忘記了疼痛:“人!天上有人飛來啦!”
什麼?
這一聲喊當即令一衆軍官手中動作微微一停,擡頭望去,便只見在暗沉的天上,有三個人藉助詭異的“巨傘”正緩緩飄落。
對方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有意識地飄了過來,速度破快,只是片刻間,便是於半空甩脫“巨傘”直接追落在地。
“我去,這是什麼情況?別告訴咱幾個一下子穿越到古代了……”
何述掙脫降落傘,爬起來,當即一臉驚奇地打量這些“土著”,之前在天上還看不清楚,三人都以爲是異界生命,便打算過來看看,卻不曾想,這些人容貌衣着竟與人類極度相似,只有細細打量的時候,纔會發現些許細節的不同。
“看來這顆星球與咱們的世界極度相似。”宋珺也頗感驚奇地四下打量。
這些“土著”的語言,他們聽不懂,但看着場面,也能多少猜測出個七八分,作爲現代人,眼神當即就有些不對了。
不過考慮到具體情況並不明朗,兩人倒也謹慎地沒有動作。
只有程林通曉語言,聽懂了大概,心頭一動:
看來這個年代並不太平……
另外一邊,無論是軍官還是村民們都被從天而降的三人鎮住了,末法時代已有數千年,這個時代的人們對於能飛天遁地的人總是抱着極大的畏懼。
尤其是聯想起近年來各地頻繁發生的一些古怪事件,這一幕便引發了更多的聯想。
於是,場面當即便僵持了下來,直到何述大大咧咧走向那些軍官,試圖比劃詢問情況,才終於有了變化,之前那個射箭的騎兵大概是被何述的動作嚇住了,手一抖,一根羽箭便飛了過去,咄的一聲沒入泥土,何述當即臉色微變,本能地摸出靈兵,看到這一幕,軍官心膽俱裂,兇悍氣涌起,罵道:“來人必是反王同黨!”
旋即發出進攻指令,一羣騎兵當即催動戰馬揮動武器,向三人衝殺過來。
這一幕當即引得村民驚恐呼喊,程林三人對視一眼,頗有些無奈。
看上去似乎引起誤會了。
面對異世界的人,三人都沒什麼心理包袱,何述看了眼宋珺,悠閒道:“你來我來?”
“別廢話。”
宋珺繃着臉,話音剛落,身周便有青光涌動,四周狂風頓起,宋珺十根蔥白手指望着前方一轉,前面的騎兵護甲便紛紛崩解,彷彿遭遇無數利刃劈砍,瞬間血肉模糊,跌落在地,不成人形。
何述咧咧嘴,似乎生怕搶不到,趕忙縱身衝入騎兵陣列,手中靈劍宛如一根長棍,覆蓋淡紅光輝,似乎有無窮巨力,那軍官拼力一刀擋來,直接被整個人砸飛,胸口塌陷,生死不知。
整個戰鬥幾乎眨眼間便結束。
十數位王朝精銳全軍覆滅,驚得那些村民嘴巴張大,一聲也發不出,片刻後,一人終於如夢方醒,口呼:“上仙!參見上仙啊!”
嘈雜聲中,馮錚剛撐開眼睛,便看到了兩人開啓異能大殺四方的一幕,旋即,他乾裂的嘴脣動了動,眼神發亮:“上……仙?”
……
……
類似的一幕在整個大離王朝各地上演。
在強引力場的作用下,奔赴印度洋投影的各國修士紛紛沿着“海山”而上,之後縱身躍入這顆陌生的星球,之後如同被風吹起的一大片蒲公英,紛落大地。
……
廣寧州府,一道綿長的軍營外,一衆士兵愕然地望着從天而降的修士,先是驚愕,旋即跪拜口呼仙人。
……
大離國都。
郊外一座用以祭祀的宏偉高臺上,王朝國君率羣臣匯聚於此,祭祀上天,請願誅滅反賊,平定四海,延續王室正統。
卻只聽天空陰雲匯聚,隱隱有風雨襲來,羣臣驚詫間,紛紛擡頭望天,便見密密麻麻的奇異巨傘飄來,旋即收攏,一衆長相怪異,頭髮、瞳孔、膚色異於常人的“妖魔”落入祭臺。
海神伯納德握着權杖,周身水元素凝聚,他環視四方,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個躲在桌案底下,不住顫抖,肥碩如豬的“貴人”身上。
“你們就是這個星球上的……人類?”
沒有人能聽懂他的語言。
伯納德眉頭皺了皺,他身後便有一個異能者走過來,潑灑出一片光輝,用異能進行了“翻譯”。
旋即,沉寂兩秒,那“貴人”突然爬了出來,顫聲道:“朕……乃大離皇帝,參見……妖……不……參見上仙!”
……
大離王朝,元武一十四年,天地大動,羣仙降世。